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曲 玉村 - 镜戒 - 王琦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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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头似熔化的金属一般灼眼。
连年逐热的事态不知要维持到什么时候才算罢休,果然心静也不能自然凉了。
“玉村,有何事隐瞒呢?”小Lee学长又在妄自揣度着浮现在我脑海里的东西,这让人十分不适。
“没什么...学长多问了。我只是想,在走自己的路时,顺便完成那遗愿...其余的我并没有奢望。”
我只是简洁明了地应付着他的提问。
“玉村,晚上有时间吗?我送你回去...还有那把刀在你家中对么?有时间我想看一下。”
——“可以,学长。”
很圆滑的告辞,夹带着无害的微笑。
乌黑发亮的头发。
右倾的刘海不长不短。
高挺的鼻梁。
皮肤既不装扮也不晒黑。
枯眉下的一双细眸总是显出sè眯眯的错觉。
——这便是Lee给人的印象。
挚爱着艺术,却只能永远游荡在梦想边缘的他,不能如愿以偿即是最大的痛楚。
这样想的话,也算得上是个稍显帅气的男生吧。
说起来,他并不是我所厌烦的类型。
高压锅下生活的随波逐流者,仍然在找那些无聊的乐子——考起大学后找一个女朋友,然后到某个岗位上工作一生,别无他求。
比起他们,学长算是cāo着那些老掉牙言论的稀罕品。
实际上他本原是喜欢平凡的人吧,一直都是。
但无法避免为那些需要帮助、自己却没有机会帮助的人而担忧感慨;为那些自己改变不了的人类社会中的弊病而愤怒。
——然后陷入到无所为和yù为之的矛盾中去,肩负着对自己施加的那份羁绊很辛苦的走下去。
而且想来也是,那种想要平凡的意识本身就是特别的吧。
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看不到什么多余的佯装的影子,只是常人皆有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罢了。
这对我失控的[透视]之力算是一种不小的打击。
委屈或是生气,他只是眯瞳笑着。
逆来顺受的样子,光是看着就觉得欠扁。
从那些陌生男孩的莫名搭讪中,隐约了解到乌尔莱斯·Lee的事。
——那是两年以前的七月份。
伴随着担任七班某个男生的消失,Lee也谜一般的失去了在这里一切对[人]的记忆。
似乎连同[建立羁绊]的基本能力也丧失掉了。
最初被认为是目睹了什么关于失踪事件的东西,最后连楚地最好的医生主动上门免费行医也无可奈何。
所有人也早都放弃了从他那里寻找线索。
记得每天上课的时间,地点,记得学校的老师。
高中前便是五中的学生这暂且放置不说,其余的东西一件也记不得——这可不能说是不暧昧的事。
我想,他虽然在忘记之后努力地回想着,但一定是真正的自己不想要记起来吧。
◇2012年7月2rì......
【“早啊,七!”
——“嗯,早!”
如往常一样,习惯xìng地与同桌打过招呼,便翻开那些含蓄的书本。
貌似最后就位的即是我了,“爱迟到的走读生”。
老师并没有前来,听说是去解决家里的琐事了。
也对,早读的话为什么要有老师。
念书声与谈笑声对半,像卷入洗衣机的袜子,喧喧嚷嚷。
习惯的生活。
转眼望向同桌,貌似一直是个甜美的女孩呢,不带任何修饰的羊角辫在盔状发的cháo流冲击下已变得十分罕有。
她用食指轻轻扒理了我中部略尖的齐碎刘海,纯真无邪地微笑着。
忽然!颅内的大脑像是被两辆卡车夹住了,剧烈的疼痛。
周围的光影变幻着,虹sè的帷幕映入眼帘。
待视角逐渐清晰的时候,自己如布娃娃般坐在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床上。
房间里到处贴有有时尚的壁纸,灯吊上结饰着成串、印刷着各种肖像的卡片。
墙上挂着一个粘贴着某张照片的靶子,已经插满了镖针——我的照片吧。
好奇之余不由自主起身走向洗漱间,镜子上也覆盖着我的大尺寸相片,还有那些并不感兴趣的外班常来搭讪的帅气男生的相片。
那些塑料和纸质都被一些深sè油漆一样的东西腐蚀得斑驳不已。
视线转向被朱sè的粘稠物占据的洗手池里,粘满干枯血迹的细腻双手又被那些湿漉漉的东西浸泡刷新了一遍。
我不听使唤的双手正用小刀撕扯着某种东西。
——壹只从某处抓来的野猫,还在凄瑟地喘息着。
毛皮之类的已被剥开,丢进了垃圾桶里。
另外地上还有几具像是流浪犬形状的肌体,整个单间充斥着浓烈的法兰西香水味。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提起所有的半死尸装进干净的聚乙烯桶,然后转身走到已被凉水灌满的浴缸前,把它们全都倒了进去。
平静的池面竟沸腾起来,不时有水虎鱼的身影凌空鳝舞,又坠落鱼池打起浑浊的液花。
嘴里开始念叨起来:“小鱼儿,秦七好吃吗?对啊,不好吃吧...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们就只关注她呢?我又是什么...我也不差啊!算了,一点也不好玩...只要吃掉就好了...”
“你是谁!”透过石英窗的光线被什么物体挡住了,拉出人形的影子掩盖了我的背部。
“额?你是...我?快把鱼倒回客厅鱼缸里!关好门,自动清理浴室的开关我之后会按了!”转过身去,背光的羊角辫少女焦急停顿着呵斥了一句,便开始销毁和藏匿任何有关[秦七]的东西。
我像被设定了动作的机械一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床边,坐下,看着衣柜上的镜子。
——在镜子里坐着的,是我的同桌!
方才醒悟,这双来不及清洗的占满脏物的白皙之手,并不是我的。
一个房间内,竟有两个同样的人。
不,还有一个人,“进来了”的人,木偶一样的站着,无表情,无动作,貌似是凭空而现。
透过镜而观量到的,碎剪的额前乌发,冷淡的面容。
——身后的那个才是我吧?
那个“同桌”惊恐地对着并没有生命和意识的站着的那个“我”大喊道:“你全都看见了...不是的!七,不是这样的!”
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连个眼神也没有。
“杀了我她才会相信,全都是我干的!”被什么cāo纵着的我邪笑着,得意地凝视着“同桌”,口中吐了出流畅的句子。
“对,三年了!是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冒牌货一直嫉妒你、讨厌你!杀了她!”她持着卑劣的语气从钥匙链上挑出了那把水果刀,箭步冲到对着镜子的我的面前。
她疯了。
她对着我这个身体的颈部疯狂地切割着,像剥下小型兽类的毛皮般残暴。
很奇怪,并不痛,每划一刀,被赤sè浸染的视角如同镜子一般,开始碎裂。
直到——
“哗啦!”连同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我的视野回到了教室。
周围尽是尖叫中的身影,瞠目的表情。
右肩湿漉漉的,隐约听见什么东西喷溅的声音。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视角随着重复的措辞转入正右方,一双稚嫩的手紧紧握着钥匙链上的折叠刀,在自己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切割着。
纯美的面容已经十分难以辨认,上面覆盖着颈部喷出的热泉之水。
也披覆在了我的脸和五指上,校服上淋漓的东西也确定了身份。
我只是这样呆呆地望着,所有的极端感情交替,反而变得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在洪泄量如此之大的情况下,竟能保持宣泄的姿态存活这样久。
终于还是筋疲力尽了,倒在了桌椅的夹缝中,像是凋谢的百合,浸入了作为本原的泥土里。
最后不过以[jīng神分裂致死]为定论,然后封闭了那间教室而已。
那天开始,我失去了可以共享秘密的[闺蜜]之人,逃避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们说医院那边传来谣言,她其实早就疯了。
我看见的那些场景到底是什么呢?
之后也换过几名同桌,开始交心后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连同周遭任何一名有过微笑的同学,也受到了大大小小的影响。
——所幸没有发生那样的事。
巧合便不再是巧合。
我便成了被戏称为“镜目魔女(MorrorWitch)”的影shè人之[业障]者,周围全然是疏离和憎恶的气息。
却没有人敢于站出来,逼我离开——已有很久都没去上课了。
父亲并不相信那些在他口中被称为“邪门”的传说,请来的家教每rì必到,除了在家安静参研书本外我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取悦舆论的事情可做。然后,默默等待着长辈口中“可以换个新环境”的2013年夏末......】
◆学长走后便暂时失掉了久违的熟悉感,记得那段时间有打电话问候的不速之客,其中一个就是他。
还是头一次,需要和很多人乘上同一辆车一直坐到城市干线的尽头。
才发现自己过得越来越烦躁,双手竟找不到放的地方。
——放到口袋,伸入手袖,抓着别人衣服的衣角,用手指勾在书包带上......
又或是站起来不言不语将座让给不便的人们,让五指紧抓纵杆上的扶手。
什么方式都不能让自己好过些,天气热的难受。
公交车上人挤人像沙丁鱼罐头,才往里走了几步后面的人就紧紧的跟了上来。熬到下车的站已经满身是汗,快赶不及第一堂课的我匆忙地冲进校门。
说起来,照片里的金鱼好看极了,鲜艳的颜sè,在冰凉的水里游着。
却因为从小不喜欢鱼腥味所以没怎么养过。
想养一只金鱼,把它放到鱼缸里...不,把它放到书包里...不,还是放到口袋里吧——
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脏了你。
我在做的,是我做的。
忆起以前,同坐一张课桌那个常一起哭、一起笑的唯美素颜,后来竟好像在等着回应什么,却又退后了几步,是怕我拿刀子捅她吗?不,是怕我让她自己用刀捅自己吧。
这只是我开的小小的玩笑。
愈往后愈明显。
——最后竟一语成谶......
我似乎预见到了谁的前景,却又不确定是谁,模模糊糊。
只是五指占满一片血红,我用舌尖舔了舔——
带着铁锈味的东西恶心极了,我用力的甩了甩手。
能够[看到]其实也未必是坏事,小Lee学长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么?
入夜,突然飞起了雨星,周围的人们弯着身子加快了脚步。眼睛周围开始刮风,接着闭上眼睛。
这样就不会下雨了。
......
◆“Lee兄,雨真大啊...”沉默同行将近二十分钟,玉村终有了被淋的实感。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四天了,从三天前开始每晚都在下雨。
终于开始兑现她的诺言,带我去看我想看的东西。
“呐,说的也是...”亦没带伞的我只是那样走着,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忽然想到谢老大,他也未必带伞吧,已经有很久没有同其外出游街了。
话说楚地直到三天以前,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降下能被称为是[雨]的东西。
沿路的村落中设有许多所谓的庙宇,不过是连带着瓦檐的砖墙,上面刷上白sè的涂料,坐落在洗菜池中。
白sè的帷幕上是作品的主人主观臆断后竭尽极限所绘出的龙王肖像,形态大致如一。
除雨水冲刷不褪的涂料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感兴趣的东西,我用其百分之一的时间便能创造这等拙劣的艺术。
庙下的池子不时有些虔诚者光顾,在中间超出水面的石质蹲台摆一只碗大的香鼎,燃起三株香木,以求连年的水饶——这一招在人们印象中气候优异、降水稳定的彩云省曾屡试不爽。
仍是有对儿时的倾盆之雨有太多的恋念。
——chūn分小雨淅淅沥沥,银针纷落打于面部的穴位,清爽之意只有亲身才体验得到。
秋rì的雨也不大,夹带着蟋蟀的协奏滑落于耳垂间。
安魂曲?——“秋娘柳意桃花间,窈窕淑女奏篱边”的温柔。
——冬至的冰箭穿透骨骼落于寒颤之地,如高空坠下的花样少年,只看到破镜可重圆的逆天之举。
夏季万马奔腾,铁蹄践地散落为吊兰一现。
镇魂曲?——“叶引涟漪冬雷震,刃断秋兰夏雨绵”的温热。
再环顾淡夜的雨sè,虽然[淋雨]是常为人所逃避的事,但正因这种无充分缘由的逃避,使得观赏水流沿着路面裂开的缝隙游走变得有意味起来。
卷着泥尘,螺旋状陷落在城市引以为傲的排水系统中......
没错,我们就是这样被来自未知的恐惧所吞噬,卷入到那些被称为命运的浊流中。
淋雨自然也成了一种生活,身临恐惧本身,看不到不想看到的一切。
那些虔诚的村民也回到了伐木队和重工厂中,大人们不知还要做些什么事。
“欢迎来到寒舍。”不觉间已经踏入了玄关的门槛处。
穿过客厅和一些零散的房门走到尽头,是一个古香古sè的木饰房间。
檀木制的刀台上陈放着名为[八薙]的长刃。
她小心地取了下来,随意地交到我的手上。
“好轻...为什么说有十斤呢?”我掂量了一下,随意地说道。
“刀是不会选错归宿的,即使再劣质的刀...”她接过八薙,随心所yù地摆弄着。
我把它放在称上,确实有十斤重。
真奇怪。
◇【“法尔娜迦是代代相传的么?”我用食指轻点书桌,发出滴答声盘问着。
“不,我想只有在出生前便被赋予特殊羁绊的人们才会拥有来自灵魂深处的能量。”黄哥翻阅着近期的报纸,只是单单作为一个动作而已,“要说和遗传有关的话...似乎基因这种神秘的储物箱会隐藏一些来自先前的羁绊吧...”
“原来如此...那么同族的血液中是否是有诅咒之类的东西存在呢?”我抬起头,目光掠过那些无聊的新闻,转回自己的九连环般纠结的手指上。
“诅咒?这是不现实的东西...你指的是,灵力的失控么?——我想我能猜到。偶尔会发生此类的事件,但是如若持续着这种失控,不是在预示与自身有关的事就是在表明有什么心结无法被揭开...总之这些暧昧之事不早些解决的话,所谓的安慰词[诅咒]便会一直存在。”他甩开报纸,淡笑地暗示着。
“果然,只是个安慰词而已吧...那么打开心结的办法,似乎只有顺着那道墙壁一直走下去了。罢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碎碎念着,踱步而出。】
◆“玉村...和那小子,还有联系吗?”我替她陈好武具,冷哼道。
“说起来,从毕业那天还没有呢...”她出乎预料地摒弃沉默,夹带着并不明显的笑容回应着。
“这样啊...”连同习惯xìng的语气,我在其不觉间走了出去,冒着大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