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帕斯提救星 - 真如幻境 - 别撒娇了
“谁！”
静坐的希拉忽然弹起，森寒的目光如刻骨的锋刃射向庭院的一角。
在他对面，雪白的石质围栏上，微微侧坐着一个少年，低垂着眼睑，对于希拉的喝问全然不理，看起来像是在走神，这样想来说不定已经停留了很久。
漆黑纤长的发丝优雅地搭在肩上，婉约如无声沁入清水中的一滴浓墨。由于年纪尚浅，眉眼还显得过于柔和，如若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沐着阳光，那将是一幅格外写意的工笔画作。
可是，当他转过头将目光投注在你身上时，即使再高明的画家也无法继续作画，不是不想，是不能。那眼神蕴含着隐晦却过分强烈的意志力，近乎于异类。使得他一下子又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了。
那是种不搭调的。
毫无关系的。
无动于衷的漠然。
紧挨着的。
仿佛平行线般永不相交的。
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是你啊。”
希拉却放下心来，神色复杂地走上前。
“不必担心，那件事黯然处理得很好，他们还无法发现我的行踪。”
“看起来是我过于敏感了。”希拉挠着头，“最近一直躲在地下藏书室都不怎么出来。”
“钥匙交给他了么。”
“嗯，那孩子时常会来这…借童话书看。”
“呵呵，是么。”
希拉仔细看了看，这少年明明在笑，他还是怎么都感觉不到丝毫笑意。
“我是想高兴才笑的，可惜即使笑了也高兴不起来。”
“所以我从小就觉得你这家伙很是奇怪……”城主叹息。
“我还以为你们多少已经适应了呢。”
“也没那么严重，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事现在回想竟突然觉得不正常了。”
“……先不说这个。”少年神色略带凝重。
“这次来，我想找你借一个东西。”
“我？除了地下室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陷阱，还有什么能让你看上的。”希拉自嘲地耸肩。
“嗯…不用这么戒备，我跟利奎尔不同，一向有借有还的。”
他意有所指地望着希拉，牵起嘴角以口型说出两个字。
“■■”
希拉却诧异地瞪着他：“亏你说得那么严肃，以你的力量这点小事岂不是轻而易举？！”
“话是这么说，可恢复起来却需要不少工夫，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不想浪费力量。”
“……你打算做什么？”
“很多很多，我必须去做的事。”
少年悠悠起身，手扶在围栏边缘，仿佛羸弱不堪。
“目前，我得去见几个人。”
“这期间请帮我照顾好那孩子。”
少年又笑了笑。
“够了。”
“……”
希拉背过脸，仿佛不忍直视：“太苍白了。”
“苍…白？”喃喃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少年不再言语。
“听我一言，在一切结束的之前，千万不要去见那个女人。”
“……呵，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转身，消失，庭院一切如旧。
希拉依旧僵立在原地，撇着头，竟望着远方的天幕径自发起呆来。
“若是真让那女人见了你现在这副样子，可是会绝望到——连哭都哭不出来的。”
“如今的你，大概已经无法理解了吧。”
……
“今天的午餐是桂花兔肉、微波兔腿、扒兔肉、五香兔肉丝和芒果银杏爆兔丁~然后是一锅清炖兔肉汤~~”
斟言放下筷子，死掐着喉咙，拼命遏止着呼之欲出的反胃感。
面对满桌子各式各样的却万变不离其宗的美味餐点，即使肚子已经空空如也，他也丝毫找不到名为食欲的激情。
“言言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么？”斟千语却是比以往更加兴奋，“这可是每周只有三次的兔肉全席，而且没有你最最讨厌的青椒喔~”
“……”她为啥总那么一厢情愿的认为他讨厌青椒来着——虽然他本身的确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不喜欢青椒，可比起这一桌子兔子肉，青椒对他来说无疑是小白眼中的胡萝卜那样美味的存在。
小家伙无语地瞪着自家母亲，不经意瞥见她身后的厨房口，沐绝尘正冲他招手，指指斟千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总结起来就是沐绝尘经典的开小灶动作。
于是他欢天喜地越过了纳闷的斟千语一头钻入了厨房。
小白和跳跳也在这，兔子正惬意地咬着萝卜，而那尾蓝色的小鱼则叼着半块手制曲奇悠然地在水里嬉戏。
然后他转向专为他准备的点心。
那是一碟镶着两颗红枣及两片黄瓜的球状饭团，团子末尾处还多出一撮饭粒当做尾巴，整个一小号的兔子窝。
他突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即使被发现了也好有个说辞……”既然老爹都这样说了。
所谓聊胜于无。
最终小家伙捧起一个饭团咬下去咀嚼了片刻。
味道竟然不错。
正待他想咬第二口时，忽而听见客厅方向传来一阵喧闹声。
“在哪儿，你们家儿子在哪儿？！”
“出事了，家里出大事了！”
闻言，小家伙只得遗憾地放下被啃掉半边脸的兔子饭团并好整以暇地将其放回洗得白净的兔子窝里。
严格来讲，这种事比一周三回的兔子全席还要来得频繁——几乎是每天不定时的都有那么一次。
自从三年前第一次在城主府地下藏书库被直接逮到后，斟言发现自己的动向俨然成了帕斯提中等同于兔子饲养方案最新研究成果一类的头等大事，一天到晚不断有人向他们家打听自己未来几日的行程，极富经济头脑的老慕林甚至定期购买这些情报将其张贴在自家经营的娜拉卡酒馆内显眼的告示牌上。本就火爆的生意最近更是有些人满为患的感觉。
所以这个时候几乎全城的居民都知道斟言在享受着他的营养午餐，更有甚者甚至能估计出在每周三次兔肉全席的影响下的自己这时候或许正在厨房里享受沐绝尘的小灶。
而根据这人进门时的言行来看，他们家“出大事”的频率应该并不算高。
来人风一般地钻入厨房，见了他，立马像看见了救星似的飞扑过来，在斟言看清他之前便使着完全不像对待救星的动作一手将小家伙夹在腋下。
“沐先生抱歉咱家出大事了斟小先生麻烦借用一下等咱家度过这劫一定常来光顾您家诊所谢谢谢谢！”
等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人已消失在了门口。
“……”
斟言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转过头看清来人，嗬，这不是住在广场东面的木匠先生坎塞斯么——常年从事体力活的中年人有着一身强健的肌肉，每一寸看起来都充满了力量。据斟千语说，坎塞斯能单手一击劈断两人合抱的大树，他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强悍的家伙竟然也会找上门来跟他一小破孩求援。
“老云头……他不是人！”木匠冷不丁冒出一句，竟然还带上了哭腔。
斟言一愣，黑线爬上他的额头。
虽然以一个大汉的脚程来算不过数分钟的距离，不过一路上小家伙都能听到那个少女心的肌肉男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斟言直感到老云头最近似乎又开始过分了。
“就是那里！”没跑多久，坎塞斯指着不远处全由原木制成的宽敞木屋冲斟言道。
小家伙仔细睁大眼睛，他正观察着房屋的受损情况以估摸着老云头的破坏进度。
可惜在他得出结论的那一瞬间，一声巨响完全打翻了他的预估，正对他俩的那面墙轰然倒塌，好在房主坎塞斯技术足够先进，才没有连带着整座房屋一起扑地。
巨大的窟窿中，老云头坐在桌上，手里握着把硕大的钢锯，老眼滴溜溜地打量着扑街的木墙，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
“呜呜哇哇哇哇~~~~我的贝蒂哇哇哇啊啊……”
大汉顿时仰天长啸，大哭不止，其声撕心裂肺，让闻者不禁潸然泪下。
除开斟言——小家伙不愧是经过了三年的洗礼，面对此情此景，竟连捂脸的冲动都不复存在了。
正待他上前调解，悲愤的坎塞斯飞奔着上前抱住肇事者的胳膊一个劲地往后扯。
“快手！不要再伤害我的南希了！”
顺便一提贝蒂是指坎塞斯木屋的南面墙壁，而南希则是老云头屁股底下那张被残害得只剩三只脚的八仙桌。
“南希，我的南希~~哇啊啊啊咦，帕尼，帕尼你怎么了，呜呃呃呃爱丽斯，爱丽斯你不要离开我~~~”
顺便的顺便，帕尼是勤劳的坎塞斯十分中意的木匠工具箱，而爱丽斯则是系在工具箱扶手处的一只草编蚱蜢。
“啊啊，小坎坎你终于回来啦。”伟大作业被打断的老云头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兴致勃勃地冲受害者热络地招呼着。
“来来来看看我的杰作……真是后悔呀，今天看见你那些小手工才发现，咱家的兔子窝就是缺一块这样挡风遮雨又招兔子喜欢的木头板，我看了看，这块木墙刚刚好，哇咔咔咔小坎坎你看我锯得多整齐……还有啊还有，你这只蛐蛐咋做得，这么精致，就教教我呗。”
“那不是蛐蛐！是草编舴艋……不对，是爱丽斯！”可怜的木匠哭得更欢了。
“哭啥，嘿，一大把年纪了都。”老云头郁闷地抓着他满头的白发，“跟死了老伴似的，不教就不教嘛，谁稀罕。”
“接下来……”
老头子的眼神瞬间汇聚在床头的中型木雕兔子上。
“这这这，这不是，帕斯提荣誉木匠的奖杯么。呵，这兔子够气派，虽然比咱家那只水晶的差得多，嘛，迁回去给儿子们作伴！”
“不要啊~~~~~~~~~~”
坎塞斯惨嚎一声，昏死在地。
“小坎坎你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呃算了，既然你都默认了，这木雕兔子我可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师父。”
“欸？”玩得兴起的老云头一侧头，小家伙正拽着他的长袖一角皱眉作严肃状。
“啊啊，徒儿啊。”老头子立即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将小婴儿放在肩上，走出去。
木匠抹了把眼泪，朦胧的视野中令他吃惊不已的是，一老一少的身影就如同缭绕在水波上的薄雾一般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褪去。
“昨天布置的功课做好了么。”
“嗯。”
“不错，跟为师去看看。”
“好。”
许多年后，不仅仅是帕斯提，就连七大帝国中那些雄踞一方的强者都始终弄不懂一个看似浅显的问题。
为什么最终能够制住帕斯提四害之首老云头的人，既不是黑草，不是贼鱼，更不是金毛，却偏偏是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徒儿呢。
即使屡屡有幸作为旁观者观看师徒二人同上文基本上是换汤不换药的莫名互动后，也很难解释出为何老云头在看到他徒弟时就跟得了间歇性失忆似的彻底忘记几秒前哪怕再感兴趣的东西。
嘛，没准真得了间歇性失忆也说不定，在为自己的想象力喝彩的同时，多事的家伙们总算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当斟言终于被已经彻底奸商化的风海境拽着领子使劲盘问个中缘由时候终于不确定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应该是习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