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壹 - 千山暮雪 - 匪我思存
Part4 问自己
当你闭上眼什么感觉
梦里面什么画面
是否偶而也想起从前
是否偶而偶尔也想起从前
我们都发现
爱只是一种试炼
热烈爱过了
然后又回到原点
往往心中最爱的那个人
最后却离自己最远
。。姚谦
我拎着行李搭机场快线回学校。中间要换两次地铁。不是交通的高峰时段。人也并不多。车厢里难得有位置可以坐。我这才想起拿手机给赵高兴打电话:“合同我签到了。”
赵高兴沒有我想象的高兴。他只是说:“童雪。谢谢你。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我的心猛然一紧。我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追问他几遍。他只是说:“你回來就知道了。”
我出了地铁就打车回学校。出人意料悦莹竟然在寝室里。她一见到我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捶着我的背说:“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担心死我了。”
因为怕辅导员发现我不在本地。所以在海滨的时候我把手机关了。一个多月沒见。悦莹似乎一点也沒变。我又惊又喜地抱着她:“你怎么回來了。”
“先别说这个。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正想吃西门外的烤鱼。又沒人陪我。走。快点。我们去吃烤鱼。”
悦莹拖着我跑到西门外去。等到香喷喷的烤鱼上桌。悦莹才似乎异样轻松地对我说:“我跟赵高兴分手了。”
我惊得连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连声问:“为什么。”
“我爸得了肝癌。现在是保守治疗。医生不推荐换肝。说是换肝死得更快。”
我傻傻地看着她。
悦莹语气平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我那暴发户的爹还一直想要瞒着我。直到我发现他在吃药。才知道原來他病了快半年了。”
我握着悦莹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回家一个多月。天天跟着他去办公室。我才知道他有多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完全是各种各样的压力。那么大一摊子。公司内内外外。所有的事都要操心。我现在才知道他有多不容易。以前我老是跟他怄气。恨他不管我。恨他那样对我妈。我妈死了六七年了。我一直以为他会娶别的女人。所以我拼命花他的钱。反正我不花也有别人花。我就是败家。我就是乱花。二十岁的时候他问我要什么生日礼物。我说要直升机。我料定这么贵的东西他会不舍得。可是他还是买给我了。
“我叫他别拼命赚钱了。他说我这么拼命也就是为了你。Www。。com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把事多做点。将來你或者可以少做点。这一个多月我陪着他一起。才知道做生意有多难。他这么大的老板了。一样也得看别人脸色。所有的矛盾还得处理。公司的高管们分成好几派斗个不停。外头还有人虎视眈眈。冷不丁就想咬上一口。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办公室陪着他。他说:‘乖囡啊。侬要嫁个好男人。爸爸就放心了。’
“我和赵高兴在一起。真的是很轻松很开心。可是我知道高兴不适合做生意。我以前觉得谁也不能拆散我和赵高兴。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我出生在这种环境。注定要背负责任。公司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我怎么忍心在自己手里败掉。他现在顶多还有三五年好活。这三五年里。我只有拼命地学。学会怎么样管理。学会怎么样接管公司。我妈死的时候那样灰心。因为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我和我爸。而对我爸而言。最重要的是事业和我。我已经沒有妈妈了。因为妈妈我恨过我爸。可我不希望我爸死的时候也那样灰心。”
我想不出任何语言安慰悦莹。她这样难过。我却什么都沒法做。她默默地流着眼泪。我陪着她流泪。过了好一会儿。悦莹才把餐巾纸递给我:“别哭了。吃鱼吧。”
我们两个食不知味地吃着烤鱼。悦莹说:“我打算考GMAT。我想申请商学院。多少学点东西。然后再回国跟着我爸一段时间。能学多少是多少。”
“跨专业申请容易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不知道。不行就拿钱呗。”悦莹似乎重新轻松起來。“我那暴发户的爹说过。这世上可以拿钱解决的问題。都不是问題。”
回到寝室我整理行李。衣服全都拿出來。箱子底下果然有份合同。我蹲在那里。拿着它不由自主地发呆。悦莹看见了。有些诧异地接过去:“怎么在你这里。”
我沒做声。悦莹已经翻到最后。看到莫绍谦的签名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去找他。”
我看着这份合同。我再次出卖自己出卖尊严签回來的合同。到现在似乎已经无用了。
悦莹说:“谁说沒用了。你这么下死力地弄回來。再说莫绍谦本來就欠你的。我拿走。我给你提成。你别申请什么贷款了。这个合同签下來。我那暴发户的爹该提多少点给你啊。”
她拿手机劈里啪啦地按了一会儿。给我看一个数字。然后直摇我:“童雪。童雪。有这钱你连将來出国的费用都够了。”
我沒有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晚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我沒有想到悦莹会放弃赵高兴。在我心目中。真正的爱情是永远不能被放弃的。可是悦莹的语气非常的平静:“我是真的爱他。可是真的相爱也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題。我选择的时候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Www。。com离开赵高兴。或者我再找不到可以这样相爱的人了。但我沒办法放弃我爸用尽一生心血才创立的事业。”
从她身上。我想到了莫绍谦。当年他中断学业回国的时候。是不是和悦莹一样的心态呢。
蒋教授对我说过。结婚的时候莫绍谦说。他这一生也不会幸福了。
一生。这么绝望。这么漫长。是怎样才可能下了决心。牺牲自己的一生。
我的胸口那里在隐隐发疼。在T市离开萧山的时候。我也觉得我这一生不会幸福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我沒有想过。莫绍谦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可是我和他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孽缘也好。纠葛也好。都已经结束了。
悦莹的爸爸还真的挺慷慨。沒过几天悦莹拿了一张银行卡给我:“你的提成。”
我不肯要。悦莹沒好气地塞在我手里:“就你傻。为了我还跑回去找那个禽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样的委屈。”
“也沒什么委屈。”
悦莹说:“这样的合同莫绍谦肯随便签字吗。亏你还敢回头去找他。你也不怕他把你整得尸骨无存。”
我说:“也别这样说。真的算下來。总归是我欠他的多。”
悦莹戳我脑门子:“就你最圣母。”
悦莹现在跟她父亲学着做生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在我们学校所在的城市。也有她爸爸的分公司。悦莹沒有课就去分公司实习。一直忙忙碌碌。商业圈内很多事情她渐渐都知道了。有时候她也会对我说些业内八卦。可是有天她回学校來。逮着我只差沒有大呼小叫:“原來莫绍谦是慕振飞的姐夫。天啊。这消息也太震撼了。我当时都傻了。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悦莹又问:“那慕振飞知道吗。”
我又点点头。
悦莹一副要昏倒的表情。说:“这简直比小言还狗血。这简直是豪门恩怨虐恋情深。这简直是悲情天后匪我思存……幸好我和赵高兴分手了。很少有机会和慕振飞碰见了。不然见了他我一定会忍不住……”
她话说得非常轻松。可是我知道她还沒有忘记赵高兴。
有天晚上我和她到西门外吃饭。远远看到了赵高兴。我都还沒看到。结果她拖着我就跑。我们俩一直跑到明月湖边。她才松开我的手。她笑着说:“这叫不叫落荒而逃。”
我看着她一边笑一边流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抱着她。拍着她的肩。
那天晚上悦莹靠在我的肩头哭了很久很久。我们坐在初夏湖边的长椅上。湖中刚刚生出嫩绿的荷叶。被沿湖新装的景观灯映得碧绿碧绿。无数飞蛾绕着灯光在飞舞。Www。。com月色映在水面。也被灯光照得黯然。湖畔偶尔有两三声蛙鸣。草丛里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吟唱。校园四季风景如画。而我们正是绮年锦时。我一直觉得我运气真的太差。可是也沒想到不仅仅是我自己。连悦莹都沒有办法和她所爱的人在一起。
有关莫绍谦的消息也是悦莹告诉我的:“听说他真的要和慕咏飞离婚了。”
我很漠然地说:“和我沒关系。”
悦莹白了我一眼。说:“这么大的事。能和你有关系吗。你又不是陈圆圆。难道是为了你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不过我觉得莫绍谦这次真是犯傻了。对慕家而言也是一样。商业联姻互相参股。到了最后。其实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要是真的闹翻了脸。对他和慕家都沒好处。”
悦莹不再像从前那般沒心沒肺。说起话來也总从商业角度或者利益角度考虑。我觉得她也许可以做到。将來真的成为一个女强人。我想起蒋教授说过的那些话。她让我忘记的话。现在我却都清楚地记起來了。蒋教授说慕咏飞总是逼迫他太紧。总是试图控制他。结果终于闹成了眼下的僵局。
周末悦莹和一堆企业家吃饭去了。我独自在寝室里。却接到了萧山的电话。
看到他的号码时。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似乎站在非常空旷的地方。他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童雪。你能不能來下附一医院。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我猛然吃了一惊。连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我只顾得问他:“你还好吧。怎么在医院里。出了什么事。”
萧山说:“我沒事。是林姿娴想见见你。”
我不知道林姿娴为什么要见我。萧山在电话里也沒有说。他只告诉我他在医院大门口等我。我满腹狐疑。匆匆忙忙就跑到医院去了。
从我们学校北二门出去。隔着一条马路就是附属第一医院。我站在马路这边等红灯。远远就看到了萧山。他站在医院临着马路那幢五六十年代前苏联式红砖楼前。路灯将他整个人照得非常清楚。虽然远。可是无论在什么时候。我总是可以一眼看到他。
萧山也看到了我。他往前走了一步。可是被连绵不断的车流隔断了。身边的行道灯在噔噔噔地响着。终于换了绿灯。我被人流挟裹着走过了马路。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我问他:“怎么了。”
他的脸色非常疲惫。仿佛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事情很糟。可是我做梦也沒想到会糟到这一步。
我在单人病房里见到林姿娴。她吞下整瓶的镇静剂。然后又割开了静脉。如果不是萧山发觉不对。旷课赶过去砸开门。她大约已经死掉了。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沒半分血色。她看到我后笑了笑。笑得我都觉得心酸。
我安慰她:“你别想太多。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现在科技发展这么快。说不定三五年后新药就出來了……”
“我这是活该。我知道。”她的声音还算平静。只是显得有些呆滞。“这是报应。”
“你别胡思乱想了……你又沒有做错过什么。”
她径直打断我:“你怀孕的事。是我告诉了慕咏飞……”
我做梦也沒想到。会从林姿娴嘴里听到慕咏飞的名字。她们本來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个人。她们应该素不相识。
“那张照片也是慕咏飞给我。让我发到你们校内BBS上的。她说你再沒脸见萧山。她说你贪慕虚荣被莫绍谦包养。你破坏他们夫妻感情。是可恨的小三。我一时糊涂。就用代理IP发了。然后又发帖说你是有钱人的二奶……可是后來你一打电话。萧山就走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们。慕咏飞说……让一个人痛苦。并不用让他死去。因为死亡往往是一种解脱。只要让他绝望。就会生不如死。我听了她的话。被她鼓动。我去找你们……”她的脸上有晶莹的泪水缓缓淌下。“童雪。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萧山他真的非常爱你。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我把他带回去。他抱着我说:‘童雪。我错了。’说完这句话。他就睡着了。他根本就沒有碰过我。就在我那里睡了一夜。仅仅就那一夜。他也沒有碰过我。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永远也无法赢你。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我自暴自弃。每晚泡吧。跟很多陌生人交往……我怀孕了。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一直觉得厌倦。厌倦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在T市的时候我对着你和萧山说我怀孕了。我看到你们两个的脸色。我就知道我错了……童雪。这是我的报应……是我对不起你和萧山……是我的报应……”
我看着她恸哭失声。这样优秀的一个女孩子。其实也只是为了爱情。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还一直记得在高中时代的那个她。那时候她是多么的可爱。多么的美丽。她和所有的人都是好朋友。连我这样孤僻的人。都能随时感受到她的热情与活泼。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过是区区三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沒有办法再安慰她。因为医生进來催促她转院。理由是这里只是附属医院。希望她转到更为专业的医院去。
医生穿着防菌衣。戴着口罩。口口声声说道:“我们不是歧视。只是这里大部分病人都是学生和老师。为了更多病友的安全……”
林姿娴哭得连头都抬不起來。我很冲动地抱住她的肩。拍着她的背。萧山很愤怒:“你还是医生。你比我们更懂得医学常识。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沒医德的话來。”
“请到办公室办理转院手续。”
医生抛下我们走了。林姿娴像个孩子一样。在我怀里哭得喘不过气來。
我和萧山帮她办转院。一直弄到半夜才弄妥。大医院的床位总是沒有空余。最后还是萧山想起來。林姿娴帮他姥姥找医院的时候。给过他一个熟人的电话。
最后靠那位熟人打了个电话。我们才等到救护车把我们接走。
林姿娴暂时沒有生命危险。入院手续办完后。医生说她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家。可是看到她凄惶的眼神。我知道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她像孩子般苦苦地哀求我:“你不要怪萧山。他是被我骗了。你们本來就应该在一起。求你了。你不要怪萧山。”
我从來沒有怪过萧山。哪怕他当年说要分手。年少气盛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对方不会离开。可是只是一瞬的放手。我们就被命运的潮流分散。再也无法聚首。
我知道我和萧山即将再次分开。横在我们之间的。不止有三年时光。不止有我那不堪的三年。现在还有了林姿娴。
我们无法再心安理得地站在一起。我知道萧山。萧山知道我。我们都知道。
从医院出來已经很晚了。北方初夏的凌晨。夜风掠过耳畔。仿佛秋意般微凉。萧山在人行道上站住脚。问我:“想不想喝酒。”
我点点头。
我们随便找了家小店。是个四川馆子。大半夜了只有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在店里吆三喝四。吃得有滋有味。我们点了盆水煮鱼。老板娘就很厚道地说:“行了。你们吃不完。”
真的很大一盆。满满的不锈钢盆端上來。果然两个人吃不完。小店里沒有太多种白酒卖。我说:“就二锅头吧。”
清亮的白酒倒进一次性的塑料杯里。萧山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去了大半。他喝酒真的像喝水一样啊。我说:“别这样喝。这样喝伤胃。”
他对我笑了笑:“伤心都不怕。还怕伤胃。”
我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所以我也喝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舌尖一直延伸到胃里。几乎是一种灼痛。我们两个很沉默地吃着水煮鱼。很辣。味道挺不错的。酒也辣。鱼也辣。我被辣得连眼泪都快流出來了。我连忙低头。可是一低头眼泪像是更忍不住。于是我又抬起头來。吸了口气。
萧山看着我。似乎是喃喃地说:“你别哭。”
我胡乱夹了一大筷子豆芽:“谁说我要哭了。是辣的。”萧山说:“别吃豆芽了。那个更辣。吃点鱼吧。”
因为中学时代我又高又瘦。所以有个绰号叫雪豆芽。这还是林姿娴开玩笑给我起的外号。因为那时候我很白。这个绰号也沒什么恶意。那时候我们班上大部分人都有绰号。就像萧山叫罗密欧。林姿娴叫朱丽叶。想到林姿娴。我的眼泪终于落下來了。她和我一样。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
萧山沒有再劝我。他只是慢慢地把酒喝完。然后又给自己斟上一杯。
我胡乱地把眼泪抹了抹。也一口气把酒喝掉了。
以前总听人说借酒浇愁。今天晚上才知道在积郁难挨的时候。能喝酒真是一件好事。我们两个都喝得很快。沒一会儿一瓶就见底了。萧山叫过老板娘。又拿了一瓶來。
这瓶酒喝沒喝完我不知道。因为后來我已经喝醉了。
我还能知道自己喝高了。萧山跟老板娘结账。我还听到这盆水煮鱼要八十八块。后來他上來搀我。我说:“沒事。我自己可以走。”话音沒落。我就撞到店门玻璃上去了。幸好玻璃结实。我也就是被碰得闷哼一声。到了人行道上被冷风一吹。我两条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了。
最后我是被萧山背回去的。幸好凌晨两三点钟。路上沒有什么人。我觉得晃晃悠悠。被他背在背上。还惦记着:“别回学校。被人看到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