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愤怒的斟言（2） - 真如幻境 - 别撒娇了
斟言无言地接过手帕，却没有动作。
“你的朋友还在么？”
“一直都在呢，他可真是喜欢你啊~”
一直被愚弄着调侃着果然还是很让人生气。
“在这么？”他指指自己的左肩。
“是啊。”
斟言一把抓向那一处，不出意外地扑了个空，他却捏着空心拳作势已经抓到，将拳头凑向自己的脸，摆出一副教训小孩的长辈姿态。
“听着，你现在不能说话我不怪你。”
“若是哪天你实体化成功了可得帮我好好揍他一顿。”
“目中无人，自私任性，更喜欢愚弄别人，这人个性也太差劲了吧……这样下去怎么可能交到朋友！”
“不论会付出多大代价也要解开封印，你可是他唯一的朋友。没有朋友陪着说话是很可悲的，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劲才交到三个朋友，今天他们都乘着空间飞船来帕斯提看我了，怎样，羡慕我么？你很羡慕我么？”
“你的朋友也来看你了，因为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除了看你还能做什么？够可怜的吧？你不觉得么？”
小家伙说得兴起了，一股子强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远远凌驾于帕斯提住民，看吧，他有朋友了，六年前曾经认为一辈子都不可能交到朋友的他现在也有朋友了，他的朋友可以为了他远离家乡千里迢迢来帕斯提找他玩，他的朋友丝毫不因他的奇怪个性产生芥蒂，他的朋友会叽叽喳喳说些有的没的让人一点都感觉不到孤独。如此轻易的，他在这个世界得到了三位真正的朋友，他们有着相似的倒霉经历，注定得在这似真似幻的世界里度过余生，可是这经历却让他收获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梦一般的生活。
小家伙或许都能毫不夸张的说自己已经死而无憾了。
可眼前这个人没有朋友。
他的发间还残留着明显的泥土痕迹，看起来有点狼狈有点可怜，不过在他本人并没有此类自觉的前提下斟言也几乎没有升腾起任何本该有的感想。
听他的口气，曾经的老友极有可能已经不愿认他，真可怜，最悲伤的不是得不到什么，而是已经得到了的却在下一秒生生失去。斟言不愿想象他与朋友们诀别的一日，因为那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失去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他一定会疯掉的，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
斟言忽然将目光笼在从刚才开始不发一言的对方身上。他甚至想模仿出一个居高临下的藐视眼神来刺激对方，你没有朋友哦，没有人愿意和你呆在一起哦。如果是数年前的自己被嘲笑没有朋友，说不定会被直接气哭过去，可惜如此幼稚的问题到底是没有一个人想到去问，所以他可以摆出一张冷脸走在一双双质疑与嘲讽的视线里，心里暗暗打算一辈子就这么沉默着然后去睡棺材。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还没想好摆出什么样的动作可以增加藐视的效果，便在对方突然伸手拽住自己领子往前一扯的震撼中败下阵来。
“不懂你在说什么。”
“麻烦解释一下行么。”
斟言瞪大了眼，近在咫尺的纯黑瞳孔中依然看不出感情，就连怒气也没有。
“你……”
“完全不理解呢。”
“强大的心灵是不会需要朋友的吧。”
“不过交了两三个朋友就不断叫喧着炫耀，明显就是软弱小孩的做法。”
被说中了。小家伙欲哭无泪地想。
他果然是笨蛋呐。明知道说不过对方还指桑骂槐地刺激他，最后落下个幼稚软弱的让人无法反驳的名头……
“喂喂，你说话呀。”
领口被人用力摇了摇，小家伙从无尽的反省中回过神，他忽然觉得格外没劲，可能这时候被一拳打下去也懒得反抗吧。
再说他本来也没什么反抗的气力。
他忽然翻了个白眼。
大概是以为他被拽得喘不上气了，小男孩把他放下，改摇肩膀。
直到眼前一阵歇斯底里的天摇地动后，小家伙这才注意到对方貌似并没有加害于他的打算。
他眼神清冽，带着再明晰不过的疑惑。
“说来说去朋友不过是你用来慰藉心灵的工具罢了。”
“可是我认识很多强者，他们也跟你这种懦弱小孩一样有朋友。”
斟言以手捂脸。
好吧，他终于深切意识到眼前这死小孩从外到里从以前到现在压根儿就没有放射出一丁点愤怒因子，从头到尾只是为他的说辞感到疑惑罢了，也是，豆丁大点的孩子哪会练就黑草那种怒气就要冲破头盖骨了都有法子提前罩一顶安全帽的奇葩绝学？！
他，不，这小子只是习惯性的、不自知的、一如既往的出言不逊而已。
活该他吃不到葡萄还嫌酸！
“我，我……”饶是如此小家伙也彻底没词了。
“你，要不要交个朋友试试？”他试探性的问。
肩膀上的手松开了。对方非常干脆地摇头。
“那空气精灵……”
“当然是蒙你的。”
“……”
他真的恼了！
“你那套说教听起来倒挺有趣。”
没有表情地说出这种话会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对自己的赞美的好么！
到此为止，谈话算是进行不下去了。
两人相视沉默了好一阵。斟言怔怔地瞪着对方，对方也面无表情地回视他。
无话可说。
斟言六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窘况，两个人观念上几乎没有任何一致的地方，穿越之前倒是每天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年龄上的差距让他根本就没考虑过用说的就能让其他人改变想法，可在帕斯提这么个与世无争的小小都城，遇上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样是小屁孩一个，为什么却能如此深刻地让他感觉到一种名叫代沟的东西呢？！
他老了么？还是这小子太年轻了！
“你，很高兴么。”斟言。
“一点也不。”
“相反的，你这家伙啊，到现在为止都没解释清楚呢。”
对方又开始晃他的肩膀，显然对于没有得到答案的结果很不满。
“你为什么说别人可怜？”
“为什么我非得交到朋友不可，我的个性怎么了？”
“唔，所以说，一个一无是处的小鬼，究竟是凭借了什么才可以如此自不量力地冲我炫耀呢？”他说着疑惑地歪了歪头。
根本没有所谓的嘲讽责难，只不过是这小子最常见的、最理所当然的说话方式。
这种话、这种话。
这种话……
这种话就是因为被这么理所当然的说出来所以才刀刀见血的好么！
斟言惊恐地后退两步，脚步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男孩似乎被他过于惊悚的表情给震住了。
他收回双手侧过身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抱歉。”
这种明显趋向正常化的行为让斟言这深刻体会到对方不正常之处的被愚弄者唯一感觉到的是更加的不正常。
“你在害怕。”男孩仔细观察他的脸部表情后得出结论。
“……”
“吓到你了么？”他又问。
斟言完全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抱歉，果然……”对方不再看他，眼神转向别处，慢慢将眼睛闭上。
“……”
斟言怔怔地瞪着他。
小男孩缓缓地蹲下来，开始抚摸脚下小小的白团子，动作轻柔如羽毛的触碰，再睁开眼时，眸光澄澈而明朗，嘴角微微地翘起慈爱的弧度，头发搭下来遮住半边脸颊。
小家伙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白团子似乎感觉到了善意，慢慢地蹭了过来而后整个趴到了男孩的鞋子上，柔软的腹部毫无防备地紧贴着鞋面，半眯着红眼睛仿佛快要睡着。
“看吧。”男孩淡淡说，“这样一来，它就是我朋友了吧。只要我想的话，谁都可以做我的朋友。”
斟言知道，兔子其实是一种警觉性非常强的生物，它们甚至不会轻易让人类触碰到自己。为什么在这个男孩露出这种表情后，就那么乖乖的腻在后者身上了呢，是被用了什么手段么？
“不是什么法术喔，”看出了他的疑惑，男孩说，“只要摆出一张伪善者的脸。朋友什么的就是这么来的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是柔软地笑着，声音也糯糯的像女孩子，他轻柔地将兔子抱起来放在臂弯，手指逗弄着它长长的耳朵。
兔子舒服地蹭着他，兔子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轻柔的语气让它放松了戒备，甚至早已对抱着它的人萌生出类似喜爱的感情。
“够了。”
对方没有理会他，将兔子重新放回地面后小小地在它头上弹了一下。
兔子震了震，而后耷拉着耳朵十分沮丧地跳向不远处的萝卜堆。
“刚才，就连你也被迷惑了吧。”他说。
“……”
无法反驳。
“看起来根本就是寄宿于同一个身体的不同人格，对吧。”他摊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回复了先前的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