第三十章 - 贵女谋略 - 田佩冉
这个新年显得有些春愁淡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烦恼。张至清自从知道了她母亲要把她嫁到国公府的心思,就终日诚惶诚恐,没几天功夫,原本有些好转的身子,又病倒回到了床榻上。
张星月邀了张精文一同去看她,走到她住的院子的东厢门门口,还未抬脚,就听见她有些气急得冲着贴身丫鬟妙音发火:“与你说了几次,我不喝,不喝・・・”说完屋子里便传来了碗筷被拂落地的声音和妙音的啜泣声。
星月认识至清以来,甚少看见她如此刁蛮不讲理模样,走进屋子,果然看见地上洒了一摊残夜,散发着浓重的中药味道reads();。
“怎么了?”张星月道。
张至清头戴红色抹额披散着一头秀发端坐在榻上,一脸愁苦的表情,看见她姐姐和弟弟进来,有些尴尬的红了红脸。“无事,只是身子有些不爽利,原也没有什么大碍,这丫鬟却偷偷跑去告诉母亲,开了这许多汤药过来!”
张星月幼时常照顾生病的母亲,是以对简单的汤药还比较熟悉,她闻着这屋子里的气味,似乎有甘甜的决明子的味道。转身便对俯身收拾碗筷的妙音道:“你来说。”
妙音抬头看了眼张至清,神情十分畏惧。张星月又道:“凡事有我替你做主,你家姑子到底是那里不爽利!”
妙音这才有些支吾道:“姑子连着几夜不曾合眼,奴婢实在是担心她熬坏了眼睛,才去禀告夫人的,可是姑子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服,大姑子,请您劝劝姑子吧,她向来最听你的话了。”
张星月闻言着重看了一眼张至清的双眼,下眼睑位置,果然浮着两团浓重的乌青,更加加重了她的憔悴感。“厨房里可还有熬好的汤药!”
妙音道:“倒是留了一晚温着!”
“去取来吧,我来喂她喝!”
妙音不禁欣喜应道:“是!”
妙音退了出去,张至清有些闷闷埋怨道:“姐姐如何不听妹妹分辨,倒听起一个丫鬟的话来了!”
张星月真想拿手指戳她命门:“多大的人了,过了年就该及笄的姑子,还同自己的丫鬟耍脾气。再说,她说的也没错啊,多好一双眼睛,若是被你熬坏了,如何是好!”
一旁的张精文也带着苛责的语气:“母亲向来是为了你好,你可不兴再这么任性了!”
张星月说她也就罢了,张精文却是自己的亲弟弟,如今这如同长辈教训自己的口气从何而来,张至清一口闷气反驳他道:“我听说你们国子学不甚太平,弄了个谏言堂要清君侧,自古朝堂多是非,我劝你还是少往这些是非里面掺和!”
张精文更得了教训她的理由:“这事情,就更不是你一个闺阁姑子该管的了!”
“你!”
张星月带着宠溺的笑白了张精文一眼,这时妙音已将汤药呈了上来,星月端起托盘上的白玉碗,试了试温度,觉得比较适应了,才捧到张至清嘴边,“身子不爽利就要吃药,若是等到你起都起不来身子,就彻底晚了。”
张至清皱了皱眉头,张星月便学着小时候乳母哄自己吃药时说的话道:“王媪新制了话梅,你乖乖吃药,一会我让双生给你装了送来!”
张至清听了,总算有了些胃口,捏着鼻子仰着头,总算将汤药给灌了下去!看得妙音长长舒了口气。
三姐弟坐在一起又说了一些私房话,等到屋子里的刻漏过了辰时,张星月便携着张精文出了院子,往住处走去。
两姐弟走在路上,张星月撇头看了看张精文,这半年多时间,他长得奇快,原先他只比自己高上一点,如今一看,却是比自己快要高上一个头了,俨然是一个小郎君的模样。只是同自己说话的语气,还带着点与年纪不相上下的单纯。
“刚刚你姐姐说的可是真的,你们国子学办了谏言堂,你也参加了么?”
张星月明明再说一件颇为严肃的朝政大事,要知道这谏言堂,可是推举的陈太尉做首,他的师兄们,每每谈起,口气里无不透露着无比崇拜之情,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像是在说一个过家家般的无聊之事reads();。
张精文顿了一顿,“师兄们确实办了谏言堂,不过是由陈太尉做首,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星月却道:“陈太尉为人刚正,却也不善趋利避害,况且陛下年事已高,十分依赖赵津、侯览,此事无异于‘用胳膊拧大腿’,你初出茅庐,还是应小心谨慎,切勿掺杂到这些是非漩涡里面。”
张精文听完不免惊讶,但转念想想她之所以如此清楚,也许是表哥同她说的,心里有些异议也不反驳,只是有些敷衍的应道:“是,弟弟记下了。”
何尚书吩咐何路严去同何戟说谏言堂的事,因着赶去扬州庐陵周府调查张星月的背景,一再耽搁。直到何老夫人挑了日子给自家郎君抬新姨娘,何路严回府喝酒,才想起来去办。
因着何尚书不喜喧闹,何老夫人纵是有心想办得喜庆些,也万万不敢再拂了儿子的逆鳞,便只是挑了个院子,收拾一番,再请府中众人喝了杯酒,便算了事。
何戟一般情况下是不饮酒的,因此何路严好不容易看见他露脸后,便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酒杯,迎了上去。
何戟毫无防备被人扒住肩膀,并且来人还吐了一口酒气喷在他脸上,不觉气闷,正要回头数落时,何路严开口道:“公子总算露脸了,属下寻了你一晚上!”他抬眼一看,正是自己的堂叔,稍稍压了压心头的闷气,“父亲大婚的日子,堂叔找我做甚?”
何路严本想和他说谏言堂的事,现下一听,反倒听出另一层不满的意思来,他略略想了想,便“哦”了一声,将何戟悄悄拖到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来,“怎么,为你父亲抬姨娘的事置气吗?”
何戟虽已是国子学博士,官至从五品,但说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性还不够成熟,他心里记挂着因难产而死的生母,自然不乐意父亲再迎娶新人,当下也不否认,“是又如何,听说父亲这次抬的姨娘不是别人,乃是澜堂的乳母常氏,我若没记错的话,她原来可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丫婢,两个都是母亲如此亲近的人,现下却要做对不起母亲的事!”
“你这话!”何路严喝了不少喜酒,现下被何戟好没道理的一段话一激,有些气血冲头:“你这孩子好不懂事,什么叫对不起你的母亲?澜堂姑子今年七岁了,你母亲便去了七年,按我朝礼制,你父亲早过了守孝的期限,如何不能再娶新妇!”
他在国子学教的便是《礼记》,是以,何路严说的这番话,他自知理亏,无从反驳。
何路严看他不答话,便又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常氏,其实并不是你父亲的本意。我看是何老夫人早就有了这打算,只是趁着上次澜堂姑子的生辰借题发挥罢了,你若是因为这个同你父亲置气,就实在太不应该了!”
何戟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不是父亲的本意。”他的潜意识里,当然希望他父亲能为母亲守贞,虽然就他父亲如今在朝堂的地位,有些不切实际,况且还有他祖母在后面推波助澜。不过,父亲的意愿和祖母的强迫,到底是两码事。
何路严看着他一副纠结到底的幼稚模样,无奈的点了点头。“你父亲还特意嘱咐我问你国子学谏言堂的事,担心你不谙世事,被有心人利用诓骗了去。堂叔在此也奉劝你一句,男儿血性要有,但更要认清你自己的处境,你若出了事,别人不会认为是你自己的决定,而会看做是你父亲的授意乃至何氏的态度,你最好还是不要参杂到里面去。”
父亲想的和自己不谋而合,况且,父亲公务繁忙,他能第一时间获知谏言堂的事,说明没少听人汇报自己的动态,心里又为刚刚误会了他感到一丝羞愧,刚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还请父亲宽心,儒林并为参与谏言堂的事!”
“那就好。”何路严道:“我还担心自己去庐陵办事,耽搁了这个大事,现在想想真是多余,你是何彦雍的儿子,还能笨到哪去,这个问题根本难不倒你reads();!”
“庐陵?”何戟却听出了另一个弦外之音,庐陵不是星月外祖家吗?“堂叔你好端端的去庐陵做什么?”
“哦!”何路严想都未想便答道:“上次去国公府拜寿,洛阳张府当家主母带了三位姑子前去,其中一位名唤张星月的,郎君看着眼生,让我去庐陵周府查查她的底细!”
一句无心之语在何戟心中惊起惊涛骇浪:“张星月?!父亲查她做什么?”他不禁急切追问道,难道这么快,父亲便洞悉了自己的心思了吗?
何路严却摇了摇头道:“郎君只是让我去查她的背景,至于用来做什么,郎君确是没说。”
“怎么?你认识这个张星月么?”何路严看着他道:“我看你十分激动的样子?”
何戟为避免真的惊动了父亲,便故意遮掩了一下脸上的慌乱,强自云淡风轻道:“我与她并不熟悉,只是她弟弟张精文是我国子学的学生,年前他邀我去张府小住,我与她见过几次罢了!”
这样解释便十分通顺了,何路严便不再追问下去。
何府后院一派祥瑞景象,张灯结彩,红幡飘飘。
可是外书房里,本该喜上眉梢的何尚书却一脸平和,仿佛这场热闹根本与自己无关。照旧是梵香靡靡,端得一本山野杂志乐得自在。
期间,何老夫人明里暗里派人来催促了几次,他都不为所动。最后,还是老夫人耳提面命,叫了何路严来捉他,他才勉强动了动身子。
何路严喝了不少喜酒,满身酒气,一脸通红。倒好像这场婚事,成亲的人不是何尚书,而是他一般。
此刻他躬身在一旁恭敬询问:“老夫人说了,请郎君今晚务必在常姨娘院里安置!”听听这话,哪里是询问?
何路严一向说话不会拐弯,他问的如此生硬,何彦雍便知道了,定是他母亲特意嘱咐的。到底是孝顺,又因为前后大半年没入过后院,身体上的躁动不能说定点也没有,他想到了常氏,沉默了片刻,最终抬脚往后院行去。
何彦雍身体强健,是以脚下走得十分稳当,他脑子里只要一想到要去侍妾屋里,便觉得无甚趣味。再想到常氏阿谀奉承的平日作态,那因为久旷而起的丁点躁动也兴不起来了。
他的故夫人江氏,是个知书达理的世家闺秀,说的好听是知书达理,说的不好就是沉闷呆板,她生下长子何戟后,身子便不太爽利了,隔了七八年再生澜堂时,动了胎气,终致难产。
上了年纪的老人,常说人要去之前,最先走的是魂,会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江氏便是如此,原本她十分不喜何彦雍纳妾,偶然有些推不掉的应酬,回来晚了,她也要不高兴,平日在府里,也总是三不五时刁难下他的开苞丫头,便是薛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