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陆炳之死(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大殿内一片寂静,别说掉根针,就连嘉靖帝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嘉靖帝先打破了沉默,问道:“陆炳,你已经位高权重了,为何还要助徐阶倒严呢?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是替朕拿人的,是朕的鹰犬,全天下你们只对朕负责,你凭什么出面干预外庭的内阁之争?”
话到这里,陆炳却跪了下来,不顾黄锦的搀扶,正色道:“圣上,罪臣也是出身名门,世荫锦衣卫,自幼读圣贤之书,明白什么是忠奸善恶,也能将是非分明,罪臣之所以帮助徐阶,那是因为严嵩此人作恶多端,气数已尽,天要收他。”
“忠奸善恶?是非分明?”嘉靖帝有些愤怒,陆炳的弦外之音就是指责自己昏庸吗?“你是在指桑骂槐,诋毁朕吗?”
陆炳忙俯身叩首,一使劲竟将地上的一块地砖磕裂,“罪臣不敢。”
地砖“砰”的一裂,黄锦的心都提上了嗓子眼,战战兢兢地伺候着端坐在御莲座上的嘉靖帝,生怕嘉靖帝雷霆震怒,到时候大内的所有人都会一起受罚。
嘉靖帝望着那块被陆炳磕裂的地砖,苦笑道:“还不服?无非是想拆了朕的这座玉熙宫嘛!”
陆炳伏地不起,额头上还能清晰看出几道血痕。
“怎么不说话了?”嘉靖帝追问道。
陆炳抬起头,回道:“圣上,罪臣斗胆问您几个问题,还望圣上恩准。”
一旁的黄锦见状赶忙上前道:“陆大人,你糊涂了,竟敢质问圣上?”
嘉靖帝挥挥手,让黄锦退下,“说吧,朕恩准你的请求。”
陆炳拱手回道:“敢问圣上,严嵩此人可有宰辅之才?可有宰辅之度?”
嘉靖帝沉思一阵,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陆炳又道:“敢问圣上,严嵩任内阁首辅以来,我大明是蒸蒸日上呢?还是山河日下呢?”
嘉靖帝依旧没有说话。
陆炳再问:“敢问圣上,徐阶任首辅以来,我大明又是如何啊?”
嘉靖帝虽心中有些震怒,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被臣下这样反问,确实是亘古未见,更何况嘉靖帝性格乖张,若是质问嘉靖帝的不是陆炳而是别人,恐怕现在已经暴毙杖下了,不过嘉靖帝自己当皇帝四十四年,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大礼议、壬寅宫变、西苑修道、庚戌之变、东南抗倭、徐阶倒严更不必说,此时的嘉靖帝古井不波,表现出一个成熟政治家应有的素质,简直可以称得上镇静自若。
(注:壬申宫变——明朝嘉靖二十一年,以杨金英为首的宫女们意图杀死嘉靖帝,后被嘉靖帝皇后搭救,嘉靖帝大怒,着锦衣卫将所有涉案人员二百余人全部判处死罪,宫女杨金英更是凌迟处死,由于此事岁在壬申,时称壬申宫变。由于此事涉及宫闱,史料少载,民间说法甚多,其中解释最多的便是嘉靖帝迷恋道教却贪图美色,很多术士借机献上长生不老药,且药引子为处女经血,不少宫女不堪欺凌,生怕灾难落在自己头上,决定拼死一搏,谋杀嘉靖帝。)
“陆炳,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号称大明第一锦衣卫,朕的答案你早已心知肚明了吧。”嘉靖帝顿了顿又道:“陆炳,你问完了,也该让朕问你几个问题了。”
陆炳回道:“圣上请问,罪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第一问,还是那个问题,你身为内臣,为何助徐阶倒严?”
陆炳听后大义凛然道:“圣上,罪臣倒严,也是为了圣上,更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嘉靖帝听后先是冷笑,随即是哈哈大笑,“陆炳,你跟朕也五十多年了,你我君臣还是一奶同胞,你的母亲就是朕的乳母,朕心里待你情同手足……”
没等嘉靖帝说完,陆炳又是一记响头,“罪臣谢圣上隆恩。”
话没说完的嘉靖帝被陆炳打断后也没有生气,反倒成了苦笑:“谢朕隆恩?你只要一五一十地说了,就是谢朕的隆恩了。”
陆炳抬起头,任由额头的血迹从鼻梁两侧流下,“圣上,严嵩为官专擅媚上,窃权罔利,并大力排除异已,还吞没军饷,废弛边防,招权纳贿,肆行贪污,将大明朝搞的乌烟瘴气,世人皆曰可杀,人人得而诛之!。”
嘉靖帝狠狠地瞪了陆炳一眼,怒道:“按你此言,朕放纵奸佞之臣,朕是昏君不成?”
陆炳赶忙回道:“罪臣不敢,圣上用严嵩只不过是将其视为木偶而已,圣上是万寿帝君,龙驭中宫,不仅要修玄为大明祈福,还要应付外庭群臣,需要木偶。”陆炳自知活不到明天,今日便将要讲之话全部抖出,那些直刺嘉靖帝王心术的话自然也不避讳了。
嘉靖帝看着眼前的陆炳,这个聪明绝顶的锦衣卫,自己的绝对亲信,也是自己不能原谅的臣子,一时竟是语塞。稍一转念的嘉靖帝一反常态,走下御莲座,上前几步竟蹲在陆炳面前,脸部表情极为复杂,“陆炳,也就是你,若是旁人说这话,没说完就没了命。”
陆炳磕头恭维道:“圣上气度宽宏,非常人能比。”
嘉靖帝诡异地笑了笑,轻拍陆炳,又道:“是啊,严嵩就是木偶,朕的木偶啊。”
说到底,陆炳还是嘉靖帝的臣子,且和嘉靖帝感情微妙,此时也给了嘉靖帝台阶下,“圣上,君上驭臣,本无不对,只是严嵩自甘堕落,有负皇恩,误国误民,天下之人倒严只是为了让圣上能拨云见月,不敢指责圣上,更没有指责圣上。”
嘉靖帝听后,倒也很默契地点点头,甩甩袍袖,回到御莲座上,转身坐定后叹息一声又问:“罢了,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兵部结盟为了什么?”
见倒严之事议完,陆炳不在那么深明大义,而是切实利弊地回道:“回圣上,罪臣结盟兵部正是为大明边防虑,只有谍报与军事同步,方可克敌制胜。”
嘉靖帝反问道:“你们锦衣卫本就是鹰犬,刺探军情乃是本分,难道不结盟就不能与兵部协同作战吗?”
陆炳拱手回道:“圣上,若是罪臣不与兵部结盟,一来不利前线兵事,二来还会被东厂排挤,东厂的人,只知道谄媚,堵塞圣听,根本不懂兵事,若是他们掌控谍报大权,岂不是贻误军国大事?”
嘉靖帝听后颇为满意地笑了笑,这个陆炳终于说实话了。
“说得好啊,这是你今日奏对所说的最大的实话。”言毕,嘉靖帝连敲几下法器,示意一旁的黄锦最后的时刻到了。
黄锦恭敬地点点头,从一旁的木箱内端出一个托盘,上有一层红绸覆着,在嘉靖帝点头默许后,径直来到陆炳身前,道:“陆大人,这是圣上给您的赏赐。”
陆炳很是从容地揭去红绸,只见托盘上是一件更为华丽的蟒袍,规格甚高,早已超出了人臣标准。
“陆大人,圣上决意给您进爵,世袭忠诚伯,表彰您几十年来尽忠皇室的功劳啊。”
陆炳听后接过托盘,举过头顶,叩首谢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