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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梦多 - 单程 - 沈不期

45 梦多 - 单程 - 沈不期

第四十七章

比赛场地跟程溪认知里的样子不同。

方形拳击台摆中央, 四周以紧绷的围绳制衡角柱,在拳击台的四个角共设立两个中立角,孟平川占红角,视为红方。

对手占据蓝角。

只是程溪所到之处,只有最底下一层是这样。

环形的场内设计犹如开演唱会常用的体育馆, 围在拳击台四周的都是给家大佬带来的手下, 距离拳手最近, 晦气时能沾拳手一脸血。

往上层层看过去, 虽不是座无虚席,但仍可轻易看出其中的门道。哪几人饮茶谈笑,不动声色的往台下撇一眼,自然属一方阵局, 输赢都值当在一条船上。只余路平一人坐在偏远处。

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阿厉和吉旸。

余路平往入口处看, 抬了下手问吉旸:“人都来齐了?”

吉旸躬下身, 凑到余路平耳边:“差不多了,所有人都是‘熟人’,小弟也都是提前登记过的。”吉旸随手一指, “舅舅你看,那些个……都是熟面孔。”

余路平颔首,抿了口茶, “嗯,注意安检。”

“知道,除了万卓、松叔那几个跟您一辈的老大不用检查,其他所有进场的人一概不准携带任何武器。”

“还有通信设备。”

“我明白。”

“吉旸, 你再去盯一会儿,不止要做好内防,还要揪出有可能混进来的记者。”余路平摇摇头,“现在你舅想找点乐子都不容易,偏有些人不识趣喜欢给人添堵。”

吉旸拉扯西装衣角,“我这就去,您就放宽心好了!”

“嗯。”

扁担带着程溪轻松通过安检,虽不在名单之列,但门口几个小弟都知道扁担是吉旸的人,孟平川视他为胞弟,没收了携带的物品,叮嘱他们就在一层溜达,上头就别去了,惹了麻烦谁也担待不起。

扁担熟络的把事先准备好的烟往他口袋里一塞,说了句“谢了兄弟”。

程溪一进入这种光线昏暗的地方就有点大脑缺氧,耳边噪声很大,以至于扁担说的话她费劲也听不清,两人没往前挤,只踮着脚四处找寻孟平川的身影。

直到司仪宣布比赛开始,灯光聚焦拳击台,程溪才看清人。

一时间人声鼎沸。

程溪在人群里挤得有些反胃,时不时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腰和屁股,她脸上的热逐渐被愠气所遮掩,她伸长了手去够扁担的肩,却始终摸不到。

最后只好自己撤出去,站在黑暗之中。

身边只有“安全出口”四个大字亮着绿色的光。

她手指冰凉,指甲几乎抠进去,像是要捉紧象征自由的绿光。

选手上场。

两名拳手的体型差不多,身高大概都在1米88左右,体格精壮。

找不出辞藻夸赞,就像他们的线条不多一块赘肉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看起来玩世不恭,更年轻些。

拿来与孟平川相比,他身上所带的“黑马”气质更为浓郁,一路跌跌撞撞,靠着不要命似的打法站到最后。

在路上听扁担说,这人跟孟平川一样,头一次参加拳赛,十九岁不到,有年轻人特有的“装逼”气质,喜欢戴个口罩在街头打球。

打架也成。

反正他毫无畏惧,据说是从来没输过。

嗜血、斗狠的因子引发雄性之间角斗至死的**,年少意气,给自己预设“输了要杀要刮随你便”的豪情,不念过去,管什么将来?

这样的人,容易被操纵。

比赛开始没多久,程溪就近乎站不住。

她这种连在家看nba都要紧张出一身冷汗的人,这会儿让她站在台下看孟平川打拳,无异于砧板片肉,窒息感渐重。

真实的血肉相搏,没有电影分镜头里的华丽招式,两人都死命地朝着对方的头部、腹部以及下身等关键部位不停地的发出攻击,困兽一般,明知冲出牢笼才能沐浴曙光,却无可奈何,只能抵死缠斗。

跟初赛不同,这一场两人没有戴拳套。

拳头打在肉上发出“嘭嘭嘭”的闷响,比拳套的皮革摩擦是声更为低沉,叩击心弦,从对手第一拳就往头上进攻时,孟平川就已经感知危险。

这一场,不愧是“生死局”。

几局下来,两人平分秋色,谁也没占到便宜,看不出输赢。

但场下大部分都不看好这个毛头小子,加之他先前的比赛都没有分在“死亡组”,一路磕绊,有几场险些被对手翻盘。

故而最后一局打响战火时,台下观众已然进入声势浩大的一边倒状态,但凡给孟平川抓到进攻机会,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大声地怒吼:“孟平川!打!”

“打得好!”

“打死他!”

“我加注!赌孟平川赢!”

“加加加!”

“打到他吐血我再加两倍赌注!”

“打到他跪下磕头求饶老子加十倍!”

……

此起彼伏的助威声,听得程溪捂住喉咙,她背靠墙壁整个人缓缓下滑,等一屁股坐到地上时,眼泪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

她不敢哭出声,咬住自己的食指,什么怒气都消了。

哭得身体颤抖,连眼泪都是碎的,程溪自责。上次孟平川拳赛受伤她竟然还跟他生气,在这样一个举动、一个附和就可能丧命的生死场,他说的“因为想给程溪一个家,所以怎么样都绝不能死”那句,原来不是哄人的情话。

而是一字一句烙□□上的墓志铭。

当孟平川明显占上风,即将扭转战局,把对手一拳打到单腿跪地喘着粗气时,孟平川没有趁势头上前发起猛攻,而是甩了甩拳头,冷冽的跟他对峙。

那小子丝毫不露怯,嘴角有血,一拳头猛捶到拳台上。

像是角蝉这种微小的昆虫,以头撞击茎叶来传递危险信号,引发大面积角蝉倾巢出动,蔓延病毒,置人于死地。

他弯起眉眼以挑衅的姿态与孟平川僵持,站起身,歪了几下脖子,先前的决斗被他视为热身一般,战火再燃。

台上余路平笑而不言,悠然的数落了几句阿厉,称他泡茶的功夫太糊弄人了,浪费了他的好茶叶。

吉旸则显得坐立不安,拿话跟余路平消遣,听起来倒更像是自我安慰,“舅舅,阿川肯定能赢的,到时候咱们能稳赚一笔!”

“往后看。”

“您看阿川对面那个小子,毛儿都没长齐呢,挨了几拳估计要站不住了,我看不出三分钟,这下子铁定玩完!”

余路平轻笑着摇摇头,“小旸,你也三十好几了,怎么还是没半点耐性?”

“舅舅……”

“我问你,看拳图什么?”

“赢钱呗!”吉旸实话实说,“输了可就赔惨了!我压阿川赢,投了不少钱呢!”

余路平摇头,“用用脑子,别张口就来。”

吉旸赔笑,“我知道了!舅舅您是不会在意这点小钱的,您看拳权当是图个乐子,谁赢谁输压根没所谓,比赛精彩就行!”

“你啊,要是有孟平川半分城府,我的生意就不愁做不大了。”

“那您的意思是……”

吉旸不明所以,只好抢着阿厉的活儿给余路平添茶,“我哪儿能跟舅舅的本事比,我打小就爱犯浑,您知道的,成不了大事,顶多给您帮帮忙。”

“也不错,好在是别无二心的人。”

余路平拿手指了下台下,“我看拳,钱是次要的,图个乐子我也不用费这么大心力。我喜欢的,不过是掌控他人生死的本事。”

“什么意思?”

余路平脸色变冷,往四周扫了一眼,“意思是,我让他们活,那他们就得给我好好活着,我要想让他们死,阎王爷也留不住。”

……

台下欢呼声重新爆发,孟平川连续得分,看样子比赛快结束了。

吉旸站在高台拍手叫好,“阿川!好样儿的!”

余路平眉心紧皱,招了下手,阿厉俯身倾听,“该下去了,看样子是有人生了反骨,不拿我的话当回事。”

阿厉:“是。”

——

比赛中途,程溪去了一趟洗手间,吐到整个人靠着墙蜷缩在一起,她胃里就像被人塞了一架缝纫机,哐当几声线轴搅在一起,折腾掉她半条命。

偏偏踩着脚踏控制生死的人,就在外头跟对手拼个你死我活。

程溪离开之前,所有人以为孟平川拿下比赛是十拿九稳的事。

可她回去,整个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孟平川的头套已经被对手打掉,嘴角裂开,有明显渗血,程溪失去理智,似乎能隔着人海闻见他的血腥味。

她拼命挤到拳击台最前面,孟平川正在躲闪对手的猛烈进攻,往左边闪躲时却早已被预料一般,一拳闷实的打到孟平川的眼角。

“孟平川!”

程溪的尖叫声很快被淹没在观众的鄙夷声之中,先前助威加码的人比她还着急,握紧拳头一脚踩在拳台上,高喊:“输了老子弄死你!”

倾家荡产,不过一念之间。

明明是你好赌,输不起却怪罪台上的人!

程溪瞪他一眼,她强忍住眼泪,指甲掐在自己的胳膊内侧,痛感让她稍微清醒,她嘶声力竭的替孟平川加油。

恨不得摇旗呐喊,告诉他——

哪怕世人皆倒戈,她也是他最后的一兵,一卒。

“阿川!”

吉旸怒吼一声,孟平川已经被打倒在围绳上,双腿瘫软在低。

他急着往底层跑,余路平无声露笑。

孟平川整个人趴在围绳上,眼皮耷拉,有血流过,淋到嘴角,他往外猛啐一口,喘口粗气腿脚逐渐恢复气力,但眼前竟白森森一片。

一时无法回神,脑子里似乎有萤虫飞过,嗡声烦绕。

他垂下头,对手也不着急进攻,跟之前孟平川占上风时一样,他只是站在原地活动手脚,丝毫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

凌迟,不外如此。

“孟平川!”程溪伸直了手,使劲踮起脚才能够到孟平川的手指,她轻轻捏住他,抬头满眼萤光,“孟平川……你不能有事……”

“小溪……”

孟平川此刻只能听清自己粗重的呼吸,胸腔卡血。

听到程溪的声音时,他下意识的抓紧她的手,垂眉看向她,人却看不清,他尽力睁眼也只是看见一个恍惚的白影,时而清晰,转瞬模糊。

他被打蒙了。

头一次,有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等他缓过神,看清程溪哭花的脸,心疼的冲她笑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却有种所爱隔山海的求而不得,他憋口气在胸口,往高台寻找余路平的身影。

目光灼灼,被鲜血模糊视线,却挡不住寒光凌然。

余路平与他平静对视,居高临下的轻视,让孟平川挑衅的勾起嘴角。

在特种兵训练营时,多少次直面死亡,他怕过吗?

他的教官、队友怕过吗?

多少人的安稳生活是建立在阴影里有人负重前行,灯火璀璨,家人团聚时,任何人类型燃放烟花爆竹这样无意的一个举动,都有可能褫夺消防员的生命,而又有多少人带着对家人的愧疚,坚定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缉/毒、缉/私的黑洞。

家再也不是归路,而是死亡的命途。

他们又何曾害怕过?

一眼万年,孟平川在短短几十秒里,想起上台前,余路平威胁他的话——

“阿川,我要你输。”

“为什么?”

“不为什么,黑马计划从不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只是吉旸会错意。

黑马计划从一开始就是替孟平川决赛的对手安排的,桑西半决赛投降,完成他的使命,因为他是余路平布下的一颗明棋。

而孟平川,自然是那颗一路保驾护航的暗棋。

余路平下注的,从头至尾都是赔率最高的“黑马”小子。

孟平川不必质问,他顿时明了,相较于他这样人夺冠,余路平不如亲手捧出一个好操控的少年,钱算什么,更多的钱才是被心魔吞噬的利欲。

人活着,就得往远了看。

余路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支票,“阿川,我们各取所需。”

“你让我打假拳?”

“黑/拳都打了,又何必跟我谈什么假券?”余路平笑得张狂,“孟平川,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通知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跟你说过,我并不是非你不可,换句话说,我甚至不需要你。”

……

余路平说完先离开休息室,孟平川手搭在大腿上,笑着摇了下头。

脂砚斋评《红楼梦》的写作手法时落下一句批语——

草蛇灰线,脉伏千里。

原来所有的伏笔,都是为了埋葬他以为即将触摸光明的欣喜。

那一刻,他想起带他如亲人的严冬,想起了一同在训练营潜藏于冰湖、火场同生共死的战友,想起他未完成的边防梦。

更想起他答应程溪要给她一个家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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