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肆 - 千山暮雪 - 匪我思存
后來我一直想。如果不告诉她那个人是慕咏飞。事情会不会变得不同。但这世上永远沒有如果。就像这世上永远沒有永远一样。
我想过很多遍。也许我潜意识里太恨慕咏飞。所以我才会告诉林姿娴。是我害了她。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悦莹总是一遍一遍地对我说:“你别把这世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好不好。你不告诉她。她总会有别的办法知道。你不要再后悔。也不要再觉得这是你的错。可以吗。”
可是我沒办法抑制自己的内疚。我总是希望一切都可以弥补。一切都还能挽救。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活得这样辛苦。我曾经羡慕过的人。我曾经向往过的人。我曾经爱过的人。我曾经恨过的人。最后我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和我一样。活得千辛万苦。
我们怎么能不老。
命运是双最残忍的手。一点一点。让我们面临最无情的深渊。每当我们一次次跌到谷底。再拼尽了力气爬上去。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枉然的徒劳。
林姿娴约了慕咏飞见面。当面质问她。慕咏飞哈哈大笑。说发帖人根本就是我。Www。。com是我一直恨她拆散我和萧山。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
林姿娴非常平静地说:“我相信童雪。”然后从手袋里拿出装满强酸的玻璃瓶。向着慕咏飞泼去。
慕咏飞的保镖眼明手快。挡住了大部分酸液。可是还有一小部分泼到了慕咏飞的脸上。在纠缠中。林姿娴也被溅到了强酸。最后林姿娴举起残留的强酸。一仰脖子就喝下去了。
她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來解决了一切。
林姿娴一直住在ICU抢救。慕咏飞受了轻伤。可是已经毁容。
当萧山匆匆打电话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我刚订好去美国的机票。
我去医院看林姿娴。她的口腔和食道已经完全被强酸灼伤。
我站在ICU的大玻璃外泪流满面。这个和我同龄的女孩子。我一直觉得她是那么漂亮。我一直羡慕她。我一直记得她最后对我的那个笑容。
在医院里。我第一次见到林姿娴的父母。林妈妈哭得昏过去了几次。也住进了医院。林爸爸两鬓的头发都已经灰白了。他眼底全是血丝。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小娴一直很听话。Www。。com我们工作忙。沒有管过她。可是她一直很听话。”
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这天下所有的父母。面对女儿的不幸。都会如此地痛不欲生。都会这样一下子全垮下來。只有萧山奔走在医院和学校之间。处理医疗费用等各种杂事。还要跟警方打交道。
警方很快介入。因为这是刑事案。要起诉林姿娴故意伤害。我也被传唤。因为保镖作证。当时在现场林姿娴唯一曾提到的人就是我。而我学的是化学。我终于知道。原來他们怀疑是我指使林姿娴去伤害慕咏飞。
慕咏飞的律师向警方提供了大量的证据。我看到其中有许多我和莫绍谦的照片。我被正式拘留。沒完沒了的审问令我头晕目眩。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不利。我和莫绍谦有长期的不正当关系。我有指使林姿娴作案的动机。我有化学知识。我知道强酸的伤害性。林姿娴在犯罪现场提起我的那句话更是火上浇油。而且现在林姿娴昏迷不醒。随时可能死亡。更无法录口供。
我害怕到了极点。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是沒有人肯相信我。
我在警察局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二十四小时。审讯室的灯光照在我脸上。刺眼又难受。我已经连续多好天失眠。所有的问題被一遍遍地要求回答。
和林姿娴是什么关系。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谈话内容是什么。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被记录。都被质疑。
我觉得我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我只想对着这些人咆哮。林姿娴还躺在ICU里面。她都快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追究慕咏飞对她的伤害。
故意伤害。
到底是谁伤害了谁。
悦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我保释出來。看到她和萧山的刹那。我只会一遍一遍喃喃地说:“我沒有做过。真的。我沒有做过……”
悦莹狠狠抱着我。说:“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悦莹带了柚子叶來。她和萧山还带我去吃猪脚面线。我一口都吃不下。她硬逼我:“那就吃半口。吃半根也算。”
我强颜欢笑:“你这一套一套都是跟谁学的。”
“电视里啊。我看了那么多的TVB。”她给了我一个白眼。递给萧山一把折扇。我认出那扇子。因为扇股是象牙。扇面是兰花。另一面则題的诗。悦莹去年夏天的时候曾经用过。当时我觉得这扇子挺精致。她不以为然:“我那暴发户的爹随手丢在书房里。我就顺來了。听说还是全国书画协会的什么主席画的。”
猪脚面线只有小店才有。这里沒有空调。萧山就用那扇子替我不停扇着。其实他鼻尖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从见到我起。他就沒有跟我说一句话。可是我止不住地心酸:“你别扇了。我不想吃了。”
“你放心吃吧。”悦莹说。“我对我那暴发户的爹都以死相胁了。我扬言他要是不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把你捞出來。我就死给他看。还有。别怕姓慕的弄來那帮律师。我也给你弄了一个律师团。带头的是知名的徐大状。我打听过了。这人牛得很。做辩护基本上沒输过。”
这个时候萧山才说了一句话:“慕家不是那么好应付。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悦莹白了他一眼。然后对我说:“沒事。咱有的是钱。慕家不就是有钱。咱跟他们拼了。”
其实我知道。我知道慕咏飞不会放过我。她一定会借这个机会整死我。她一旦出手绝不会给我留任何一条活路。何况这次听说她毁容了。像她这样美的人。对容貌这么自负的人。怎么可能不恼羞成怒。而且慕家财雄势大。即使是悦莹那暴发户的爹。估计也不是慕家的对手。
悦莹甚至还想要联络莫绍谦。被我阻止了。我说:“我不想再见这个人了。”
这辈子他永远不想再见我。我也永远不想要再见到他。
案子最胶着的时候。慕振飞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意外极了。他约我在学校明月湖边见面。
初夏的明月湖。已经是一顷碧荷。风摇十里。湖畔的垂柳拂着水面。圈出点点涟漪。我坐在长椅上。时间快得让人觉得恍惚。转眼间夏天已经來了。我本來应该在不久之后飞往美国。但现在官司缠身。只怕我这辈子再也去不了C大了。
所有的季节中我最不喜欢夏天。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可能是因为夏天的时候父母离开了我。也可能是父母离开后。我的每个暑假都让我觉得格外漫长难熬。我坐在湖边看荷叶。春天的时候。我好像也坐在这里看过梅花。那时候季节还早。梅花都沒有开。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将萧山和莫绍谦都忘了。从此不再提起。
有人在我身边的长椅上坐下來。我还沒有转头。已经听到熟悉的嗓音:“可以吗。”
原來是慕振飞。他拿着烟盒。仍旧是那种彬彬有礼的样子。我点点头:“给我一支。”
我生平第二次抽烟。仍旧是一股苦苦的味道。有一点点薄荷的清凉。我掌握不好换气。被呛得咳嗽起來。慕振飞瞥了我一眼。说:“沒那个本事就别逞能。”
他的舌头还是这样毒。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也只有他和悦莹。一如既往地对我。尤其他。更难得了。我又狠狠抽了口烟。沒想到呛得更厉害。我咳得连眼泪都快流出來了。蹲到一旁喘了半天。被迫把烟掐了扔进垃圾桶。勉强抑着咳嗽说:“这也太难学会了……”
慕振飞笑起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仿佛我说了个挺好玩的笑话。他笑起來真好看啊。唇红齿白。阳光灿烂。有慕振飞这样的帅哥在身边真不错。让我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美的。让我觉得活着还是非常有趣的。只是可惜。我想慕咏飞这次不整死我是不肯收手的了。
正当我还在这样想的时候。慕振飞已经收敛笑容。对我说:“我姐姐的事情。我私人向你道歉。”
他的脸色难得认真。非常凝重。
但我真被吓了一跳。我简直受宠若惊:“不敢当。”
我并沒有别的意思。慕家人太高深莫测。我着实陪他们玩不起。不管是慕咏飞还是慕振飞。我从來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慕振飞说:“我姐姐已经答应和莫绍谦离婚。”
我问他:“他们俩真要离了。”
慕振飞挺坦然:“早该离了。从一开始我就反对姐姐一意孤行。可是她并不听我的意见。她总觉得有把握可以让姐夫爱上她。可是她并不知道。爱情是无法操纵的。尤其以她的个性。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我眯起眼睛看着太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真是刺眼啊。夏天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林姿娴还躺在ICU里。也许她永远也不能在阳光下对我微笑了。慕咏飞轻轻地一点指头。就毁尽了她的一生。我尽量平静地问他:“你姐姐如今怎么样。她的伤。”
“她已经去日本做过检查。可能要做一系列整容手术。不过术后的状况应该还是很乐观。她不肯咽下这口气。但我是代表我父亲來的。我父亲认为。这一切已经够了。应该结束了。所以他让我來。向你表达歉意。并且转达善意。我和我父亲都希望这件事情尽快终止。你放心。我们也不会要求林家进行另外的民事赔偿。”
我却喃喃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听说你们家很有钱。”
“也沒有多少。小富即安罢了。”
真是好家教的孩子。口气谦虚得很。
我不知为什么又问他:“要是莫绍谦和你姐姐离婚。损失是不是很惨重。”
慕振飞想了想:“不止是他单方面。其实对慕家而言也是一样。我父亲大为光火。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不应该把力气耗在内斗。而应该寻找更有效而妥当的解决方式。我姐姐其实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可以说她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除了你姐姐。你父亲就你一个儿子。”
“是啊。”慕振飞问。“你怎么知道。”
“大少爷。你一副未來掌门人的腔调。我能不知道么。”
慕振飞笑容可掬:“你原來也不是那么笨。”
我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慕振飞说:“我也不打算瞒你。莫绍谦同意出让49%的港业股份给慕氏。也许你不知道这家公司是他父亲一手创立的。姐姐知道他不肯卖。就一直指名要这个股份。于是一直拖着不肯离婚。但这次或许是为了你。或许他终于想开了。反正他答应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慕振飞。他低头重新点了一支烟。对我说:“童雪。你的运气不错。”
我的身体有点摇摇晃晃。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个外星人。根本还沒有消化他说出的那个惊人消息。我还记得我最后一次见莫绍谦时的情景。他根本就沒有看我。
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微微发抖的手指。或许此生此世只有他自己知道。我说出的话。究竟伤害他有多深。
他说过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说过他永远也不想再见我。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肯答应出让股份。
我喃喃地问他:“你怎么不为着你姐姐。”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慕振飞也仰起脸來。眯着眼睛看着太阳。“从二十二岁到现在。她把所有时间精力都耗在这个男人身上。姐夫不爱她。就是不爱她。她却固执地不肯相信。她成天跟他斗。那个苏珊珊。我觉得姐夫一定是拖她出來当挡箭牌。他不至于有那种兴致趟娱乐圈的浑水。可是姐姐就会上当。因为她爱他。爱情都是盲目的。他做任何假象她都会上当。她跑到别墅去。什么也沒找到。因为报道她又去向经纪公司施压。将苏珊珊逼得都销声匿迹。连广告都接不到。我的姐姐。我觉得她真是可怜。她把大好年华都浪费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而且执迷不悟。在她生日前。姐夫订了一颗六克拉的粉钻。而且交给名店去镶。她在名店正好遇见那个设计师。设计师以为姐夫是要送她的。还把完工的戒指给她看。她也满心欢喜。还在我面前提起。以为自己的执著终于起了作用。可是后來这颗镶嵌完工的粉钻。姐夫去店里取走后。根本都沒有送给她。”
我只觉得一阵心酸。那颗粉钻我知道。镶得很华丽像鸽子蛋。我一直以为它是红宝石。我不知道那是粉钻。莫绍谦送过我很多珠宝。我从來都沒有留意过。它们都被我扔在保险柜里。最后我走的时候。一样也沒有拿走。爱情从來都是执迷不悟。在旁人眼里。莫绍谦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傻透了。我也觉得他傻透了。他究竟在做什么。
慕振飞慢慢地说:“我希望我姐姐可以遇上一个人。将她视作这世上最珍贵的珠宝。全心全意为她打算。呵护她。爱惜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忽然想起慕振飞说过的话。他说:“我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我就会让她幸福快乐。宁可我自己伤心得死去活來。宁可我一辈子记着她。想起她來就牙痒痒。见到她了又心里发酸。不知不觉就爱她一辈子。”
这样的男人上哪儿找去啊。一定早就沒有了吧。
慕振飞对我笑了笑:“要说的话我都说完了。听说你的出国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我想这件突发的意外不应该影响到你出国继续学业。你放心吧。”
他站起來。我坐在长椅上看着他。才发现他竟然穿的是校服。隔壁大学那么丑的校服都能被他穿得玉树临风。果然是校草气质。非同凡响。这样的男生要什么样的女生才配得上啊。我觉得慕家人太优秀了也是一种烦恼。不过幸好。这烦恼已经与我无关。
我说:“谢谢。”
他还是那样彬彬有礼:“不用客气。”
我仰着脸看他。问:“我能不能问你两个问題。”
他的脸在柳阴深处显得暧昧不明:“你问吧。”
“这次是你劝说你父亲阻止你姐姐继续将事态扩大。对吗。”
他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是我劝说我父亲。我说服了他。这件事情到现在的局面。姐姐本身要负很大的责任。她受到了伤害。可是有人因她受到更深的伤害。所以应该结束了。”
我慢慢叹了口气。是啊。够了。早就应该结束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