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周山 (八 上) - 盛唐烟云 - 酒徒
第五章 不周山 (八 上)
“噢。”王洵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永王试图劫持自己的家人。恐怕和太子殿下一样。打得都是來自大宛的那支援军的主意。至于这样做会不会伤害到崇仁坊中的其他无辜。会不会使得自己更为心灰意冷。估计两位皇子都不在乎。
故友重逢的喜悦。转眼已经被猜疑和失望所代替。队伍中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微妙。谁也不再多说话。只顾护着车队继续赶路。沿途又遇到好几队趁火打劫的地痞无赖。畏惧这支队伍的护卫规模。都不敢主动上前招惹。王洵等人也沒有力气多管闲事。只当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暴行是一场噩梦。
不一会儿來到了城东偏北。眼看着通化门已经遥遥在望。忽然间。有支脚踏黑色牛皮靴子的队伍呼啸而至。在一名都尉摸样的低级武将带领下。将城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好不容易才逃到城门口的百姓们吓得魂飞魄散。丢下大包小裹。转身就往附近的巷子里边钻。带队的都尉也不派手下追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只是掏出份暗黄色的卷轴看了看。然后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洞下。冲着王洵等人低声冷笑。
“恐怕有些麻烦了。”王洵大吃一惊。想要带领队伍绕路走。显然已经來不及。只见那带队都尉一挥手。几百士卒迅速从左右包抄了过來。
眼看着就只剩下的硬闯一途。马方却忽然伸手按住了王洵的胳膊。“二哥先别着急动手。对面是京兆尹衙门的人。带队的那家伙我见过。让我出去会会他。咱们先礼后兵。”
“嗯。”事已至此。王洵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一边指挥自家的侍卫护住云姨等人所在的马车。一边手按刀柄。给马方撑腰打气。
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马方笑呵呵地走向对面的都尉。远远地。冲着此人抱拳施礼:“是长寿坊的冯七哥么。小弟这厢有礼了。”
“你是......”姓冯的都尉显然早已记不起马方的摸样。皱着眉头还了个半礼。满脸寒霜。
“冯七哥真是贵人多忘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马方丝毫不觉得尴尬。又笑着拱了拱手。大声补充。“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冯七哥在安乐侯府。凭着一只铁脚将军大杀四方。小弟可是傍你的肥庄。赢了近千贯彩头。本想找机会做东请冯七哥吃顿酒。还了个人情。却沒想到公务繁忙。一直抽不得空......”
安乐侯是大唐天子给贾昌的封爵。此人凭着斗鸡得宠。平素所交往皆为达官显贵。长安城中。实授职位在正四品以下官员。根本沒资格走进他的家门。冯姓都尉只是给自家的前任上司做跟班时。在安乐侯府内。跟下人们一起凑了回热闹。当然不可能有机会坐庄。更不可能分给别人上千贯红利。
然而马方这样说。却让他觉得自己在一众属下跟前非常有面子。脸上的寒霜立刻化作了一汪春水。笑呵呵拱了拱手。大声回应:“客气了。客气了。马兄弟可千万别这么客气。咱们兄弟两个都是实在人。心里记得老哥的好儿就行了。沒必要非摆什么酒水。”
“那哪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知恩不报。可不是我辈所为。况且兄弟我今天......”马方向自己身后的车队指了指。满脸为难。“城里边四处都在杀人放火。家里面的长辈都被吓坏了。非要到外边的庄子上躲躲。兄弟我只好先放下手头公务。护送他们出去。冯老哥你看。能不能给兄弟行个方便......”
“不行。不行。”冯姓都尉立刻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兄弟你可别难为我了。你这要是一个两个人。我只当沒看见。可这么大一个车队......”
“我也知道自己给老哥添麻烦了。可家大业大。有什么办法。。”马方又往前凑了凑。同时向身后招了招手。命人送上前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今天又沒时间请您吃酒了。这点自家院子里摘的果子。您拿去给弟兄们解解暑.......”
“不行。不行。”冯姓都尉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包裹皮上。双手却继续左右晃动。“不是哥哥我不给你面子。我手中拿的这份命令。京兆尹崔大人和边留守联名下的。Www。。com说是不准再放任何有头脸的人物出城。以免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看着空荡荡的长安生气。我瞧兄弟你也是个敞亮人。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如果文武百官都跑干净了。皇帝陛下说话。也就沒意思了不是。。你还是赶紧把车队带回去。关严了大门。躲在自己家里等着陛下征召吧。就凭兄弟您的资历和本事。只要留下來。还愁日后不飞黄腾达。又何必非躲到乡下去。白白错过一个大好机会。”
“可不是么。要是真的想走。兄弟我前天半夜就走了。”要求一再被人拒绝。马方也不生气。点点头。顺着对方的口风往下捋。“但家里头的老人们不这么想啊。他们胆子小。非得说什么。‘时局未明。不能把事情做绝。以免哪天另外一家天子打回來。秋后算账。’所以非要我再观望一段时间。避开这个露脸的机会。宁可少升几级。也得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哎。老人家么。就是不开窍。凡事先求个稳妥。让我这做小辈的。也着实拿他们沒办法。”
“唉。谁说不是呢。”冯姓都尉陪着叹气。眼前的车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肯定不止來自一家。说不定还有边令诚要找的某些要犯在里边。可是自己今天真的把事情做绝了。平白丢失了一票横财不说。还彻底堵死了回头的路。万一哪天李家皇帝又带兵收复了长安。可就轮到自己仓皇逃命了。
想到这儿。他说话语调越发低沉。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息着跟马方解释。“我这做哥哥的。按理儿不该为难你。可这么多弟兄都在旁边看着。我怎么着也得给大伙一个交待......”也许是光顾了说话。脚下沒有留神。身体在某块砖头上绊了绊。一跤跌在了装满了金珠的包裹上。
马方心领神会。立刻将此人抓起來。横按于马鞍前。用刀刃压住脖颈。“今天的路。你不放也得放。叫他们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你干什么。干什么。别管我。弟兄们。将他们给我拿下。”冯都尉真的是威武不屈。扯开嗓子冲自家队伍喝令。众差役闻听。立刻举起手中兵器。冲着马方破口大骂。双腿却齐齐地往后退。让出了笔直的通道來。
“给我闯。”马方双脚一磕金镫。率先向前冲去。王洵等人护着车队紧紧跟上。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喝骂与喊杀声中。毫发无损地出了通化门。把长安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马方才叫队伍停下來休息。先带着大伙向冯都尉致歉。然后又多补了一匹骏马和两包金珠为礼物。给对方压惊。姓冯的都尉官职沒想到自己居然放掉了这样两个大人物。大惊失色。楞了半晌。却又突然一抱拳。冲着王洵和马方长揖及地:“沒想到两位将军是太子殿下的人。冯某先前眼拙了。日后若是太子殿下问起今天之事。还请两位将军替冯某解释一二。非冯某辜负了皇恩。而是上头逼迫。不得不虚与委蛇。”
“好说。好说。”马方满口子答应。“崔京兆那里。也请冯兄带一句话。就说太子殿下知道他的难处。日后若是于安禄山帐下做得不开心。随时都可以回來。”
崔光远刚刚自吐蕃出使归來。Www。。com登上京兆尹位置还不到十天。根本沒能力控制全城局势。马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起此人的名字。其实等同于给全部投靠安禄山的文武官员一个暗示。太子李亨不会在乎他们的投敌经历。只要他们肯迷途知返。
毕竟是混在天子脚下的武官。冯姓都尉的心思是一点就透。当即肃立拱手。再度向马方致谢:“承蒙马将军看得起。冯某一定会将这句话转告给京兆尹大人。这里人多眼杂。冯某今日就恕不远送了。”
“冯兄请便。他日若有机会。马某再请冯兄畅饮。”马方微笑着拱手。还以平辈之礼。
双方如同交往了多年的老朋友那样依依惜别。相距老远了。还再三挥手。直到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轮廓。马方才将目光收回來。冲着王洵低声解释:“京兆尹衙门的那帮家伙。最是油滑不过。给他们留一线希望。日后王师光复长安。也能少费几分力气。”
“士别三日。真的该刮目相看。”王洵轻轻摇了摇头。笑着恭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刚才都以为要死在城里了。沒想到你三言两语就解决了麻烦。”
小马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坠在他身后的那个小跟屁虫。变得成熟、干练、豁达。隐隐地还带着几分与其真实年龄极不相称的奸诈。作为带着他长大的兄长。王洵沒理由不为马方的成熟而感到高兴。但心中同时却觉得有一点点失落。就像无意间丢掉了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心里万分不舍。却再也无法将其寻找回來。
“当年大伙在一起时。凡事都有你和子达挡在前面。我只管浑水摸鱼。当然用不到花费什么心思。”马方叹了口气。也跟着轻轻摇头。“可后來你和子达都走了。师父离开了京师不肯再回來。我如果还像当年那般懵懵懂懂。早就被人碾成渣子埋土里边了。哪还有机会跟你再碰面。”
“秦家。秦家两位哥哥呢。他们已经走了么。”王洵本想问问马方遇事怎么不找秦国祯、秦国模两兄弟照顾。话到嘴边。又匆匆改口。
“状元公当然是跟着圣驾一起西狩去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哪有得着我來操心。”马方从鼻孔中喷了股子冷气。撇着嘴回应。
看情形。最近几年。马方跟秦氏兄弟相处得非常不愉快。联想到当初宇文至蒙冤入狱。秦氏兄弟找借口躲在家中不出头的行为。王洵登时心下雪亮。靠树树倒。靠墙墙塌。这几年。他自己还不是走了同样一条成长之路。差别只是一个在荒凉的西域。一个在繁华的京师而已。
“子达呢。是不是投靠叛军去了。”察觉到王洵眼里突然涌现的浓浓忧伤。马方笑了笑。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追问。
“我不大清楚。他在半路上听闻了封四叔被杀的噩耗。就含愤出走了。”王洵又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宇文至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他心里至今也沒有准确答案。总觉得对方的行为过于激烈了些。除此之外。却又找不到第二条。可以给封常清报仇雪恨的办法。
换句话说。他自问沒有勇气像宇文至那样。怒触不周山。却也不想对宇文至的行为妄加指责。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是非常矛盾的一种心态。令他每天早晨起來都觉得疲惫不堪。可现在封常清死了。世间再也沒人能像老将军当年那样。手把手地教导他怎么去做。一丝一缕地慢慢解开他的心结。
“我猜就是。他们宇文家。净出些聪明人。”马方好像早就预料到宇文至会跟王洵分道扬镳。笑了笑。撇着嘴补充。
“聪明人。。”王洵不太明白马方的意思。皱着眉头重复。
马方略作犹豫。拣最紧要的部分。向王洵介绍:“他哥哥宇文德。是促使边令诚和崔光远两个献城投降的主谋。安禄山的使节。眼下就住在宇文家的府邸。还有那个吉温。当年杨国忠的左膀右臂。也早就跟安禄山暗中眉來眼去。安禄山蓄谋造反。而朝廷一直得不到准确消息。这两人从中居功至伟。”
“他们........”王洵气得破口大骂。猛然又想起來宇文至曾经说过。如果叛军打进城。屠戮百官。其兄宇文德肯定是最后挨刀的那个。又忍不住哑然失笑。“他们可真有本事。一脚踏着安禄山的船。一只脚踏着杨国忠的。居然能够不被发现。”
“谁说不是呢。。”马方咧嘴苦笑。“满朝文武。都是聋子瞎子。太子殿下虽然有所觉察。却又一直被杨国忠压制着。对此无能为力。包括圣驾西狩这件事。殿下也是一直在反对。但耐不住杨国忠兄妹内外一起使劲儿.......”
王洵又接不上口了。无奈地陪着苦笑。马方说了好一会儿。见王洵一直无动于衷。想了想。干脆直奔主題。“二哥比我年长。看事情肯定比我清楚。今天我不会逼着你跟我一起走。但今后何去何从。二哥最好早做决断。依照兄弟我愚见。安禄山肯定成不了大气候。凡是跟他有瓜葛的人。早晚会身败名裂。”
“我当然不会跟安禄山扯到一起。”王洵笑了笑。给出了一个非常令人兴奋的答案。但很快。他就又将马方的心情推进了谷底。“今天从城里边带出來的那几家。估计都是要去伴驾的。你尽管带着他们走。至于王某。大宛军不是王某一个人的。今后何去何从。王某还得跟将士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我知道二哥你是因为封节度的死。对太子殿下有所芥蒂。但那件事真的跟殿下沒关系。我就在东宫当值。亲眼见到他如何为封节度被冤杀而落泪不止。”马方心里有点儿急。不住地替自家主公辩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