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遗留之地(3) - 真如幻境 - 别撒娇了
帕斯提,城主府
城主希拉坐在厚重的黑石椅上,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茶,他的力道控制得极好,呈涡流状起伏的红茶始终紧密地贴合着杯沿,一圈一圈地浮动。他面前的圆桌上摊开着一卷看起来很是老旧的羊皮纸,长宽大约半米的纸面,中心的空白处却仿佛连接了异次元的通道,混沌的深暗中数百粒大大小小的各色星子互不干涉地发出莹莹的幽光。
老管家格里克从侧门走出,轻叩门面,他的躯干挺得笔直,微微躬身:“大人,确认云坠已离开帕斯提管辖区域。”
“嗯。”希拉也没回头,淡淡应了一声。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卷星图,那串串星子静默地停在原地,可那旺盛的生命力却让人有种蓄势待发的错觉。
“‘二分之一’已成功被‘零’取代,云老头现在已无法施展任何术法。”
“没关系,”希拉说:“他强壮着呢,一般的魔兽他都能空手应付。”
“我是说,用不用派人将他擒回?”
“没必要。”
“这……万一有什么闪失……”
“哈,你担心他啦。”城主笑,“我记得他刚来这儿的时候可是一天到晚给你添乱。”
“这个暂且不提,但和他一起离开的那几个孩子可是个个都有着很不得了的背景……”
“再不得了,有斟家不得了么?”希拉悠然地道。
“那倒没,可斟家那孩子也跟着去了。”
“他是老云头的徒弟,这疯老头我了解,比谁都看中这个弟子,势必不会让他有所损伤。”
“可他的修为……”
“无所谓,若真到了危急时刻,也会有办法解决的。”
“……是,大人。”
格里克刚要退下,希拉突然叫住了他。
“米契尔那丫头怎么样了。”
“她正在烤兔子,大人。”
“烤多久了?”
“从清早开始,说是要烤给您和哥哥——大人,这个哥哥是指?”
希拉沉默了一会儿,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告诉她,她哥哥来不了了。”
“是。”
……
“所以说,您的一身修为现在全都没了?”风海境咬牙切齿地重复道。
“啊,对的。”
“老头子你的初始设定难不成是炮灰来着?”五灵焕玥抱着手臂出言讽刺。
“不懂你的意思。”
“着陆时是怎么回事?”默问。
“那个啊,”老云头挽起袖子,露出瘦瘦的手臂,“我可是很强壮的。”
“师父待会要待在我们身后。”斟言说,“我们会负责保护你的。”
“好哇。”
“不要把我们也扯进去了……死女人你给我住手!”
“行了行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知道了知道了还不行么!”
照这个情况,分头行动的危险性较大,四人开始沿着河流进行探索,至少这样一来遇到人类的几率会大一点。
世上存在着数不尽的漂浮岛屿,皆是数千年前女神伊芙莉亚的能力所致,这些大大小小的岛屿上的人们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都城。这是斟言生平第一次离开帕斯提,虽是带有半强迫性质的。
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帕斯提的众多别名中,好像有一个“深蓝之都”的美丽称谓,原因是什么,临海之都,号称最接近海洋的漂浮岛屿。
不会吧,他记得他们几人自从脱离帕斯提开始便一直做着自由落体兼滑翔运动来着,没搞错吧。
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
“看,那是啥。”
这么想着的时候,云老头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树丛围绕的一小片空地。然后竟然一马当先地跑过去,还来不及无奈的斟言只得扯住老头子的衣服下摆,然后被硬生生地拖过去。
茂密青绿的草丛间,数十只参差不齐的石碑松鼠一般簇拥围绕,就像一个大家庭,碑面没有镌刻任何文字,仿佛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纪念。也许是经过了不短的岁月,石碑边沿盖上了厚厚的青苔,倒是平添了旺盛的生命气息。
五灵焕玥轻轻地抚摸着碑沿,眼神里透露出些许回忆。
云老头围绕着这片石碑边转边瞧,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有些年份了。”默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斟言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他原先只以为这是座在普通不过的漂浮岛屿,只不过在地图中的地理位置的标注可能出现了点偏差。但默如谦好像一早就发现了这点,一路行来从未放松过警惕。
“死女人,来拍张照。”风海境。
“喔啊,好呀,这儿风景不错,我要站中间喔~”
“去去去,我是说拍这群石碑。回去了寄给我,加工一下绝对能卖个好价钱。”风海境撇嘴。
“小心我揍你哦!”
“要不,三七分成?”
“那是钱的问题么!”
“哎哎,”风海境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这是在贬低风海家的品位么!”
他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指着那片林立的石碑,“你觉得那些是什么。”
“死人的坟墓。”
“错!”他骄傲地以手叉腰,“应该是和谐与机遇。”
“……”
“把你那种眼神收起来!”
风海境愤愤道:“永远不要小看奸商的鉴赏能力。”
“仔细瞧瞧这片碑林,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早已被磨去了棱角,透着股浑然一体的天成之感。那厚厚的、斑驳的青苔,正是它们彻底融入了这片土壤的证据。”
“看到那些微微隆起的土包了么,底下埋着的究竟是什么呢?数百年前战死他乡的英勇战士么,亦或是世代土生土长在这儿的族民呢,再然后是某个皇宫贵族死后埋葬的墓穴入口呢!说不定底下埋着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呢,武器、首饰、卷轴什么的。”
“再看那群松鼠,一点都不怕人呢,在我们凑近来之前甚至可以肯定它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围绕着这群石碑做着一系列天真的游戏。但是看起来奇怪么?一点都不奇怪吧!为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群胆小怕人感知明锐的松鼠在数十个死人墓上畅游嬉戏,奇怪的东西却没有感觉到奇怪,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不是么!”
五灵焕玥呆呆地听完,抬手抚额:“我总算是明白你们这群奸商了,原来值钱的既不是那画,也不是这群石头,而是你们那张嘴而已。”
“啊啊这都被你发现了那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呢……死女人你给我适可而止!枉费本少爷浪费唇舌一条一条为你细细分析道来,这些宝贵时间你想我怎么跟你算啊!”
“好了好了,我照还不行么。”她有些受不了掏出仅剩的一张便携留影卷轴,就打算将风海境跟这片倒霉的碑林照在一起。
“等等!”默突然出声。
斟言好奇地望向他。
“这里。”他慢慢靠近当头的那块无名碑。
与其它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碑沿其中一端有一处较为明显的凹槽,自其下方,拖着数条长长的暗红色痕迹,就如同猎食者口中不住溢下的血液。
“应该是某人硬是剥开了石碑一角,弄得满手是血。”
“看这凹槽被侵蚀的程度,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血液还残留着,这一点说不通。”斟言忍不住说。
“老师曾经说过,足够强大的人其身体的每一寸筋骨都是很难被摧毁的,血液被保留下来一点都不起怪……可,既然足够的强横,为何却仅仅在剥下一块残角就流了这么多血呢?难道当时已经身受重伤?”
他想了想,小心地伸出手指触摸那暗红的血迹,半响,没有任何反应。
“感觉到什么了?”斟言忙问。
默摇头,看向云老头。
这回,不经提醒云老头主动地站出来,他静默了一会儿,抬袖便盖住那片血迹。
斟言在数年之前曾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这情景,死者没有名字,只有冰冷碑面上镌刻的家徽,死者没有过去,只有微微隆起的土包与悬挂的雪白花圈,死者没有呜咽,那甚至换不来生者冷冷的一瞥。那层薄薄的泥土标注了生者与死者唯一但绝对的界限,就如鸿沟就像天堑,绝对不是所谓的亡者通过对生命那无可比拟的执念所能跨越的——他比任何人都深知这一点。
每天在那个阴暗的地底里接受残酷的训练,日日夜夜徘徊于生死线边沿,他一边逃避一边诅咒一边庆幸一边忏悔,为死去的人哀悼,同时又为自己每一刻的苟活深感罪恶。
他终有一日也会被深埋于此,享受专属于死者的永世长眠,覆于躯体的泥土将被压上沉默厚重的石碑,多年以后甚至会布满青苔草地,有动物无知无觉地靠近、远离、靠近、远离……
这究竟是怎样的寂寥啊。
恍惚间,他的手指碰到什么冰凉的物什,抬眼一看,是那片暗红的血迹。
柔滑的,湿润的,仿佛刚刚流出一样。
“怎么回事!”他听到云老头大声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