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四 境与岚(上) - 真如幻境 - 别撒娇了
强壮乃少年人的荣耀。白发为老年人的尊荣。--《旧·箴》
对于敌方家族而言,风海家是沉寂了几百年后迅速崛起的可怕势力,一改先前的保守谨慎,变得激进而又诡异。对于同盟家族而言,风海家是最为坚实有力的靠山和最体贴无私的合作者,让相对弱小的家族甘愿献上所有的忠诚。同是古老而神秘的家族,斟家高傲而难以接近,艾尔弗雷德偏向于保守,五灵家则墨守成规,独善其身。
因此,对于风海家再度复兴的危机感,已使许多家族不得不将其提入了议程表的前列,当然,也只是前列而已,风海家的行为做派虽然深得人心。但其本身的实力还不足以使得他们战战兢兢夜不能寐恨不得马上找条理由将其围剿的程度,在黑手党的世界里,像风海家这样迅速崛起的家族不在少数。于是,大部分势力也只是持观望态度,能合作是最好,若是敌对,再抹杀也不迟。风海家也极为识趣,近两年来稳扎稳打,以其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在各大家族的夹缝中游刃有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风海家的现任掌权者目前只有十七岁,就读于A市实验中学,这位继位仅仅五年的年轻首领当初作为唯一的顺位继承人时,似乎还发动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政变”,才成功从自家老头手中夺取了首领之位,许多人对此传闻持怀疑态度。
多数人认为,风海境都是一个飘忽不定的家伙,这不仅是对他的行事风格而言,就连日常的消遣也不会稍稍偏袒于任何一项娱乐活动,这也使得许多守株待兔似地暗杀行动不攻自破,只有唯一一点可以确定,这人非常的——欣赏女人,是欣赏,不要怀疑作者的措辞能力。
他不论参与或公众或私人的社交娱乐活动,身边少不得有着不算少数的漂亮女人,因此有人推测,这位看起来更像是纨绔子弟的首领偶尔冒着一定的风险光临校舍其实只是因为那里穿着可爱制服的小姑娘正好是他欣赏的类型。之所以称之为欣赏,是因为此人少见的洁身自好,从不愿和任何女人扯上太过麻烦的关系,亲昵可以,再进一步绝无可能,但依然有群不信邪的女人趋之若鹜,其下场不得而知。
眼看着家族在自己手中日益强大,任何一个首领都该是欣慰不已的,但这个让任何首领都欣慰不已的形式,却是风海境到目前为止唯一担心的问题,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首领是个有些居安思危的家伙。他认为,人活在世上总要经受些挫折,而这些挫折对其的打击力度往往与其事业的发展程度形成稳定的正比关系。也就是说,若在他将这份家业做大之前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半点阻力,那就代表,他日后必定会摔得极其悲惨,每念及此,这位不可谓不高傲的世家公子总会有些后怕。
不过也仅限于此,就跟人到时间得吃饭一样,灾祸到时总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占卜或许有效,但决不会有用。”风海境有时会有些无奈的这么想着,这句话乍听之下前后矛盾,但他认为再恰当不过。风海家存在了近千年,沾染上黑手党也是近几十年的事,即使风海大少再怎么不信神鬼之说,也多少受些家族中沉淀了几个时代的思想荼毒,每逢求签不问次数,不抽到最好绝不罢手,这不知是追求完美还是过于无赖的抽签行为,并没有多少人有兴趣指责,倒是他本人对此乐此不疲。往往只记着最后的结果,对于镇定心神倒是非常有效,但对于未知的灾难,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或是无限制的延期,那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黑手党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得让普通群众看到其危险性。因而,在A市实验中学这可说是与世无争的一方世界,风海境倒不担心会有人冒着天大的干系来对他这个算是全校焦点人物的学生行凶。却也以防万一的明里暗里安插了许多护卫,顺带一提,他那一众小弟中就有半数左右的保镖,另外一半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从普通学生中七拼八凑的。
这时候,风海大少那辆宝贝林肯正载着他的主人开往实验中学,车内除他还有两人,司机刘叔以及可爱的助手风海夜。风海境摇下车窗,慵懒地欣赏着女生们飞扬的长发和摇曳的裙摆,毫不意外地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别误会,是兴奋的。
“夜儿,今天的行程。”他没有回头,随意道。
“是的,主人将在实验中学进行为期半日的学习,下午两点,在艾尔弗雷德家族参加四家族会议,晚间暂时没有预约。”坐在副驾驶的少女眉眼和风海境颇有几分相像。
“到时就会有了。”
风海境发现远处的校门前围着一大圈黑压压的人群,嘴角不易察觉的抿了抿。
“刘叔,就停在这儿吧。”
“是,少爷。”
“主人,”夜带些金属质感的声音轻划过空气:“让我跟上比较安全。”
风海境一瞬间笑起来,不同于社交场上的优雅有礼,又带些矜持敷衍,此时的他竟透着少见的稚气,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般。他微低着头,似乎想掩饰自己的失态,柔和道:
“谢谢你,夜儿,只是我不想让那些血气方刚的小子们看见你。”
谁也不清楚他这话里是调侃的成分多一点还是认真的成分多一点,风海夜没有立即作答,想了想,才轻轻地说:
“是的,主人。”
风海境大笑着下车,迎上他那群小弟,也不说话,仅仅一个微微含笑的眼神,小弟们立即欢呼着涌上来,却也不靠的太近,松散地环绕着,跟上老大的脚步,在周围形成一个疏朗却不容忽视的保护网,像筛子似的过滤疏导周围的行人,俨然一副总统出游的架势,只是……
“太弱了。”风海夜透过车窗,面无表情地评论。
“太弱?”刘叔疑惑地转过头:“你是说保镖还是少爷?”
“两者皆是。”语气平淡得像是阐述一个真理。
“这样啊,”刘叔苦笑着摸摸脑袋:“少爷自小便极有主见,虽至今不曾修习任何体术,但与生俱来的反射神经,倒是能躲过常人绝难闪避的攻击。而那群保镖,个个都是家族培养的佼佼者,既有着强横实力,还格外的忠心,你……”
“主人为了配合那些学生的身份,特意冒险挑出年轻保镖,实力只能算作勉强,重要的却是他们资历太浅,对于特殊情况的应变能力不得不让人怀疑,而主人就更不必说了,即使对上他们中最弱的一个,恐怕连自保都很困难。”
“那少爷岂不是很危险?”
“不”风海夜回答得斩钉截铁:“恰恰相反,主人既然在大庭广众下故意示弱,就表明他一定有法子应付任何危险情况,虽然我不明白他的计划,但自从他接管风海家直到如今,比现在凶险好几倍的情况不在少数,而主人不是也一路浅笑着走过来了么?”
她少见的弯了弯嘴角,尽管眼中还是一样的古井无波。
“……你们女人总会抱有一些莫名的信任。”刘叔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少爷的才智的确是我平生仅见,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单靠计划就一定能够达成的,这其中可能存在的变数多得让你无法想象。当了这许多年的司机,我何尝不知,少爷虽处事精炼老辣,但终究还是存在着些少年心性,他明白不论任何机关,计谋都不能做到完美无缺,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拿命在赌!”
刘叔的话里带着浓浓的担忧和痛心,“老爷这几年也不知是怎么了,绝口不再过问家族事务,即使是为了让少爷更快成长,可这……终究是太不稳妥了。”
风海夜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你是说,主人很胆小?”
刘叔低头沉默了很久,才略带感伤地摇摇头:“不清楚,即使他固执得连自保之法都不肯学习,但……我总觉得,即使如此,他也……在害怕。”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游移不定。
“……”夜没有再问,她明白自己再问不出什么,也无法理解,转过头看着那在众人围绕下渐行渐远的背影,终是跟着沉默下去。
“果然是……胆小啊。”她在心里喃喃。
反观车内的沉郁,围绕在风海境周围的空气,是很少有不欢快的。他正和小弟们有说有笑地谈论着家族的趣事、近来盛行的传言、新上市的游戏以及对女生的观感。他极是擅长斟词酌句,力求以较少的字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幽默而又明确,偶尔笑着回望远处花痴崇拜的目光,人气每每瞬间飚上巅峰,就此坐稳了校草兼风云榜首的宝座。
“老大,最近又以什么理由逼着家族放你出来了?”
“是啊是啊,不会又是找老婆传宗接代这种万金油借口吧。”
“用多了家里人还信么?”
“哼哼,什么话,本少爷来学校还需要跟家里人提交申请不成?”风海境佯装傲然道,周围顿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风海兄,都多少次了还来这套,谁不知道您家里人把您当宝贝一样供着?”
“唉——”风海境无奈地摊摊手:“你们也不知道我面子薄,直接坦白岂不是太便宜你们了么……这样吧,这次换你们猜,谁猜中了我就将宝贝跑车借给谁,一个月步行上学,如何?“
也许是被风海境的豪迈给打动了,众人纷纷叫好。
“哇塞,老大真是太无私了,一个月地跑车啊。可是老大您用走的很累吧,到时我一定载你!”
“靠,得了便宜还卖乖,而且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老大接下来一个月会天天来上学耶!”
“老大你不知道,对面的十三中学的那帮小子一天到晚跟咱兄弟们过不去,您来了就好,我们一起会会那个破烂帮派!”
“兄弟们,咱们今天说什么也要给他猜出来!”
……
一众人如凯旋回归般涌入了教学楼,风海境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笑着跟周围打招呼。
“老大您就别藏私了,快点说出来吧,一直憋在心里不怕闷坏么?”
“跑车看来是没指望了,但也要让我们输个明白啊!”
“老大的理由一次比一次劲爆,可别让我们吓出心脏病来……”
“呵呵”风海境轻笑起来,周围马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其实也没什么,我跟他们说,有个好朋友似乎怀孕了,我得去看看……”
“哇噢!”人群齐齐发出相同的感叹声,还掺杂着远处的尖叫。
“高人啊,老大,这招实在是高。”
“既能迫着家里人放你出来,又有充足的理由推卸责任……我怎么就没想到!”
“我的跑车……哎哟!”
“好好学着点,少那么没出息!”
不得不说,这个拉风的过场很是耗时,当风海大少不慌不忙地停在教室门口时。清脆的铃声准时响起,他正想对教室内冲他微笑地美女老师喊声“报告”,后背却被人狠狠擦过,他被撞得不由前倾一步。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去,不远处只有有一个快速变小的背影,以及那人边跑边回头说着抱歉以至于差点撞上对面墙壁。
他不禁笑出声来,心里却暗暗警觉,低头对身边的保镖道:“好好调查那人的身份。”
“是!”跟在后面因自己的稍稍失职而十分沮丧的小弟强打起精神回应道。
“不用感到抱歉”风海境淡淡地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那小家伙以前应该经历过比你我残酷得多的训练,他刚才经过时的速度简直很难看清,但却没有半分声响,若非擦到我的衣角,我甚至不会注意到他。”
说着,鼓励地拍拍他的肩:“所以,凌攸,你无须在意,你还年轻,有的是成长的机会。“
“您……”凌攸满脸不可置信。他们虽是自小被风海家训练培养,可真正为这位接任首领不久的年轻少爷担任保镖不过区区数月,其间仅是充当护卫,大多数时候甚至不发一言,而这位年轻首领却能一口笃定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一股难言的热血与感激霎时间涌上心头。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风海境笑起来:“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最优秀者,我信任你们中的每一个人,以后你们将会为家族带来更多的荣耀,我怎能不记住你们的名字呢?”
说着,风海境轻轻在他身后推了推,示意他可以去执行任务,而后头也不回,冲着教室里眼巴巴的师生众人优雅地笑道:“抱歉,来迟了一步,放学我会留下值日的。”
“什么,风海同学会亲自打扫教室?”
“好紧张喔,一定要注意整理,不能给他添麻烦!”
“老师,老师,我也可以一起留下来么,好像突然间喜欢起劳动了呢!”……
“好了。”美女教师作出暂停的手势:“同学们都那么热爱劳动,老师心里也是很欣慰的,想留下的都留下吧。”抬手压住班里更加疯狂的势头“现在开始上课,风海境,你先回自己的位置上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没再说什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课题。
人受欢迎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弊端,至少从进校到现在,耳根基本上就没有消停过,可风海大少几次下来早已见怪不怪,习惯成自然了。
而此时,他表面上一副乖乖学子的表情回到座位像模像样地翻书用功,实际上,脑中却回响着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最优秀者,我信任你们中的每一个人.”
“我信任你们中的每一个人……“
“……什么时候起,这种话……竟能说得那么顺遂了?”
“风海境你,难道已经忘了……”
他望着窗外,自嘲地笑起来。
……
不得不说,风海大少亲自挑选的护卫不仅身手了得,其它各项能力都有一些涉猎,才上了两节课,凌攸便抱了一叠资料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课桌前。
风海境递过一杯凉茶,接过资料大致翻了翻。
意料之中的是这人的来历的确成谜,最早的记录也不过是一年之前不知从哪里搬入A市,寻了处郊外,建起一座巨大的豪宅。传言父母忙于生意,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乍一见面便吵得吵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风海境有些疑惑,像这种有钱人不是宁可外出偷情也不愿在家闹离婚闹到财产分光了不说还丢人现眼么?
老老实实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占了整个版面的相片,明显是偷拍的,穿着天蓝校服的清秀少年冒着冷汗,脸色苍白地伏在桌面上,嘴唇紧紧抿着,眼里闪着强烈的压抑与挣扎,似乎体内有某种野兽即将破体而出。
风海境沉思了半响,他总觉得在这样一副压抑的外表下,其实隐藏了一个困惑而安静的灵魂,随即看了看空白处的资料。
斟言,男,13岁,高一(Z)班,血型,身高,三围……
他擦了擦冷汗,心说情报收集也要懂得筛选之类。又粗略地翻过好几页,大概说这人特立独行,思维方式奇怪,孤僻少言,胆小怯懦,功课却意外的不错。还有,体弱,贫血,多病,先天哮喘等等一系列为了逃避体育课而胡诌出来的理由。
联想着那人早晨比起短跑运动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速度,他越来越想笑,最后竟忍不住真的笑出来。
“少爷,此人虽然身份不明,但可以尝试招揽,先观察一段时间。”
“不必了。”风海境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深知内幕的他自然不能对不相关的人说实话。
“刻意抹去痕迹,也是不希望有人打扰,你回去吧。”
“是的,少爷。”
凌攸微微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
“原来真是熟人啊。”
风海境将剩下的内容一并看完,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斟言,果然就是那个斟家的继承人。
风海家,斟家,五灵家与艾尔弗雷德皆是有着久远历史的家族,只是,随着时代的不断变迁,愈是遵循古老的家训,迂腐不肯变通的家族,其衰落的程度愈是不堪。但是,不知怎的,这些有着优良血统的世家,最后竟全沾染上黑手党,是冥冥中的天意,还是……
他不由得望向窗外,远处的天空,风将云吹成不同的形状,像奔腾的骏马,展翅的雄鹰,又像女孩飘扬的秀发,棉花糖一样柔然甜香的抱枕……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任其摆布,可是,若没了风,云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若顺从天意,是兴,还是亡?若违逆了天意,是兴,还是亡?
风海家,斟家,五灵家,艾尔弗雷德家存在近千年。代代皆是人才辈出,却从来不求闻达,不求光宗耀祖,而是一直隐藏在历史的洪流中,若时势需要,便会推出其佼佼者利用神秘的血统能力纵横捭阖,步步为营,暗中操纵天下,事成之后功成身退,抹掉一切存在痕迹……
这些美名其曰家族史的东西风海境从来都只将它当成玄幻兼武侠架空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以至于到现在还没确定是信一成还是信两成——毕竟家族史这东西都是在原来历史的基础上改编,不,改写而成的。
别的不说,就自家那价值连城的古董老头,将他卖掉与让他赚钱获得的利润绝对会让你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这也是风海境宁可饱受非议也要在自己十二岁那年用尽一切手段发动政变夺取首领之位的直接原因。
虽然这过程不可不说是让人啼笑皆非。
当时风海家的形势可以说跌到了千年来的最低点,甚至有时会出现“揭不开锅”的情况,这让一向养尊处优的风海大少实在是忍无可忍,而事实是他当时也没打算再忍,虽然有些对不起自家老爹,但他不敢想象,如果当时自己真的脑子进水打算相信老爹那简直可以用可悲来形容的商业天赋,其结果……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现在估计连房子都卖光了沿街乞讨去了吧。
慢慢回过神过来,风海境很有些幸灾乐祸地将手里那份无异于八卦的情报翻来覆去地看着。从小的时候起,他的古董老爹就喜欢拿自家的一切去跟斟家相比。这也是多少个夜晚自己被繁重的家族功课整得怨天怨地怨老爹之后唯一可以用来聊以慰藉的东西。
“境儿,你给为父看看,斟家那小公子当真是乖巧沉静,彬彬有礼,你若能有他的一半……”
“不用一半,我只要有他四分之一的乖巧沉静,彬彬有礼,老爹你这次的生意铁定赔得连内裤都没得穿。”……
“境儿,你要明白,修行体术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仅依靠旁人的保护终究不是万全之策,斟小公子比你小三岁,他两个月前便在家族中接受训练。”
“那小子明摆着是被逼的,你忘了他就连拿水果刀都会发抖么?”……
“风海境你这小兔崽子好大的胆,小小年纪就知道夺权了?!有什么不满你去学斟家继承人离家出走,少呆在家族里折腾得人心绞痛!”
“老爹你当我是白痴啊,那家伙离家出走是因为有人会抓他回来,若是我哪天突然跑出去,你还不乐的在家族里敲锣打鼓办一桌酒席……说真的老头你该庆幸你儿子是我,家族资产被你亏空成现在这副惨象,只要你愿意将权柄交到我这个血亲手上,我保证不出三个月就能将它的财政拉回以前的巅峰时期。”……
可以说,这位骄傲的风海大少的自信心有一半是从儿时养成的,自家老爹的言语刺激以及斟家少爷的反面教材,让自己这棵小树苗茁壮地成长着,现在想起来,颇有几分怀念,早听说斟家家教极严,想必那家伙过得很不好受。
愈是古老的家族,对于血脉看得愈是重要,能继承家业,统领支系的,唯有主家直系血脉的后人。
而斟,风海,五灵,艾尔弗雷德这些家族却是有些细微的不同,因为他们神秘的能力全是来源于血统的继承,因此,血脉最为精纯的传人才有能力统领家族,让众人信服。血脉,代表着能力,却不一定能代表出身,支系的血脉,纯度只要超过主家,也能成为首领——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强制性,但历代以来,没有人质疑过它,也没有人想过要质疑它,在家族中人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违反这种思想的人,将是一个绝对的异端。同是家族成员,所有人都会尽其所能地改变这种想法,将“迷途之人”拉回正统。
至于那血脉纯度的评定之法,自己还不甚了解。而这一代既然是这小子,那么他的父母所获得的权利自然是无形中日益增大,两人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远,权利的摩擦,外来的诱惑,他们分属不同的阵营。外遇,离婚,儿子的归属……靠,他真是肥皂剧看多了!
风海境苦笑地抚额,年龄渐长的他不再拿别人的遭遇来弥补自己被老爹管教而有些愤世嫉俗的扭曲心灵——虽然在他的童年里,这种事不在少数,而对象多数情况都是斟家这个倒霉少爷,说不愧疚是肯定的,说完全不愧疚倒是骗人的……更何况这家伙几年前曾帮过自己,偶尔想过要报答他,但又不知要怎么管别人的家事,只得作罢。
斟家是四个家族中最早介入黑手党势力争夺的先驱者,风海与五灵或多或少都受到斟家的影响。难道会跟那条神秘的家训有关?
四个家族有一个共同点,在数目繁多的家训中,第一项是被完全掩盖的,但却在末尾标明:“此一项断不可违背,哪怕它的代价是牺牲余下所有。”
他不由得好奇,什么样地家训古怪到既不让人知情,又非得让人遵守呢?或许仅是和特定的人有关,甚至为了遵守这条家训,不得不将家族推入血腥的黑暗世界……是为了隐藏什么,躲避着什么么?风海境捏紧了情报的扉页,自己都当上首领好些年了,那老头子竟然什么都没透露,真是……让人火大!
抬手拂了拂额发,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沉,眼角突然瞥向了远处校门前站着的人影,似乎也是学生,却没有着校服。他抬头打量着整栋校舍,两人视线交汇,风海境有些微怔,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即使看不见他的面容,却感到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像是经过了时光的洗礼,岁月的蹉跎后,越加的璀璨夺目,坚硬如铁,但终究有些不同了。
那人并未停留多久,转身离去,风海境静静地收回视线,迷茫地望着天空,望了很久很久,突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迈着一贯沉稳优雅的步伐走出教室,并示意保镖不必跟上。几年来不知面临过多少生死之局,使得他早已养成了远超出常人的心理素质。
他抱着胳膊斜倚在洗手间外的墙面上,微笑从未离开过嘴角,看起来竟像是约会的小伙正等待着晚起的情人。来往的行人无不诧异惊羡地望着四周,猜测着是谁能够得此殊荣,而他们注定是等不到这一刻了。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不甘地回到教室,风海境含笑着站起身,关门,上锁。这一刻,他的表情依旧是笑着的,不过,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的笑早已凝固。
于是他捂住嘴,猛地将水拧到最大,哗哗的水声可以掩盖很多细小的声音,他捧起一滩清冷的水扑打在脸上,胡乱地擦拭着,水温冷得让人发麻,他却觉得不够,不断试图接住更多的水按入脸上,眼里,以冷却正不住散开着灼热的眼眶,以及同样如烈火焚烧得不住淌血的心口。许久许久,或许是冷水麻木了他的灵魂,亦或是被时光渐渐腐蚀的等待使得他早已心灰意冷。
脑中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半梦半醒之间,是什么,如此清晰回荡在心头?
……
“境儿,岚儿,你们是同胞兄弟,在我族中的血脉亦是最优秀者。但你们两人中唯有一人能继承我风海家首领之位,为父打算依照古训,立长子为下任首领继承人,执掌家族至高权力,而幼子则尽全力辅佐其兄管理家族事务,必要时甚至需要拼上性命维护家族及首领的荣耀和性命,不能有丝毫犹豫。”
“老爹,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么?我是兄长,理应照顾弟弟,不如让我……”
“老哥,别以为自己那点小算盘可以瞒过我,不就是想把首领扔给我自己去天地逍遥,远走高飞么,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让你得逞?!老爹,你不要听他的,他不安好心!”
“你!小屁孩你给我识相一点,哥可是为你好,你就那么想英年早逝地赶着去投胎啊?!”
“靠!你为我好还会把这种烫手山芋扔给我?做梦!明天我就找大叔教我修行,你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啰嗦老爹学习治家之道,以后若是你快被人弄死了,看在你以前偷拿老爹珍藏的美女相册给我观摩的份上,本少爷兴许会勉为其难救你一命。”
“风海岚你……算你狠,看在你以前经常帮我侵入老爹电脑里修改他账目末了还帮我顶罪跪洗衣板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但你再逼我,你信不信我,我……我就英年早逝给你看!”
“呸,谁怕谁,我告诉你,今天你若是不答应继承首领之位,我,我就死得比你更早!”
“谁怕谁,你敢死我有什么不敢,反正到时候还有啰嗦老爹帮我们挖坟,边哭边唱:‘儿啊,你们死得好惨呐,让爹一个人在世上怎么活啊!’”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
(“……我就说,老爹是最好糊弄的。”)
(“你看他胡子一抖一抖的,真想拿相机拍下来。”)
(“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先走,免得待会被看出什么破绽,不管怎么说……”)
(“合作愉快!”两人拍掌)
(“等等,你这死小子竟敢在我手上塞钉子?!”)
(“你不也一样塞了毛毛虫么?”)
……
“真可怜,小小年纪,竟然受那么重的伤。”
“哥,你怎么样……”
“哼,我好得很,别听那医生危言耸听。”
“……快,准备输血!”
“哥,对不起,你别死……”
“……你小子难得说回真心话,虽然听着依旧让人火大。”
……
“哥,你的伤还没好,我不走……”
“去去,哥可不想连养伤都得带小孩,何况那护士姐姐也挺靓的,小屁孩你有福了,好好玩啊。”
“……风海境你总有一天会死在女人手上!”
……
“境儿,你弟弟去哪儿了!”
“哦,他跟漂亮姐姐出门溜达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境儿,我们被骗了,那个护士……是间谍。岚儿难不成一直跟她在一起?”
“……!!!”
“境儿?”
“境儿!!”
……
风海境回到教室时,已经上课很久了,教室里所有的视线一瞬间全集中在他身上。
“是这样的”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着:“今早吃撑了,来时又被人撞了下,有点反胃……”
可叹的是全场竟没有一人站出来揭发他的谎言,小弟们脸红脖子粗地大吼着:“老大,告诉我们他是谁,今天放学就将他们扣下!”
风海境愣了一阵,道:“没什么,他道过歉了。”
“老大只要说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兄弟们,咱们这就去收拾那个废柴替老大报仇!”
“就是就是,咱是文明人,杜绝暴力,一定会让那小子主动上门来负荆请罪!”
“不行,还得把他的照片贴在告示板上全校通缉!”
“不必了”风海境终于是无可奈何地阻止着愈演愈烈的闹剧:“只是撞到而已,为这种事计较岂不是太过小家子气。”
“可是……”
“老大英明!”
“对!不和那小子一般见识!”
风海境相当无力地退回座位,以前怎么不觉得这群小子有够啰嗦的?!
……
所谓四年一度的四家族会议,实际上也就是四个古老家族的老家伙凑在一起闲话家常,说些有的没的,明确明确未来走向,讨论讨论当今形势,对外界则是四个家族关系一如往常的最有力凭据。
下午两点,风海境准时出现在艾尔弗雷德会客室,因为人数不多,宽敞的会议室换上了一个加长的大型沙发,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但座下过于柔软无力的触感,却使得几位久经硝烟洗礼的老家伙忍不住暗自提防,他们可以在自家以更加奢华的方式享乐,却不能接受在其他的地方存在任何一丝可以使人放松警惕的因素,但这一点,所有人都没说出来。
四人的座位分别位于方形的大会议桌四周,风海境身着一套量身定做的纯手工白色西装,剪裁精致妙到巅毫,边角处以极细小的金线绣着古雅的花纹,为其平添了几分贵气。
坐于他对面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蓝袍老者,五六十岁的年纪,本不该有这样全白的发色,但作为四家族之一的五灵家族长,白发却是他血统优秀的表现,这是他原本的发色,而他便是五灵家现任首领,五灵正柯,同时也是费恩的岳父。
费恩坐于风海境右侧,作为这次会议的主办方艾尔弗雷德的现任首领。淡金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束在脑后扎成小辫,少见的穿着深蓝的西装,像是静谧夜空下的清凉湖水,虽然处在不惑之年,但皮肤保养得极好,是让女人初见便离不开眼的类型,只是眼神中却有丝丝自内透出的沧桑疲惫,被很好地掩饰着。
最后一位老者坐于风海境左侧,费恩正对面,一身墨绿镶银的唐装,与五灵正柯年龄相若,背脊挺得笔直。利落的短发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银灰,透着的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而此时的他,正用袖子拢着双手,闭目养神。斟离,这是他的名字,也昭示了他的身份。斟家几十年来唯一的最大掌权者。从二十二岁继任以来,凭着其雷厉风行的手段,恩威并施的手腕以及不近人情的态度,让所有族人敬畏不已。斟家在他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走上了数百年来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位是我的助手,夜。”风海境微笑着介绍。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场的首领中只有他带上了随行人员,老头子们当然不会刻薄到计较一位女助手的去留,仅是微一点头,表情依旧淡淡。
“咳”艾尔弗雷德首领费恩见人到齐了,轻咳一声,并未站起身,仅是微笑着随意道:“四年不见,各位先生的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像是对着久违相逢的朋友,语气亲切而又愉悦:“尤其是年轻的风海家首领,四年前,您只有十三岁,但那次会议上,您表现的沉稳气度着实连我们这群老头子也不遑多让呢。”
来了,欧洲人特有的夸张赞美。作为后辈,风海境本应站起来说些“不敢当”之类的谦词。可他今天是作为风海家族的现任首领前来参加交流会议,因此他并未起身,而是用同样友好的语气回应道:
“风海境当年初任首领,行止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见谅了。”他说得很慢,但一言一语洗练沉凝,不卑不亢,首领气度俨然形成。
一时间,其泰然自若的气质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五灵正柯慢条斯理地说:“恐怕我家玥儿比之你也是稍有不如的。”
风海境心下一愣,在斟家与艾尔弗雷德面前主动承认自家孙女能力不够,这对于一个极要面子的古老家族来说是很难想象的,更何况他口中的‘玥儿’同样是艾尔弗雷德首领费恩的亲生女儿,下任五灵家与艾尔弗雷德家的共同继承人,这话相当于同时将艾尔弗雷德给一起贬了下去。谨慎思考片刻,年轻的家主面色不变地说:
“前辈不必自谦,玥儿小姐同时继承了五灵家与艾尔弗雷德中最优秀的血统,其潜力必定不会输于任何人。“
“所以我没有自谦。”五灵正柯依旧慢条斯理,“仅是将事实摆出来让贤婿看看,他的教育方式有待改进了。“
此话一出,这个会客室顿时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氛围中,风海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一则这是他们两家的私事,再则现在去惹这似乎存了满肚子怨气的老头子的确很不明智。
据说一年前这老头的宝贝女儿,也就是费恩的妻子五灵梦华不幸去世,原因不明,大概和这有关吧。
“岳父说的极是,这是我的责任,玥儿也不小了,毕竟,艾尔弗雷德和五灵家的未来可是紧紧系于她身上。”
与其是因管教不周而自责,倒不如说是变相地向五灵家保证其在艾尔弗雷德的家族的重要性,同是也暗示了艾尔弗雷德在未来几十年里依然将五灵家视为上宾,给予保护。
即使在风海境的角度也能看到怒色自五灵正柯的眉间一闪而过。
明白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五灵正柯缓缓阖眼,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他默然,看到费恩呆愣的表情,大致也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灵正柯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死定与费恩有莫大的关系,但五灵家毕竟已归于艾尔弗雷德麾下,因为牵扯到家族利益,不便将此事捅破。但作为一个垂暮老人,丧子之痛,刻骨铭心。刚才提出来也不过是提醒费恩得多花时间陪陪女儿了。不过这个一向站在家族利益的层面考虑是非的男人哪会体谅到另一个父亲的辛酸,直接将其理解为岳父警告自己决不能因为老婆死了就忘恩负义地将她的婆家抛于众多仇家环伺之下……
风海境暗自摇头,费恩这人,真不知该说他无辜还是无情了。
“闲谈就到此为止吧,老夫还得回去打太极呢。”
一直不发一语的斟家首领斟离随意地开口。这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明亮的眼神中,锋芒含而不露。他的话适时缓和了僵硬的气氛。
“呵呵,让斟老久等了。”费恩只得这么说。
而另一边的五灵正柯此时已恢复了常态,云淡风轻哪还有一丝异样情绪。
似乎老头子们最喜欢拿来互相攀比的就是谁更加淡定了,风海境确信了自己的结论同时又有些汗颜。
费恩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只遥控,在他的操纵下,身后的天花板上缓缓降下一块屏幕,薄而透明。进度条漂浮了一阵,显现出一些资料。
“诸位都知道,我们的血统古老而神奇。只是,即使翻遍任何一本古书,也不能知晓这种血统究竟源于何处。这份血统为我们带来与众不同的能力,而又使我们不得不隐藏在暗处,忍受千百年不为人知的寂寞,作为黑手党。我们找到了充分发挥血统优势的舞台,我们将会越来越强大,作为一个在众人眼中的普通人。因为,在这个黑暗而血腥的世界里,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抹杀任何胆敢窥伺我们秘密的人。“
费恩**的表情看得风海境一阵茫然,这会议究竟是怎么回事,四年前可不是这么开的?
他记得那年自己初任首领不过几月,听说有个这么重要的会议,压下火气任化妆师和形象设计师摆布了整整5个小时才有气无力地赶到现场。结果和三个老小子认识了一阵子就被强制拉入了他们的八卦行列,四个人从人类的进化史聊到了现在年轻人究竟是是喜欢萝莉多一点还是御姐多一些,又从如何理财能让一家三口仅用一百元整撑过丰衣足食的一个月聊到了路边那只野猫的发情期为什么是在晚上而不是白天……
最后不知是谁的肚子响了一声,四个人都停下来互看了一眼,其他三人就一齐将目光转向了不知向谁看的风海境。风海境只得将私藏在口袋中的一小袋曲奇饼掏出来分给三人,天知道这是他担心会议冗长得持续几天几夜才特意让夜做来偷吃……不,充饥用的。于是四个人啃着曲奇边说边笑,又从为什么莲子放了千年还能种出莲蓬谈到了斟家小公子明明十岁怎么看起来还像是八岁出头……
最后风海境饿着肚子一脸郁闷地回到家族四处吆喝着夜再做一盘子曲奇让他好好慰劳仅用三块曲奇就敷衍了一天的胃袋——这同时也是这次他将夜带来的原因,他昨天就让夜烤了大盘的曲奇装在手里的文件袋中,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今天这三个老头子情绪都不高,四年前的八卦魂早不知飞哪儿逍遥去了。这也就罢了,刚才差点被卷入家族纠纷了不说,现在似乎又面临了什么有些麻烦的情况。
看来那一盘曲奇只得自己消受了啊,风海境这么安慰自己。
……
“这便是艾尔弗雷德近几年抹杀对象的名单,想必各位手中也有类似的记录。“
费恩严肃地环顾四周,斟离与五灵正柯微微颔首,满头雾水的风海大少只好跟着点头。虽然他并不认为老爹能够瞒着自己去抹杀那些所谓“胆敢窥伺我们秘密的人”……好吧,也许他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也说不定,毕竟他是自己的老爹不是?
“只是我们艾尔弗雷德最近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希望能和诸位商讨解决之法。”
他从名单中挑出一列放大,这是一个秃顶的科学家,穿着惨白的工作服,眼神凶煞疯狂,嘴角咧开残忍的弧度,不知情者或许会以为这是自恐怖电影中截下的剧照。
“莱恩,疯狂的科学家。从事活体武器的研究,并将产品卖给需要的家族手上。最近,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得到消息,对我们的血统产生极大的兴趣,这对我们有些危险。
“因为他的客源来路众多,并且盘根错节,明目张胆的围剿担心恐怕会打草惊蛇,成为众矢之的。而我们甚至不能动用家族成员进行暗杀——若是失手,怕是会被那家伙掌握不少家族的秘密。
“但是,目前已派出不少杀手,全都有去无回,更何况,这人常年足不出户。连饮食都是在家族中自行解决,这种情况,真令人束手无策……”
“的确是不大不小。”
斟离一语道破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风海境轻咳一声:“这些杀手能力如何,比得上地下杀手榜的那几位么?”
“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费恩摇头:“可那杀手榜上的诸位各个都是赫赫有名,客户众多,且太过强大的杀手,家族也难以很好的控制。”
“得手后再将其杀掉?”风海境试探道。
费恩依旧摇头:“有些名气的杀手,那个没被这样暗算过,活下来的,都不会是吃这套的主。”
“艾尔弗雷德,办事也得分轻重缓急。”斟离淡淡道:“当务之急是那个极有可能对我们四个家族造成无法挽回损失的科学家,过分的瞻前顾后只会坏事。”
他刻意强调了“我们四个家族”,暗示他不要因为一点顾虑就将其他三家一起拖下水。
“您说的很有道理。”挣扎了片刻,费恩叹了口气,找来一个侍者,低声耳语几句。侍者点头,飞快退出房内,不一会儿,屏幕上列出了另一行名单,仅有寥寥二十人,另附上照片,是易容后的相貌。
风海境饶有兴致地在那几张套着面具的脸上游移,冷不防目光一凝,又不着痕迹地移开,回到了助手夜长长的发间,不语。
“风海先生对此怎么看呢?”
回过头,发现费恩正略带深意地看着他,明白这人是想试探自己的能力,风海境也不犹疑,紫色的眸子犹如月光般冷静,理智不带感情。
“首先排除前三,那是多数首脑人物竞相雇佣的对象,危险系数太大,排除最后五名,实力较差风险系数相对较大,不列入考虑范围之内。”风海境顿了顿,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异议。
“排除第7,8,10,12,14位,他们擅长远程狙击或疫病施毒,而科学家住在那所近乎于军事堡垒的房子里,狙击枪奈何不得。排除第5,13位,他们擅长易容与毒药,明显不符合要求,排除第6,15位,过于凶残嗜血,容易发狂,适合集体屠杀,但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风海境说到这,沉默了一阵,半开玩笑道:“然后排除第4位,看起来太过年轻,不是脸,你看他的脖子,怕是比我还小,估计经验是不够的。”
“呵呵……”不出意外地听到此起彼伏不加掩饰的朗朗笑声,看来这些人是不打算放过一丝机会去取笑自己一个小辈了,不过,这也是在周围没有外人的前提下。
“所以我认为应该在第9位与第11位中任选一个。”
斟离微微一笑,“我倒觉得那第4号才是最合适的人选,风海先生……你不像是喜欢以年纪来判断其能力的人,如此年轻却有着让人折服的领袖气质,你不就是一个特例么?”
风海境敛眉不语,心下暗暗警觉,这老狐狸,好强的洞察力。他重新看向照片上的男孩,不会错,今天上午,即使隔了那么远,他依然可以确定,他们是同一人!
“这孩子的发色和瞳色,倒是让我想起了斟小公子。”五灵正柯端过茶水轻啜一口:“很难相信黑发黑瞳的孩子竟有着最优秀的血统。斟兄,你有自信么?”
“……”斟离沉默良久,却是深深叹了口气,不理会满座穿来略带惊奇的目光,沉重地道:“这孩子和他的父母一点也不像,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你们知道的,我女儿死得早,而我却无法通过血统来认领这个孩子。”
风海境隐约记起自家老爹曾满怀痛心给自己讲述过。
斟离曾有一个视作掌上明珠的独生女,斟千语。本是作为斟家未来首领而被所有人宠爱着,那是一位绝世的红颜,却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被其家族称之为废物的人,他叫做沐绝尘。沐家三少爷,黑发黑瞳,身为沐家首领的儿子,血统却与常人没有丝毫不同。
不过这并不能构成斟千语脱离家族的最终缘由。真正令得这段感情为所有人不容的是,沐绝尘所在的沐家,与斟家是争斗了上千年的死敌,即使最近已经演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两家的血统天生便存在一种奇怪的相斥性,这种性质随着血统的优劣而表现出与之相对的强弱,这或许是造成两个隐世家族结下仇怨的根本原因,他们两人的感情也一度被认为是荒谬之极。即便沐绝尘是公认的废物,也是断不可与斟家扯上丝毫关系。
可这两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执着却使得两家不得不开始思考相应的对策,斟千语是斟家的天之骄女,家族中人不敢拿她如何,只是软禁,轮番劝说,均是无效。而沐绝尘便没那么好过了,自从他与斟千语的事被传开后,嘲讽,酷刑使得他日日夜夜备受煎熬,沐家人甚至想直接将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杀掉,又碍于他是现任家主的孩子而一再犹豫。这种僵持状态一直持续到某一个夜晚。
那一晚的月色是不能为常人所理解的,这些传承千年的神秘家族似乎总对月亮有种特别的情怀。他们眼里的月亮总是朦朦胧胧的,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罩子,有时又像是缕缕挥之不去的烟霭,绝难看得分明,这种现象恰与血统的优劣成正比。
那一夜,那层永远隔离着人们视线的膜似乎一瞬间全然破灭,朗朗的清辉不分彼此地洒向大地,洒向人们的瞳孔深处。
所有人都呆滞了,泪水无声地划过轮廓,也就是那一夜,被囚禁的恋人在月光的洗礼下发挥出让所有人为之震惊的实力,被一度公认为废物的沐绝尘在几个呼吸间已安然踏上了沐家的最高处,低下头俯视着脚下蝼蚁般的人群,微微一笑,竟缓缓漂浮起来,衬着盈盈的清辉渐行远去,消失在夜空的尽头,不久后,便传出沐绝尘与斟千语携手出走的消息,两家人纷纷调派人手前去追查——因为这两人所爆发的能力使他们被各自家族迫切需要。
就这样,三年时间匆匆而过。
当斟离接到两人遇袭的消息而慌忙赶到现场时,只剩下满地堆积的尸体,沐绝尘已经没了气息,只剩下斟千语还奄奄一息地挣扎着,看见自己的父亲,她才欣喜地挪动身子,将身下的婴孩艰难地推到斟离面前。
那孩子身上溅满了他父母的血,看起来才刚满月,墨玉似的眸子晶莹透亮。他睁着大眼睛,看了看斟千语,斟离,然后是沐绝尘,最后转过头看了看满地的尸体,眸中似乎多了些谁也看不懂的东西。他忽然伸出小手,摸着母亲腹部的伤口,雪白的光晕自他手边流淌,血色自他脸颊缓缓退去,而斟千语的伤口竟奇迹般慢慢愈合。
就在斟离欣喜若狂之际,斟千语突然抓住了孩子的手,强行将其放回襁褓,温柔而无奈地说:“孩子,原谅爸爸妈妈,你……要快快长大,代替妈妈照顾爷爷。”
似乎是刚才的治疗,斟千语得以多活一会儿,婴儿依旧看着她,像迷茫又像绝望,斟离突然有一种感觉,今天所发生的事,必定会在这孩子心里刻下一辈子也抹不去的烙印。
斟千语痛惜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又望了望倒在一边的沐绝尘,眼中闪过决意。她把孩子交给斟离,轻声道:“爸,原谅女儿不孝……这孩子,叫做斟言,他的血统足以接替我的位置,我……对不起他,可是”她眷恋地望着孩子的父亲,“我答应过一直陪着他的……仇家,已经被我们杀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孩子,我的孩子……”
她终是说不下去了,清泪自眼角滑落,她最后吻了吻孩子的额头,闭上了双眼。
……
风海境记得老爹每次说到这个故事时总会泡上一杯苦丁,望着杯中倒映的那不甚分明的月光静静地出神,仿佛在追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清了月亮的夜晚,回想着着月下决然而去的倾世女子的风采。
风海境很不适应自家老爹摆出那副表情,于是他每次都会在一旁冷嘲热讽。
“怎么,后悔了?舍不得了?想她了?月如美人,美人如月,那斟千语该不会是老头你的初恋情人吧……哎,轻点!”
“胡说什么,老子爱的是你死去的妈,少在那里给我戴绿帽子,那婆娘泉下有知得上来索命的!”
“老头你的话怎么听着像是在骂人……”
照斟离这么说,这个斟言的亲生母亲其实是斟千语。那么现在的那俩分权吵架搞外遇闹离婚的其实是不相干的外人?可是……
“斟爷爷”风海境换了个称谓,斟酌着开口:“我知道这么问很冒昧,我和斟小公子上同一所中学,但就我所知,他过得……并不快活,您说无法认养他,和这个有关系么?”
斟离一愣,眼中漫出苦意,“果然还是不行么?”喃喃着轻声叹息。瞧见风海境疑惑地表情,温和道:“谢谢你对言儿的关心,也罢,这么多年了,告诉你也无妨。”
“千语和她爱人都去了,我处理好他们的后事,担心沐家抢走那个孩子,便留下一个死婴,对外宣称孩子已被杀害,我明白这孩子对两个家族来说有多么重要,那两人所生下的孩子,势必掀起下一轮惨烈的家族战争,迫不得已之下,只得精心布局让人以为这孩子是我因思念女儿而从路边捡来的弃婴。我将他安置在家族中最偏僻的一角,吩咐很少的仆人照料,并对外封锁消息,就这样过了几年。我因为有很多事务得处理,再加上有很多有心人盯着,因此很少有机会去看望他。
“我知道他过得很孤独,仆人们认为他没有斟家的血脉,只是一个废物,等我死后,也就没有留下的价值了。我担心打草惊蛇,又没办法解释,只得暂且这么过着,直到他六岁那年,有一次他提起千语的名字……”
斟离话里已带了哽咽:
“我这才意识到,孩子需要父母的亲情,于是我召集部分家族成员,许下丰厚的报酬希望他们中有谁能帮忙扮演孩子父母的角色。可是,不论我怎么说,他们都不愿意当一个受人嘲讽的废物的父母。
“就在我束手无策之际,一对夫妇——也就是他现在的养父母,当时野心勃勃地家族年轻长老。他们找到我,说自己早已看穿这孩子的身世,愿意成为孩子的父母。条件是,我不能干涉他们教育孩子,我同意了。可我当时竟未曾想到,这样的父母,是不可能给予孩子所谓的亲情的,根本不能……
“血统评估后,等待着他的,只有强加而来的繁重功课和来自他父母的无止境的压力。因为他的血统是千年来最受瞩目的,所有人都盼着他能给家族带来辉煌的未来,而将这年幼孩子内心的恐惧,怯懦,不安给彻底忽略。言儿他从小就没有朋友,而现在的我甚至不能去开导他……
“而后……发生了一些事,他便越来越反常,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直到十二岁那年的一次自杀未遂后,家族的人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经过多方诊断,列出的项目长得让人倒抽冷气……天呐,他才十二岁,怎么会变成这样?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我……“他用手狠狠抹了抹眼睛,似乎说不下去了。
“所以您才安排他来到这里,以一个普通孩子的身份暂时过着宁静的生活,缓解他的病情。“
风海境沉默了一阵,冷静地道。见斟离不答,眯了眯眼,用一种奇异地口气接着说:“斟先生,请原谅我的多管闲事,作为一个首领,您的决策并没有任何差错,但作为一个外公,你实在差劲!“
心下叹息,这下算是帮到了那个小鬼了吧。看到斟离痛不欲生的眼神,不由得产生些负罪感,这感觉有些矛盾。
很久以前,当那小鬼的母亲还斟千语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时,她是否便已感受到自己这位英明的父亲在疼惜女儿的和蔼下还藏着一种为家族利益敢于牺牲任何事物的无情呢?她当初选择死亡,除了想陪她的爱人,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明白他父亲最终依旧会将她作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将怀中小小的婴孩培养成足以灭掉沐家的优秀首领,只有用自己的死,才有可能换来自己无情父亲的有一点点悔恨,才有可能为她的儿子留下一条至少多一些自由的道路。只是,有一点她还是算漏了,他的父亲其实根本不懂如何爱一个孩子,他始终不肯为了孩子而给家族带来任何一丝风险。这般的绝情,即使他内心再过痛苦,悔恨,又有什么用呢?
“风海先生,你说得很对,我害了那孩子这么多年,再无颜面做一个外公,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风海境习惯性地拂着额发,紫色的眸子里终于带了些冷然。
“选九号吧“风海境淡淡道,“这人的综合素质虽然略逊于四号,但对于我们而言却更便于控制。”
这个转折幅度的确有够夸张的,费恩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风海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我也更偏向于四号。你看,介绍中特别强调过,这位先生极有原则,从不会接受同一位客户的第二份委托。这样一来,他将情报传出去的可能性也大大减少。更何况他只是一位少年,相信我,现在的年轻人似乎总会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多一些坚持,而且能登上杀手榜第四的位置,潜力不容小觑,若是像风海先生你一样,我们岂不是赚到了?“
“像我一样体术无能么?”风海境在心里猛翻白眼,天知道那个杀手四号怎会坚持这么古怪的原则的,难道是他有在事成之后将他那些雇主杀掉的癖好?或者如费恩所说,有些雇主喜欢在杀手完成任务后将其抹杀以除活口,因此那个恩怨分明的4号毫不犹豫将雇主杀害?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