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寒假(三) - 大学马赛克 - 草央新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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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稍微清醒一点时,发现自己跪在男厕所的地板上,面前是一个抽水马桶,里面盛满了还在冒着热气的秽物。闻着厕所特有的碱味,混杂着胃酸和酒jīng扑鼻的sāo味,我伏在马桶上,看了一眼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的如今已化作秽物东西,我不敢相信这些东西竟然是我吐的,对这样的奢侈行为有点心疼。然而一想到这个,胃又是一阵抽搐,刚吃下的东西再次倾囊而出。掏心掏肺吐着的同时,我伤感地想到了张弦,我和她的关系,就跟我和这些还没来得及给我机会消化的食物一样,曾经给了我难以抵制的诱惑,然而注定了有缘无分,离开我时又带来了莫大的痛苦。人啊,总是沉溺在自我,又总爱相互折磨。
不知是因为想通了还是吐够了,心头感觉好多了,于是坐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我才发现小B就在旁边抽着烟,心中一暖。看我吐得差不多,小B递过来一打纸。刚啤酒喝得太猛,脑浆里都被灌满了酒jīng,现在吐出来了,意识也清醒了不少。我背靠着隔间门坐着,干净不干净已经顾不上了,身上湿了好几片地方,估计都是刚才不慎从嘴里溢出的啤酒。我仰头看向小B,小B的裤子也被打湿一大片,我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知道无济于事,但还是掏出纸徒劳地给他擦了擦。
小B斜靠着墙,一脸满不在乎地叼着烟,挥开我的手,递过来一支“中华”,“看你娃这点出息,大学怎么混的,竟然被一个陪酒的小姐给放倒了。要不是哥罩你,你现在估计还在那丢人现眼。”
我默然地接过烟,小B又扔来一个zippo的打火机,我没玩过这么高级的东西,在手里试了几次也没打燃火。小B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蹲下来帮我点着烟,“你娃真是二,跟张弦玩暧昧,人家喝过的酒比你撒过的尿都多,被别人给耍了还在自己傻乐,你大学真是白读了。”
我苦笑了下,歉疚的说道:“这个...情绪有点上头,所以没把握好。”
“唉,你就这样,高中到现在就没变过。你还是别再幼稚下去了,不要把别人想得太美好,也不要对别人寄予太多希望,不然到头来伤的只有你自己,”小B狠狠地把烟头按灭在墙面瓷砖上,随手扔进烘手机下的纸篓里,然后仰头缓缓地吐出最后一口烟。
这口烟吐得很长,我知道小B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他望着缓慢散开的烟不再说话,我猜他刚才的那句话也许不仅仅是说给我听。跟他一起混了这么久,他放屁什么味我都能从他脸上看出来,当然我不是说小B脸长得像屁股,只是想说明我们关系有多铁。我们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小B陶醉在自己制造的闷sāo氛围中,一声不响,而我只是抽着我手里的烟。按我的理解,小B在没有美女在场的情况下营造这个氛围,肯定不是为了在我面前装B,而是有事想跟我讲。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跟小B之间这样讳莫如深的话题,除了当年那个赌约,再也找不出其他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小B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还是开口了“还记得高三时我们打的那个赌吗?”
我点点头。一想起当年的赌约,我总有一种拾不起,放不下的矛盾感。拾不起是因为太过沉重,放不下是因为小B对我不管不顾的信任。这个约定跟我们一同经历的学校罢课事件有关,也许是那件事给我们所有学生带来的影响太深,以至于现在这些都是同学会上避而不谈的内容。
虽然我没有小B那样对约定的执着,不过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履行。没有考上好大学,不过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放弃了相对来说更好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报了新闻专业。新闻专业只能说是一个坑,学着可以载入史册的案例来分析现在的新闻现象,用年代久远的教材来概括当今的新闻事件,我时常感觉自己是在学历史而非做新闻。即便如此,我也毫无后悔,毕竟这是我能做的最接近我和小B目标的一步。然而我也因此感到迷茫,如果要沿着我们的目标走下去,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方向,虽然不想在小B面前承认,但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开始发现,自己当初是多么幼稚。我觉得我已经输了,这也是我不敢面对小B的原因。
小B一脸苦笑地看着我,“这半年我一直在想我们当年的赌约,你读了新闻,我念了法律。越想我越觉得困惑,当年我们真的是太天真了,很多地方都和我们当时想的充满矛盾。炒饭,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从一开始我们俩就错了。”
我们都错了?我呆呆地看着小B,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小B的话勾起了我一直不愿细想的回忆,如果再次回到一年前的罢课事件,我不知道如今的小B是否还会像当年那样挺身而出,也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和他订下那样的赌约。我突然想起那时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对我们说的一句话,“你们是未来”,讽刺的是,我们这些所谓的未来都不明白未来在哪里。
我和小B高中在本市最好的一个私立高中读书。这所高中是全市唯一一所升学率重本率能和三大国立重点高中媲美,甚至是超越它们的存在,虽然其手段不过靠虚假营销的商业骗术。不过很多不明真相的家长还是不顾每年二万五的高额学费,将孩子拼了老命地望这学校塞。
虽说是私立学校,不过教学质量还是不开玩笑的。每年不提那一大批保送北大清华等全国名号响亮大学的学生,光是高考文理前十,这所私立学校一般都会占据一半以上的席位,而状元更是看学生心情而定。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水平,不仅是学生的努力,更主要的还是老师们的辛勤付出。
我和小B读文,我们的班主任姓沈,教了我们三年的历史。沈老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学识最渊博,最有内涵沉淀的老师,即便到了大学,我也没发现哪位教授能有当年沈老的风范。在高中,我和小B并非是拔尖的学生,尤其是我,一直致力于所有学科平均稳定地倒退,给更多后进的同学留下广阔空间的宏伟目标,即使没人能理解我的伟大胸怀。沈老对于我这种不思进取的差生通常采取的办法是补课。每天晚自习上课前的半小时,沈老都会为全班历史成绩倒数五名同学无偿补课。大家都很喜欢沈老补课,奈何一般的同学始终无法把历史成绩稳定地把握在倒数五名之内,补个俩周课,周考一不小心就彪上去了,所以每次补课我身边的面孔不断更换,唯独我,牢牢占据了沈老办公室的那个沙发凳将近三年。
沈老对我的存在很无奈,慢慢便习以为常,后来一次考试我发挥失常,历史竟然考进了前五,可能沈老已经离不开我的存在,所以将我提拔为副历史课代表以资鼓励,于是我以第六人的身份继续补课,而不得不提的是,正历史课代表就是小B。
沈老补课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每次就是检查笔记,疑难解答,重复下课堂的重点,顺便批评下我们课堂上各种不良表现。不过时不时的,沈老会给我们讲一些课堂外的历史。他喜欢讲清末,讲民国,讲抗战时期的guo‘minparty,还有中国内战时期世界各方的关系,然后到此为止。沈老从不涉及建国以后的历史,他给出的原因是:“真正的历史从来都是讳莫如深的。”不论我们怎么追问,沈老总是笑着说,我们还不够成熟,没有那份觉悟。到底那么些年真正发生了什么,沈老只叫我们相信教材上的宣传,不要妄自揣测。
“真正的历史不是属于所有人的,要继承历史那就要背负历史的责任,所以能继承历史真相的人没有多少。你们要关心的不是什么历史,而是现实,”沈老总是这么说。
“那什么人能继承你说的历史呢?”
“反正轮不到你们。虽然真正的历史不属于所有人,但是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被纳入历史的进程。你们只要记住,你们是未来,只要你们不满足于现在的历史时,你们就是未来。”
沈老总爱有意无意玩一把高深,我和小B习以为常,不过我们对沈老所说的“我们是未来”这句话坚信不疑。小B把这句话理解为世界需要他,而我觉得该理解成世界将有求于我,但不论怎么解释,未来将义无反顾地到来这一点却无可厚非。
高三那年,我读的高中发生了影响我们很深的ba课事件,这次事件的主角并非是我们学生,而是平时兢兢业业的老师。我读的高中隶属于一个集团,这个集团由搬家物流公司出身,后来渐渐做大,九十年代末期趁国家兴办教育之时,创办了我们这所学校,并借此迅猛扩张,又创办了多所学校,还建起私立医院,垄断了学校周边大片土地,并开始涉足房地产。如今这个集团已是身价亿万的上市公司,在我们当地很有势力。
讽刺的是这么一个zhengfu眼中拉动经济,缴纳税款,兴办医院学校等民生工程的龙头集团,却带有一抹深sè的社会背景。这抹深sè有多深,我揣度不出,我只能说中国没有什么慈善,也没有什么民生,就以这所高中为例,当你拉动学校周边物价直逼市区时,当你又为国家建立了一所私营社会服务公共设施时,当你缴纳了巨额税款带来了巨大的GDP时,你就是搞慈善促民生的良心企业。就如同班主任对优生的照顾一样,不论你做什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时不时地为你宣传一下,虽有种种不是,不过你却是在为“大家”谋福利。
Ba课的起因源于一些老师闲来无事,跑到社保局网站查自己的社保情况,结果惊异地发现自己每个月工资扣了那么多社保钱,结果到头来买的却仅仅是个民工的社保。这个情况并非个例,更多的老师发现自己更凄惨,每个月都交了钱结果连民工的社保都没有,而一些以公办老师身份聘到学校教书的老师也躺着中枪,自己曾经享受公务员待遇的身份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现在成了爹妈不认的弃儿。
不管是谁被坑成这么惨绝人寰的境地都会怒不可遏,不过老师们毕竟是接受了多年教育的高端知识分子,有着自己的理智和尊严。等最初的愤怒冷却之后,老师们选择了跟学校董事会商量的方式解决问题。吃了俩个月的闭门羹,学校董事会总算答应和老师们对话的要求,然而在这个董事长未出席的谈判会上,董事长女朋友死不承认社保问题,对老师们提出的提高工资待遇来补偿损失的要求进行了刻薄的攻击,面对一些年龄都可以当她爹的资深老师,她竟然说,“你们这些臭老九,开口闭口就是钱,你们有脸说自己是人民教师吗?”老师们哪里受过这种屈辱,曾教我们物理已经七十岁高龄的卢大爷当时就老泪纵横,而年轻的老师不论男女,哭成一片。辛苦教书几十载,老师们才发现自己的自尊竟然如此卑微,平时在学生面前的强势荡然无存,所谓老师,所谓知识,这么多年了,在这个社会的地位其实一直没有变过。
董事长女朋友见老师们如此软弱,骂得更加不堪入耳,她仗着自己有钱没文化的优越感,肆意嘲讽老师们再有文化也只会哭着求nǎi喝。老师们完全被那泼妇的气势所慑,平时凶学生的气势拿不出来,只能握紧拳头承受折辱。
突然一声响亮的拍案声打断了董事长女朋友继续拉低全国人民平均素质的行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见沈老面若冰霜地站起来,语气冰冷地说道“我们,ba课。”说罢,带领泪痕满面的老师们离开了谈判的礼堂。
当时下午的第一节课该是沈老的历史,然而课前班会沈老就不见踪影,打手机没人接,办公室一个老师也没有,小B隐约觉得不正常,于是只身赶往学校,结果在经过学校礼堂的时候,偷听到了整个事件的起因。Ba课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校。当时我身处高三校区,突然接到小B发来的一线消息,为了响应老师们ba课的号召,我不顾年级主任不许踏出教室的禁令,逃课翻墙前去支援沈老。
我和小B在学校会和时,小B义愤填膺地给我讲述了谈判会的细节。此时学校几乎所有老师们都在教学楼前的广场,席地而坐,静坐示威。老师身边都围满了兴奋的学生,一听说老师们ba课了,大家都不顾学校领导的威胁恐吓,怀着各种目的跑来声援老师,生怕一不小心老师被镇压,学校又复课了。很多学生给老师买水,也有的向老师打听ba课细节,大一点的学生给满脸泪痕的老师递上卫生纸,七嘴八舌地送上安慰,也有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屁孩儿,可能怕老师不知道自己的学习热情,竟然坐到老师身边孜孜不倦地问题。有一个班的学生整齐地围在班主任身边陪他静坐,这一举动引起了更多学生的效仿,大家纷纷聚拢在班主任身边坐成一片,远远看去跟种了一地萝卜似的。一些闲不住的学生不甘就这么毫无动静地呆坐着,于是在几个学生的怂恿下,大家一会坐成“F、U、C、K”的队形,一会又换成“草”,各班变着法比给老师助威,甚至后面还唱起了声势浩大的《团结就是力量》。
大多数老师都对学生的意图表示尴尬,不断地劝说学生们回教室,不要参与进这个事件,但没有学生肯听,大家都是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姿态谢绝了老师们的关心,将平时受学校在校服上进行的压迫,晚上幽会被捉的羞怒,以及给食堂交那么多钱,结果却吃到苍蝇,报纸甚至是脚趾甲的愤慨一并宣泄到了这次事件中来。
我和小B找到沈老时,沈老正对着一帮准备烧校旗的学生发火,尤其是对那拿着打火机的学生,沈老更是苦口婆心地进行着人生观重铸教育,最后那学生不仅交出了打火机,还主动上交了他违规携带的一包“软云”。
看到我和小B,沈老顿时火冒三丈,“你们怎么在这里,赶快会教室去,小B,老师们现在都有事,你回去组织同学自习,今天下午到晚上全都上自习。快点走,不要到这来给我添乱。”
我和小B平时都对沈老唯命是从,只有这次例外。其实并非我俩不愿听从沈老的安排,而是现在我们也身不由己。我知道怎么解释都没有,于是向沈老指了下校门口,沈老顺着我的手指望过去,只见身材魁梧的“大尸胸”扛着一桶矿泉水,踏着风尘气势汹汹地走来,他的身后是面目狰狞的全班男生。而全班男生的背后,还跟着整个高三校区浩浩荡荡的外援。
沈老表情凝重,把手搭在我和小B的肩上,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们这帮小子,真是让人放不下心。”
老师们的ba课在学生的积极参与下,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学校董事会觉得第二天上午再次召开谈判会,并且董事长会亲自来主持会议。第二天谈判会时,学生被禁止进入,不过我们还是在门外旁听了整个谈判过程。
在谈判会开始十分钟后,董事长才带着他昨天辱骂了老师们的女朋友姗姗来迟。老师们要求董事长女朋友就昨天的事情道歉,然而那个女人一脸傲气地坐在台上,一声不吭,为了让谈判能进行下去,董事长代他女朋友简单地表示了歉意,老师们虽然依旧愤愤不平,不过也无可奈何,顺着台阶也就下去了。
整个谈判会毫无诚意。董事长上去就先无理指责老师们不以大局为重,对不起学生和家长的信任;随后像是打发穷亲戚一样,直接开出每月工资提俩千的条件,对社保问题和公办教师身份问题避而不谈。老师们要求就这些问题给个解释,董事长只是敷衍地说了句“学校工作的失误”,至于解决方法,则是“社保重买,身份问题不管学校的事,自己去找教育局”。面对学校如此不负责任地对待,老师们被彻底激怒了,一个个愤然离席,场外的学生也按捺不住怒火,冲进会场高呼“ba课!Ba课!”董事长完全控制不了局面,只能气急败坏地拿着话筒嚷道,“你们扇动学生进行ba课,你们根本不配当老师。明天必须复课,明天不复课的老师直接开除。不要给脸不要脸,事情闹大了对你们没有好处,只要走出了这个门,回头就不要跪到来求老子。”老师们一言不发,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礼堂,男老师们都神情黯然,而一些年轻的女老师,脸上早已爬满泪痕。我们几个男生走在最后,临出门时排成一排,对着台上的董事长整齐地竖起一排中指,聊表问候。看到董事长拧成一团的脸,我心里莫名其妙地快慰起来。为富不仁,我感觉自己似乎站在了正义的审判席上。但遗憾的是,我们手里没有惩戒的剑。
当天下午,家长们得到ba课的消息,纷纷把孩子接回了家。我们被遣送回家后,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支援老师。我们信心满满地认为在这个网络发达,媒体崛起的时代,要引起舆论关注很容易,然而我们还是太天真了。一回到家,就发现当时一位年轻老师一直在发布最新情况的腾讯空间被封,紧接着是我们平时活跃,以本校为名的贴吧也被毫无理由地封了。我们到那些数一数二的贴吧发图上贴,全都不到十分钟就被删除,最狠的是,高中校名与董事长的名字竟然得到了历代主席们的待遇,成了敏感词,一旦提及要不过不了审帖,要不删帖封号。
小B给所有当地电视台新闻节目爆料热线打电话,讽刺的是,平时连谁家猫上树下不来,哪条街路灯不亮井盖被偷这种鸡毛小事都报道地煞有介事的本地新闻栏目,对这么大的事件却保持了沉默;“大尸胸”联系上了在国外留学的学长学姐,将自己整理的ba课事件所有影像与文字资料挂到了国外的网站,这件事在国外留学生间引起了轩然大波,然而不论外面怎么巨浪滔天也翻不过特sè主义那道墙,整个事件的始末,除了凤凰卫视略有报道,国内都风平浪静,和谐美满。
直到这时我们才明白敌人有多强大。我们都被控制在一个玻璃罩里,即使再用力地喊,声音也只有我们自己听到,而我们越是折腾,玻璃罩内的空气就越稀薄,窒息的感觉也越明显。我们还只是学生,如果换作是老师,恐怕被剥夺的就不仅仅是说话的权利了。
我们回家的那晚深夜,集团开始了它的报复行动。在深更十二点时,老师们居住的教师公寓来了好几量物流车的地痞流氓。这些地痞流氓俩人一组,挨家挨户地踢门,叫嚷着让老师签署他们手上的复课协议。刚开始有几个不明真相的老师打开门,结果被强行拖出,读书人不经吓,稍微有点身体接触便签下了协议。后来老师们相互转告,千万不要开门,于是这些流氓肆意踹门喧哗,搅得整栋教师公寓不得安宁。一些老师报了jing,然而过了一个小时景察也迟迟未来;更多的老师报了jing,最后景察来了,却只是把车停在远处,对公寓不闻不问,如果不是闪着jing灯,还以为是跑来把风的。在这个流氓袭门,jing灯闪烁的夜晚,老师们都彻夜不眠,有的淌了一整夜的泪,有的老师抽了一整夜的烟,而后来沈老告诉我们,他把搁置多年的《水浒传》又翻了一遍,剩下的时间顺便还把厨房里的刀都磨了。磨刀不过是沈老在给自己壮胆,我猜如果真到了拔刀的地步的话,沈老绝对不会cāo起一把菜刀来防身,按我对沈老的理解,到时候他面对流氓恶少,手里攥的估计还是那本jīng装版大部头的《水浒传》。知识就是力量,这就是读书人的信仰,也是读书人的悲哀。
第二天上午,“大尸胸”得到消息称,教育局和社保局的领导将来学校给老师们召开一次会议。自从知道了老师们ba课的情况,我父母虽然同情老师们的遭遇,却很反感老师们的做法,不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偏执地认为老师太过自私,没把学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最后还禁止我在ba课期间出门。为了继续声援老师,我费了很大劲儿才悄悄绕开父母赶去学校。此间的曲折,如果写出来,都可以凑成一部《飞越疯人院》了。
到了学校,来的学生比想象中少得多,原因不言而喻。小B也没来,他发来QQ信息说,他爸把他锁在了房间,叫他专心复习,手机也没收了,他现在正想办法出来。小B没来让我有些意外,不过他既然说要来,估计现在正在撕被子,扎布条吧。
这次会议为了防止学生跟上次一样闯入会场,转移到了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会议室。我们学生赶到时,会议室外站满了面容憔悴的老师们。看到我们的到来,老师们都默不作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力不让我们看出他们的窘境,然而当我们喊了一声“老师好”时,许多女老师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我们找到了语文老师娟姐,这个平时端庄知xìng,和蔼可亲的女人现在却眼眶通红,面对我们的到来,娟姐挤出一个微笑,压着哽咽告诉我们现在情况还好,马上就会复课,叫我们先回去复习。班里的几个女生不由分说,围着娟姐哭成一团,娟姐的话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抱着自己的学生低声抽泣起来。
为了尽力不让自己眼泪流下来,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会议室里。这次谈判学校只让老师们派出五个代表,而校方与zhengfu的领导却有十多个,打从一开始这就不像是谈判会。会议已经开了快一个小时了,从身为教师子女的同学口中得知,这次会议也毫无诚意。社保局的人承诺可以补办这么多年的社保,但是老师们必须自己补上这么多年应缴的社保费;而关于公办教师身份问题,教育局只是承诺只要复课马上解决,却不细谈具体步骤与措施;而校方拒绝一切补偿的要求,只给出每月加薪俩千的条件,并否认了昨晚的sāo扰行为。我得知沈老也在里面,他一直据理力争,坚决要求学校公开在媒体上道歉并对老师们的损失进行补偿,所有老师下落不明的社保费由学校承担,老师的工薪要达到公办学校老师标准,并且要给出公办教师身份的具体解决方案。双方争执不下,校方众人的态度更是咄咄逼人,又是拍桌子,又是捶凳子,搞得里面跟在“躲猫猫”似的。
听到会议室里老师吃亏,学生们开始sāo动不安,不知道在谁的带头下,大家喊起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滚出卖红薯”的口号。虽然立马有老师劝阻,不过口号却越喊越响,伴着口号,不少男生越来越激动,纷纷围住会议室的出口开始砸门。
突然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从会议室传来,“看你们这些老师干的好事,扇动学生参与罢课,利用学生扰乱会场,你们还配得上老师这个身份吗?你们最好认清形势,不要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如果你们再这么得寸进尺,一意孤行下去,你们知道这件事闹大了会有什么后果吗?学生参与进来,这件事的xìng质就不一样了,上级对这件事很关注,你们老师最好识大体顾全局一点。现在还是我们在和你们对话,如果再不复课,到时候来找你们喝茶的就不是我们了。”
话音刚落,一个尖锐的女声就气急败坏地接到:“我真不想跟你们这帮给脸不要脸的人在这紧到说了,今天把话都说白了,你们不管复不复课,都必须签了这个复课协议才能走出这个会议室。你们不要光想到自己,也为被你们牵扯进来的学生想一下。签了学校既往不咎,不签,就滚出去。董事会已经决定,今天不签的人直接当开除处理,我们已经从其他地方调老师过来,明天就复课。”
老师代表们已经沉不住气,开始情绪激动地质问那个女声,而女声也不甘示弱,言语脏得如同擦过屁股的卫生纸,场面一度失控。
突然“啪”的一声,似乎是谁把瓷杯狠狠地甩碎在地,四周被这突兀的响动惊的安静下来,连一些砸门的男生也停止了动作。
“在座的领导,这就是你们谈判的诚意?”沈老沉闷的嗓音响起,“我们是抱着诚意和对zhengfu的信任来的,所以很多问题都没有追究。我们想到大家都退一步才好商量,以前交的钱是被弄丢了还是被挪用了,公办身份是你们失职了还是被你们卖了,这些问题我们都不提,只想把问题解决了就不追究了。结果你们就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我们的诚意?我们是老师,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晓得在这社会上,自己地位确实不高,但是再不高,也轮不到你们这些人可以这样碾压。你们集团是有钱,也很有势力,我们人少势微,你们有很多手段可以收拾我们,但是请你们明白,这样下去,对你们没有好处。请你们拿出诚意来,而不要以为搬出zhengfu力量就能摆平这件事。该反省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已经没有啥子好谈的了,请你们不要把学生拉扯进这件事,他们都不懂事,容易冲动。我们老师从来没有扇动过学生,一直把学生牵扯进这件事的都是你们。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负责,跟学生无关。”
会议室的门豁然打开,沈老领着几个代表走了出来。久候在外的学生给老师代表让出了一条道,并为他们鼓起了掌。学生掌声轰鸣,然而老师们却个个面露失望与愤怒。沈老走到大家身前,脸sèyīn郁地说道:“所有同学,即刻回家复习,决不允许再参与这件事。如果你们支持老师,就听我的劝。各位老师,现在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今天下午,希望各位男老师都能到新世界广场。这个不勉强,自愿参与。”
老师们通过家校通,通知家长来学校接自己的孩子,带回去严加看管。为了不被家长捉住,我们全班在“大尸胸”的带领下从侧门逃出了学校。逃出去的路上,“大尸胸”号召大家下午去新世界广场继续声援老师,只是沈老的那句话让很多人都迟疑了。“如果不想去的同学不必勉强,”“大尸胸”看出了大家的迟疑,说道:“其实大家都知道集团的势力有多大,能封我们贴吧,能删我们的贴,也能让所有媒体闭嘴。现在zhengfu也站在集团的一边,老师除了能得到我们的支持,早就已经孤立无援了。我不想让老师们独自面对这么强横这么跋扈的势力,所以下午我一定会去。我们不需要为老师做什么,只要作为见证就好。”“大尸胸”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纷纷表示一同前往广场。也是,沈老还需要我们学生,而且更需要有所觉悟的人。
我给小B发去信息,通知他老师们下午在新世界广场静坐。本来打算等小B联系我后一起去,然而等到了下午三点,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最后实在等不下去,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赶往新世界广场。
去广场的路上,手机响了。是一串陌生号码,接起来竟然是小B的声音。小B说他从家里翻了出来,现在借一个路人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我跟小B大致概括了下上午的情况,然后约定在新世界广场碰头,小B“嗯”了一声,交代了句“我先准备些东西就来”便匆匆挂掉电话。
等我到新世界广场时,路旁停着几辆标有“tejǐng”标志的jǐng车。广场上来往的人不多,然而广场zhōng yāng却突兀地聚集着一群人。我穿过人群,人群的中间是一排穿着防暴背心的tejǐng围成一个圈,人群都被他们挡在身后,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十几个穿着职业西装的老师们。我往里面望去,只见老师们整齐地坐了一个方阵,而沈老盘腿坐在第一排,屁股下垫了报纸,腰背挺直,手里搓着一串佛珠。一个举止像是当官的,大腹便便的人站在沈老面前负手而立,面带嘲笑地望着老师们的方阵。他一直语气不善地对着沈老嚷些什么,然而不管如何聒噪,沈老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得像经历过山洪地震后的木桩。
围在tejǐng周围的几乎都是学生和老师,大家的视线都绕过围绕着眼前的tejǐng,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以至于整个广场安静得有些压抑。“大尸胸”见我来了,悄声提醒我不要大声说话。我问为什么,“大尸胸”说,刚才站在那的zhengfu的人说,如果有人大声说话或者喊口号挂横幅的话,老师们就会被定xìng为非法you行,扇动学生聚众闹事,这些tejǐng就有借口驱赶人群,对老师们施暴。
一些路人因好奇围拢过来,不过看到站成一圈的tejǐng马上又转身离开,偶尔有人向学生打听情况,学生刚开口便遭到tejǐng的呵斥,路人也吓得赶忙低头离开。看着这一排黑压压的tejǐng,突然觉得老师们根本不是在对学校和社会静坐事威,而是在自己学生和同事面前受辱受刑。这圈tejǐng不仅围出了一个刑场,也划出了一个中国特sè下zì yóu的限度。在这个限度里,所谓的zì yóu更像是羞辱,抽着所有对权利心存侥幸的人的耳光。
小B赶到时,穿着一件白T恤,外面套着校服的外套,脚上蹬着一双拖鞋,手上还抱着一件矿泉水。他眼神凝重地扫了一眼tejǐng围成的圈,把我拉出人群。在人群外,我想告诉小B现在的情况,但小B把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问我,“带手机没?”
我点点头。
“给你看样东西,等一会我去给沈老他们送水,如果我被挡了,你和“大尸胸”帮我照应下,等我进去了,我会把我的T恤露出来,到时候你用手机帮我拍。”说着小B背过身,我掀起他的校服,只见他里面的白T恤背上由红sè的粗线条写着几个字,“恶痞横行,公道何在”。
我一脸惊恐地看着小B,“你没看到那帮tejǐng?你这样做你想过后果没有。”
“放心,只要我被抓被打了,我爸就不会不管这事了。如果他能出面,老师们就不用这么为难。”
“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小B扬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你没看今天的《本地rì报》吗。没有一个记者来采访,结果写出了一篇关于我们学校老师罢课的新闻,说老师不满薪资待遇,不顾学生利益,集体ba课,还扇动不明真相的学生参与罢课,要挟学校和zhengfu。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那你这样做有什么用,万一连累沈老他们怎么办?”虽然心里很愤怒,但我还是很怕小B这么冲动的行动,一想到tejǐng那深sè的制服,心中就腾起一股怯意。万一那群暴力机器暴走了,到时候可能就不只是连累老师,很可能我们自己也不能善了。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早就连累老师了,不管我们做或者不做,老师们已经背上扇动学生的罪名。也许我这么只是徒劳,不过我想问你,如果老师们最后妥协了,放弃挣扎,不再追究那笔钱到哪去了,也不再要求什么公办老师身份,接受学校开的条件,然后回去继续受学校的盘剥。就因为学校势力大,就因为zhengfu帮着它,老师们就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如果是这样的结果,你愿意接受不?如果这个社会现实就是这么一个规则,倚势欺人,作为弱者,你只能接受倾轧,这样的社会你愿意接受不?”
“可是...”
小B打断了我,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炒饭,你相信沈老的那句话么,我们是未来。”
“嗯,”我点头。
“我不想看到以后我们中间有人被那些庞大的势力肆意碾压,任意践踏,而我却无能为力。未来该是什么样的,我说不出什么有新意的东西,但如果我们是未来的话,那我决不允许那就是我们的未来。很多事总要有人去做,炒饭,帮下我,我做事也许总显得太冲动,但就算这样,我也觉得我有责任这么做。”小B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分辨不清小B是错是对,也不知道怎么劝阻小B,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手机。不管是对是错,实际上我也接受不了老师们甘心妥协的现实。
小B抱着水走到了包围圈外,被一个tejǐng拦了下来。小B解释说老师们坐了这么久,一直没喝水,结果那领导摸样的人走过来,傲慢地回了一句,走开。虽然我有些害怕,但还是努力克服颤抖,高声喊道:“凭什么不让老师喝水,你们有什么权力不让老师喝水?”旁边的“大尸胸”也默契地接到,“你们拽啥子拽,穿件制服就可以不讲道理所,是不是不整死几个人你们硬是不高兴啊?”说完“大尸胸”带头试探xìng地往tejǐng身上挤,其他男生也跟着他一边嚷一边向前挤。
领导摸样的人立即凶道:“哪个再闹,信不信老子把你抓到jing车上拖走。”然而周围的学生们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不时有人嚷道,“来抓我啊,狗不来抓。”一时群情激愤,人群也开始sāo动不安。
tejǐng们的脸越来越黑,而学生也越来越肆无忌惮。领导摸样的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厉声喝止众人,同意小B送水,但禁止出声。
tejǐng给小B让了一个缝,我悄悄掏出手机,转到摄像模式,把镜头对准小B。小B走到包围圈里面,撕开塑料膜,默默地掏出矿泉水,一瓶一瓶地递到老师手中。每递过一瓶,小B都稍稍欠身鞠一个躬,而老师接过水,也满含深意地看小B一眼,点头致意。整个过程双方都默契地只用眼神交流,围观人群也一言不发,保持着一致的沉默,看上去像是在进行一场怀有隐秘目的的仪式。
小B走到沈老面前,半蹲着递上最后一瓶水,沈老没有接过水,而是握住小B申过来的手,直直地盯着他。沈老似乎想对小B说什么,但只是嘴唇微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小B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把脸别到一旁,躲开沈老的目光。旁边领导摸样的人不耐烦地催了一句,小B抽回手,把水塞到沈老的手里便起身离开。
走到人群前三四米时,小B突然停下脚步。面对他的tejǐng们让出一条道,示意他赶快出去,然而小B没有动。我把镜头放大,看到小B咬着嘴唇,身体抖得有些厉害,眼睛望着人群一脸踌躇。就这么停了一小会儿,tejǐng发觉不对,向前一步想拖走小B。看着tejǐng向自己靠近,小B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只见他双手握紧,后退一步,猛地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一阵风刮来,吹乱了小B的刘海。小B把手里的校服外套狠狠地摔在地上,露出了背上“恶痞横行,公道何在”几个字。周围的人都被小B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几个tejǐng率先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向小B走去。在被面前的tejǐng飞身按在地上之前,小B用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喊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老师加油,集团再卑鄙,勾结的势力再大,不要放弃,公道自在人心...”
领导摸样的人一脸惊慌,怒不可遏地对人群喊道:“给老子勒,把这个给老子直接抓走。”看小B还想说话,把小B按在地上的tejǐng立马捂住小B的嘴,小B张口就咬,tejǐng扬手躲开,顺势便给了小B一个重重的耳光。这耳光抽的很响亮,声音回荡在在唱所有人的心里。围在周围的人群愤怒了,男生一边奋力冲击着包围圈,一边高喊“jing,cha打学生了!Jing。Cha打学生啦!”围观的行人看到小B被按在地上,也义愤填膺地围堵上来,质问这帮施暴者的行为,而更多情绪激动的学生则是拿起手中的塑料瓶子,往tejǐng身上砸去。
我举起手机,扫遍周围。旁边的“大尸胸”一听要抓小B,一边高喊“不要放小B出去”,一边组织学生冲击包围圈,意图围住按倒小B的tejǐng。静坐的老师们大多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阻止学生跟tejǐng发生身体冲突,然而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学生挤过了tejǐng围成的人墙,冲向小B。面对已经无法控制的局面,领导摸样的人手足无措,对着tejǐng不断地重复道:“驱散人群,给老子驱散人群。”本来面对一群毛都没长齐,常年读书手仅撸管之力的学生,tejǐng们一直被动防御,不好出手,听到指令后,一些被激怒的tejǐng开始对激进的学生伸出手去,四周不时响起吃疼的惨叫。
如果当时仍有这么发展下去,肯定会造成冲突。然而在冲突即将爆发之际,一声如洪钟震鸣般的声音传遍全场,“所有学生,都给我站住别动。”沈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拧着眉头,对着群情激愤的学生厉声喝道。
所有学生都吓了一跳,呆在原地吃惊地看向沈老。在场所有人也停止了动作,安静下来,望向沈老。
沈老走到小B身旁,小B仍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是我的学生,还轮不到你来管教。放开。”
按住小B的tejǐng请示地看了一眼领导摸样的人,那人点点头,tejǐng立马松开了小B。
“沈老师,你们扇动学生参与非法ji,hui,还引发了冲突,严重扰乱社会秩序,这件事闹成这样,还麻烦你们老师和几个学生跟我们走一趟。”领导摸样的人语气里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请你好好领会下下上级给你的任务,不想事情发展到控制不了的局面,就麻烦你不要为难我们。你的意思我们明白,我们接受学校和zheng,fu的条件,我们明天会复课。”
小B坐在地上,听到沈老的话立马激动地想起身,张嘴想说些什么。
“够了,小B,不要再说了,就到此为止了吧。”沈老按住小B的肩膀,小B跪坐在地上,抬头,一抹湿意打在他的脸上,“老师谢谢你,为我们受了这么多委屈;老师也很歉疚,没有阻止你们参与进这份罪孽。”
沈老声音有些哽咽,“各位同学,今天这事无论对错都是我们制造的历史,不忘记就好,不要再去苛责谁了,包括你们自己。历史改变不了,也不需要改变。”沈老这几天苍老了许多,脸上爬满了皱纹,泪水通过这些皱纹浸透了整张脸,就算在前几天最难过的时候也从未有学生见他哭过的沈老,在这一刻老泪纵横,“但请你们能记住,你们是未来,不管这个社会再蛮横,不管一个人再无力,只要你们不满足于现在的历史,你们就是未来。
“谢谢大家这么义无反顾,在我们老师最无力的时候陪伴我们。现在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老师吧。不论这件事的结果怎么样,就算失败,我也很荣幸能跟大家一起站在这里过...谢谢。”
我收起手机,为了腾出手不断地抹泪。周围的同学以及老师都埋着头,那股悲怆顺着脸颊划过嘴角,划过唇线或者是青涩的胡茬,滴落在地。没有人再解释什么,四周一片啜泣之声。我说不出为什么这么难过,只是一想到沈老,一想到小B,一股擎住心肺的无力感像握紧的手一样,挤出体内流在血液中的眼泪。
小B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他抱着沈老,把脸埋在沈老的腹部,看不到表情,但身体颤抖不止。没有谁比小B更伤心,也没有谁能安慰小B。
原先我一直觉得即使不能zì yóu说话,不能提及很多敏感词,不能集会,不能选举,这些其实也没什么,然而当灾难接踵而来,那时候的无力才会让人明白,不知不觉间我们连反抗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们是这个社会的一道背景,对于上层的人来说,我们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作为一个人,我们太渺小,以至于上层的人看不到我们的情绪;作为一群人,我们又太过庞大,以至于上层的人只能惊惧地揣度我们的情绪。不论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反抗,规则早就制定好了,作为没钱没权的群体是得不到尊重,也不能被救赎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妥协。
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社会总是相互倾轧,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如果我们是未来的话,那我们必须找出这个问题。我从不怀疑沈老的话,就算被认为自欺欺人,我也坚信不疑,只是我不知道这么能不能安慰小B。
到现在我才有点明白我们是未来这句话,我们寄居在这个规则由他人决定的社会,唯一能让我们不对这个社会失望的谎言就是未来。不失望就是我们对于未来的责任,也是我们对这个社会来说最大的希望。沈老所说的未来要比我们理解的广阔深远的多,只要不对现在失望,那“未来”这个词所涵盖的意义就远非一个“希望”所能概括。其实今天哭泣的每一个人都需要安慰,如果我是一个维安妇,我倒希望今天所有被这个社会上了的人能来上我,比起悲观的怨妇,我宁愿做一个敬业的维安妇,只要能让哭泣的人不再失望。
到最后也没有人去安慰小B。沈老领着众人离开了新世界广场,zhengfu的人没有为难,只是默默放行。老师们把各自的学生送出了广场,通知家长来接。沈老在送走我们时,还不忘把这周的历史作业布置了,叮嘱我们回家复习,返校就要月考。我和小B被沈老单独留下来,说要去医院给小B的脸上点药,小B摇头谢绝了,于是沈老把我们送上了公交。
整个事件到这里也就没有什么好回忆的了。学校董事会此后又召开了一次谈判会,家长们参与了这次谈判,小B的爸爸也作为代表在会上发言。不过家长们并非完全站在老师这一边,他们不仅给学校施压,更多的是给老师们施压。这个事件最终以老师们的妥协为结局,老师们答应了学校开出的条件:该补缴的社保费学校承担一半,剩下的一半分担到教师每月的工资里,每月老师不仅要缴纳当月的社保,还要给过去的社保买单;老师的工资涨俩千,但是其他待遇不变;至于公办身份,不了了之。
后来我和小B对这件事产生了分歧,经常争论不休。我觉得如果有一个记者有职业cāo守,有一家媒体有责任心,把这件事报道出来,我们也不会感到这么绝望。中国现在需要一个新的平衡,一些势力太过强横,需要一股新的力量来维持平衡,而这股力量该来自dú lì媒体的兴起。
小B一直嘲笑我的想法太幼稚。中国的xìng质决定了媒体不可能dú lì,中国是需要一股力量来构成新的平衡,但这股力量该来自dú lì的权力机构。媒体的舆论监督人为xìng太高,要这股力量不被扭曲,就必须依赖于法律的庄严。
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我和小B打了个赌。我们按照各自的方向努力,看谁能做出一件触动社会的事情来证明自己是对的,如果谁输了,谁就要替赢的人养儿子。
现在想想,这个赌约幼稚得不得了,毫无现实根据,仅凭一些理想化的条件就意图说服自己,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赌约,当听到小B的说我们都错了的时候,我却更加相信它的价值。我也没有具体的理由,只是在把这段冗长而又无力的回忆温习一遍之后,我发现除了这个赌约,再没有什么更好的借口让我继续对未来抱有好感。
我把意识又转回了高档饭店的厕所,小B还在苦笑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我深吸一口气,厕所里特有的碱味立马灌满了肺部,感觉每一个肺泡都皱起眉头。
“都错了么?”我喃喃道,“我反复回忆当年的事,想沈老那时候在广场上说的话,小B,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把沈老的话理解错了。”
小B怔怔地看着我。
“其实沈老应该比谁都深知这个社会的本质,它的规则不会因为你我而改变,你和我早晚都会明白这一点。未来是什么,对于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含义都不一样了吧。不过沈老的话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管我们领悟了多么惨痛的经历,也不要对社会失望,我们是未来,即便我们在未来一样无力改变很多事,那未来对我们来讲也是一种责任,或者说是希望。
手上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尽了,我随手把烟头一弹,“不论如何,我还是会为了我们的赌约努力的,就算很幼稚,至少我不会再为以前的事歉疚了。”
小B笑起来,伸手往我脑袋不重不痒地拍了下,“随便说一句,你就上纲上线,你以为就你懂啊。你就做好准备给我养儿子吧。起来了,再不回去估计吃饭的人都散完了。”
我这才想起,我还在参加同学会,于是跟着小B往包厢赶。
等我和小B回去时,各桌早已经是风卷云残,肝脑涂地。四分之三的男生都喝趴了,此刻张弦正嚷着要拉剩下借口开车的男生去酒吧战到天明。我看到包厢厕所被吐得面目全非,心中不禁有了些许安慰。
这顿饭平摊下来每人要交五百。我身上拧干也只筹了个俩百,小B找到“大尸胸”,一道帮我付了。“大尸胸”见我们要走,挽留我们等下一起去酒吧再玩会儿,叙叙旧,一想到等下张弦还要完成她灌翻全班的成就,我们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