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试探 - 郡主的救赎 - 陆小凰
如意在皇宫内廷右银台门处落了轿辇，青石板夹道两边石灯笼里的烛火早已被狂风打灭，几个宫人提着风灯在前面引路照明,正是风口，冷风呼啸而过,如意未曾担心会吹起她的裙衫,裙边底下早已潮透，即便紧紧贴在腿上，包裹出两条笔直的双腿轮廓,她也无暇顾及。鞋袜一并尽湿，随着她的步伐滋滋作响，只有自己能感觉到。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三十六骨黄面油纸伞上，如意双手压着头发,倘若扫到脸上会很痛。
一路上，她心里很是惶恐不安，来得太快了：上辈子慈惠太后是在她和亲的前一年薨逝的，怎么会提前这样多,其中必有隐情,也许太后还能再熬个两年也说不准。
麦冬收了油纸伞,如意这才发现廊檐外直挺挺地跪了个人，竟是楼尽欢，估摸着跪了许久，淋的跟落汤鸡似得。
楼尽欢见如意在看自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她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如意没打算理会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咸福殿。
西配殿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的妃嫔婢女，得不到传召，如意也找个地儿跪在波斯毯上侯着。
几个小位分的妃嫔小声啜泣着，娴贵妃回头瞪她们：“太后还在呢，哭什么？回头让皇上赏你们一人一条白绫，好在自己的寝殿里哭个够。”论血亲，娴贵妃可以唤慈惠太后一声表姨母，自然不希望她有事。
一时间，殿里噤若寒蝉。
长朔从最里间的寝阁走出来，一眼便看到瑟瑟发抖的如意，立即让宫人拿了条披风过来，遮在她身上的时候，如意抬头看他，眼睛有些红：“太后怎样了？”
长朔用无声回答她，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皇帝跟着出了寝阁，扫了眼配殿里的众妃嫔，各个衣着明鲜，双目顷刻透出嫌弃之情，望见如意时，便径直走过去让她起身：“进去换身衣裳。”原本想开口惩治那些个伺候的宫人，看如意身边就一个婢女，也淋了雨，便作罢。
如意表示想先进去探望慈惠太后。
这会子许是回光返照，慈惠太后的精神看起来很好，她斜靠在床榻上冲如意招了招手：“满满，你过来。”
如意强定心神走过去，给她磕了个头：“满满给皇太太请安……”
慈惠太后头发花白，额头戴了条四指宽的墨绿底嵌白玉抹额，显得双眼有些黄浊，青春不在的脸庞上，任岁月沉淀出那份亲蔼：“小时候不愿意叫本宫太太，这会子倒是愿意改口了？”她哑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并用帕子捂着口鼻，缓了一会儿又问，“听闻你昨天去了落华宫，可有见到你太爷？”人若年纪大了很容易健忘，对时日没什么观念reads();。
太上皇还未驾崩，皇太后暂不能自称“哀家”，她在十五岁时经选秀入宫，由三千佳丽脱颖而出掌凤印，这一句“本宫”竟是用了一辈子。
如意知晓她的心中所愿——希望薨逝后棺椁可以入明陵享殿，可是太上皇不允，甚至到死也没见到他的面儿。
“自然看到了。”如意对她露出笑容，“太爷昨晚捉萤火虫去了，太太好生歇着，太爷明日便会回来。”
慈惠太后苦涩一笑：“他啊，即便捉了萤火虫，也是会送给君姐姐，太太心里清楚。”君姐姐便是落华宫的皇太太——陆佩君。
如意思忖着，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说身后之事，会不会太残忍了些，她却愿意用谎话安慰慈惠太后：“昨日太爷还说要在祾恩殿双人棺的两边各安个位置，恭淑妃的棺椁放右边，左边那块子留给您。”
“真的？”慈惠太后眼里露出惊喜的光芒，嗓子里有秽物堵着，喘气的时候声音像只橐龠，“太上皇真这样说的？”
如意强忍着心里的难过，对她微笑：“满满哪敢欺瞒太太，再说了，若不是太爷说这些，满满怎晓得那些规矩。”
“好……好……”慈惠太后终是欣慰一笑，“原以为他不愿意我百年后陪着他……死能同穴，此生足矣……咳咳……”她一口气提不上来，猛得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如意不知所措，身后的太医立即给太后灌了口汤药，如意的心突突直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寝阁里不好闻，如意闻到过这种味道，那是汤药混合了一种近乎腐朽的气息，她很是害怕慈惠太后熬不过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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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将如意领至花厅，宫人摆了几个炭盆在如意脚边，总算暖和了些。
皇帝坐在罗汉塌上问如意：“太上皇真有说挪棺的事？”
如意摇摇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我骗皇太后的，太爷心里只有太太，怎会容别人的棺椁扰他百年后的清净。”如意很是不明白，为何上辈子，皇帝在嫡母慈惠太后薨逝后，和太上皇的态度无差，同样不允她的棺椁入明陵享殿，甚至他的生母恭淑妃，在其登基时，棺椁一直安置在明妃陵，连个太后衔都未曾追封，更别提谥号，实在太不合情理，如意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皇爷爷……”
皇帝带着鼻音问：“嗯？什么事？”
如意还是问不出口，胡乱说道：“我进来的时候看见楼尽欢跪在外面……他怎么了？”
皇帝“唔”了一声：“下午他给你皇太太请过脉，后来没过多久太后便咳血了……”
“……”如意一脸惊恐，“合着他就是个庸医，怎能将三叔的眼疾交给他瞧！”
皇帝正坐道：“说是清肺，咳出来便好了。”皇帝用指尖轻扣矮案，发出“嗒嗒”的声响，“依你看，如何处置他好？”
如意稍作犹疑：“皇太后若今夜无大碍，便将他赶出宫去好了。”转念一想，她又道，“哦，他还要给三叔医治。”
皇帝若有所思：“你希望你三叔的眼睛恢复么？”
“那是自然。”如意几乎想都未想reads();。
皇帝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朕的子孙当中，只有你希望老三好转，也只有你这样期望了。”
朝清和朝湄方才一致希望皇帝处死楼尽欢，表面上是因为慈惠太后，实则，私底下都听闻过他的医术。
而且为了治疗朝承浔，楼尽欢开了条件——他想做皇亲国戚，要与朝姓皇女成亲，便能倾其所学让朝承浔重见光明。
朝清和朝湄知晓了，在皇帝面前骂楼尽欢癞□□想吃天鹅肉，更不希望他活命。
皇帝忽而问如意：“若是他能治好承浔的眼睛，作为交换条件是要你与他成亲，你愿意么？”
“不愿意！”如意斩钉截铁道，俄而，她又面露难色懦懦地问，“若他真有那本事，我能不能头一天成亲第二日和离？”
皇帝倒觉得不应该试探如意，总算没白疼她：“你自个儿的婚事，由你自己决定，皇爷爷不会阻挠你喜欢任何一个人，更不会让你的终身大事去交换任何事宜。”他并肯定地补充道，“和亲也不会。”
如意总算松了口气，却又抿唇道：“如意听宫里嬷嬷说过一件事儿，皇爷爷登基的前一年同突厥可汗有过约定——若日后喜得郡主必嫁突厥王子。”如意跟着干笑一声，“这个也可以不算数么？”
横竖总有一日她会知晓，皇帝也不用瞒着她：“当初朕还是亲王，口中所说的‘郡主’不过是指朕的女儿，你还有两个未出降的姑姑，轮不到你去的。”
如意开心地要蹦起来，简直心花怒放：“太好了。”
皇帝看到她高兴，自己心里也觉得舒坦，吩咐长朔道：“让楼尽欢去清思殿，这几日都留在宫里。”
如意有些不解：“皇爷爷从未想过惩罚他？”
皇帝站起来点了点头：“是他自己要求跪在外面的，说想看看有没有人替他求情。”
“……”如意隔着两道门瞟了外面一眼，“他肯定是脑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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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如意不想留在宫里，打算回静园。
忽而她很想去皇宫麟德殿去找那份“婚书。”
记忆里，那份记载昭国郡主与突厥王子婚约的羊皮卷留在结邻楼上。
麟德殿有前中后三大殿，中殿左右两侧建有两座十丈高的楼台，东为郁仪楼，西为结邻楼，两楼之间又用飞来桥连接，筑型鬼斧神工，颇为巧妙。
如意和麦冬提着风灯，先进了正殿，而后顺着侧面的楼梯慢慢往上，她竟有种做贼般的心虚感，越渐登高，只有两人的脚步声，紧张且觉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