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帝王梦(3) - 烟尘记 - 未知
黄绿相间的树叶被热浪席卷着在空中狂舞,土狗慵懒的趴在城垣的阴影下吐着舌头,知了无精打采的在闷热的空气中痛苦的咒骂着在万里无云的空中散发着过剩精力的太阳,七月的天孩儿的脸,忽冷忽热的天气痛苦的摧残地上的一切生灵。
跪坐在大宝殿内外的文武官员们,不论在在毫无遮掩的广场上,还是在幽深的大殿内,无一不忍受着日头疯狂的荼毒,官梁迥异的朝冠下,汗水如雨瀑般不停下落,被各色绛纱单衣围裹的身体已经被浸泡的通透,浓浓的汗臭味四散传开,熏的鸟雀和走兽们四处逃窜,丝毫不敢靠近这片区域。虽然所有人都如在蒸房里穿着衣服的二货一般闷热难受,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躲进搭在广场周边的凉棚里去,因为比起眼前的情况来说,这个不过是闷热的有点儿过头的天气简直就是凉爽宜人了。
看着在太子和内侍搀扶中,颤颤巍巍的一边和大臣们握手,一边泪眼婆娑的对着他们致谢告别,那形容枯槁的白发老人,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滋味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这个如噩梦一般摧残着他们快四年的恐怖老人终于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那段每日朝前向家人嘱托后事,晚上回门和家人相泣而贺的恐怖日子也终于要结束了,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是每个人都被沉甸甸的悲怆气氛压抑的无法喘息。
那个开创了大隋江山,结束了自汉末而今近四百年九州浩劫的一代明君,那个扬威域外,使番邦臣服的圣人可汗,那个创造了缔造了开皇盛世的大德天子,那个晚年喜怒无常,暴戾无比的倔强老头的传奇之路终于走到终点了。
他留给了所有人一个富饶的社稷,也留给了所有人一道深深的伤痕,每一个和他握手的人,听着这位和风中之烛已无区别的佝偻老人对自己诚挚的感谢和告别,无不唏嘘叹息,潸然落泪。
罢了,罢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往种种,就权当是一个老人孤独的发泄罢,陛下既以真情待吾等,吾等敢不效死力于社稷乎。
随着老皇帝的一个长揖,大殿内外,文武官员齐齐跪伏于地,向着这位盛世明君献上最后的敬意。
伺候着疲倦的老皇帝睡下,悄悄门外,吩咐内侍轻轻的将门带上,身着龙纹玄衣的太子杨广,在回廊中漫无目的的踱步,夹杂着混乱泣号的蝉鸣声不断灌入耳中,配合着在冷热混杂的寒风中疯狂翻滚的枯叶,让他仿佛置身在一个迷离的世界中,喜怒哀乐诸般情绪不断的在他身体中流转,两只被攥的吱吱作响的青紫拳头如雨般狠狠的砸向他所经过的每一根木柱,一道道拳印宣泄着几乎让他窒息的烦躁。
两个几乎撕破脸的人非要凑在一起,演的这出场的舔犊情深的煽情戏真的很令人作呕,每次一想到那个拉着自己的手,声泪俱下的交给号啕痛哭的大臣们的那个老不死的深藏在眼里的冰冷寒光时,都要让他的胃泛着一股股的酸水。
都是一帮虚伪的老混蛋!明明恨的想要你死,却又要装什么父慈子孝!明明怕的浑身颤抖,却又要演什么君贤臣明!
甩甩袖子,轰跑围着自己乱飞的蜂蝶,抬手掐断走廊边上一朵还未盛放的雏菊,拿在手里狠狠的搓弄起来。
父皇啊,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你吗?你以为我是那个任你摆布的废物大哥吗?你以为这个朝堂还是你说一不二的朝堂吗?哼,咱们就试试,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罢!
“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一段透着几许悲凉哀怨的歌声从远处传来,杨广顿了一顿,凝目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宫装的少妇背坐于在观景台上,一边看着山景叹息,一边吟唱这首他听了不下数百遍的曲子,皱了皱眉,嘴角轻轻上翘,随手扔了已经被蹂躏的不像样子的雏菊,正了正衣冠,走到前去,一拍那少妇肩头,愠道:“夫人为何在此吟唱亡国之音?汝不知道父皇如今生不得气吗?还是夫人对吾父皇有什么怨怼不成?”
歌声嘎然而止,那夫人惊慌失措的回过头来观瞧,待见到来人是杨广才轻喘一口气,施礼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啊,宣华不知殿下驾到,还望殿下海涵。”
见到宣华夫人施礼,杨广赶紧俯身还礼道:“夫人客气了,杨广本该先给夫人行礼才是,刚才一时情急才有此失礼之举,还望夫人见谅才是。只是夫人于父皇病中唱此亡国之音确实有些不合时宜罢?”
宣华夫人浑身一抖,急忙两手抱拳,由上而下对着杨广作做了个揖,颤声哀求道:“殿下教训的是,宣华刚才确实有些孟浪了,宣华的处境您也是知道的,此时若让陛下知道,宣华必定是活不了了,请殿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放过宣华一次吧,不要将此事告诉陛下才是。”
见到夫人长揖在地,杨广连忙走上前去搀扶起来,趁势一把握住宣华夫人的右手轻轻拍打了几下,微笑道:“夫人受惊了,广岂是那种乱嚼舌头的妇孺之辈?夫人祝我夺嫡的恩情,广至今铭记于心,不敢或忘,夫人但请宽心,莫说这不过是夫人思乡过甚无意间引起的小过失,即便是有任何大不敬的言行,广也会替夫人遮掩一二的。”
轻轻的看了一眼杨广,宣华夫人满面通红的抽回了被杨广握住玩弄右的手,对着他行了一礼道:“既如此,宣华谢过太子殿下了,时候不早了,宣华还要去服侍陛下寝居,这就回去了。”
说罢,不待杨广同意,转身匆匆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杨广哈哈一笑,坐了下来,对着被云雾缭绕的朦胧山景发起呆来。
秋风打着旋的从茂密的树林中冲出,带起一片片或黄或红的叶子,把本来就波澜起伏的湖水吹的更加摇曳不定,一条向着湖中心飘去的鲜艳红带,不一会儿就被混乱的水波给搅的支离破碎,渺无踪迹。
赤带的源头,西海湖畔的一片修罗场中,一尊拎着满是豁口的断刀的血人在满地尸骸中挣扎着蹒跚前行,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目喷射着缠绕道道戾气的怒火,满脸狰狞犹如一尊怒目金刚般盯着在尸海尽头的那个戴着三眼独角鬼面的白发恶鬼。
“杀!”暴喝了一声,血人向着那恶鬼冲了过去,使尽浑身力扬手挥了一刀,然后怒目圆睁的立到当场,再无任何动作。
冷笑了一声,那恶鬼挥手拍掉磕在右肩的钢刀,轻轻往后扯了一下,眼前那尊怒目而视的浴血金刚瞬间被无数诡异的血线弄的支离破碎,散落于地。
抬头看了看在那屹立在山峦之间的巍巍宫殿,伸出舌头抿了抿飞溅在嘴角的斑斑血迹,身着暗金云纹镶饰黑袍的白发恶鬼怪笑一声,抽出别于腰间的骨笛,一边吹奏着诡异的古曲,一边缓缓向旁边的树林走去。
在他踏入树林的同时,一大堆不知从何而来的秃鹫聒噪着扑向那布满残肢断骸,欢快的开始了它们的盛宴。
仁寿宫山门处,十几个身着道袍的道士正手持兵刃,双目含嗔的与一帮大帮的奇形怪状的人互相对峙,东方童山之上,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在一位左臂裸露在外,上面绣有血鹰纹身的将军指挥下,沉默着向一群打扮的妖艳绝伦的女子冲杀过去。
石臼、碧城、马坊河、杜水、庙沟口,仁寿宫城郭周围杀声弥漫,血舞飞腾,一时间把好好的一个青山秀水变成了一片恐怖的修罗杀场。
僚城城郭之上,身披光明铠的越国公杨素两手扶壁倚在城墙上,木无表情的看着城外的一切。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把焦急的声音接踵而至:“禀大总管,贼子势众,我等力单难支,还望大总管及早派遣援军前去支援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