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双城 (六 下) - 盛唐烟云 - 酒徒
第五章 双城 (六 下)
努力了这么久。却仍然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前进后退。甚至生死存亡。都不归自己所掌握。明知道张通儒说的都是事实。孙孝哲依旧无法甘心接受命运的摆布。沉吟良久。叹了口气。幽幽地反驳道:“陛下。陛下他福泽深厚。这次自然是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况且。况且严庄老贼虽然与孙某不睦。却也应该看到。这有关于长安城的争夺。涉及到安、李两家的气运兴衰。如果万一被安西军把长安夺了去。天下人眼里。又会怎么看待大燕。。”
“如果陛下身体康健的话。他当然不会允许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张通儒咧了下嘴巴。满脸苦涩。“可太子殿下和严相两个。却未必有圣武皇帝陛下的魄力。如今唐将张巡、许远两人死守睢阳。硬生生拖住了令狐潮的十二万大军。使其迟迟不得寸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淮南和江南的财富源源不断地运往蜀中。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转到各路残唐兵马之手。而我朝自南下以來。虽然从各地府库里得了不少钱粮。可在各个方向一天天干耗下去。慢慢地也就坐吃山空了.......”
张通儒的话说得极慢。仿佛唯恐孙孝哲跟不上自己的思路一般。后者把每个字都听在耳朵内。心中头的感受未免越來越凄凉。
大燕国去年南下之时。一路烧杀抢掠。将所过之处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大伙当时只觉得快意。并沒认真去想这样做会给自身带來什么不利影响。如今战势陷入僵持阶段。报应便一点点显现出來了。
沒有城市。则意味着沒有了商税。沒有了田庄。则意味着军粮也失去了稳定征募渠道。大燕国当初虽然从各地官府的仓库中缴获了不少财货。可给每名将士分一份。也就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各地战线长时间不能继续前推。新的缴获不能保证。旧的征服地区又沒有任何收益。日子难免就要过得一天比一天困窘。
站在孙孝哲的位置上。他清楚地知道。如今大燕国各路诸侯。除了自己与史思明两个尚且能够自给自足之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其他处都得靠洛阳的供应才能继续维持下去。而洛阳城内的钱粮。也慢慢临着坐吃山空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具备大胸襟、大气魄的人。才会继续坚持过去的方略。以彻底铲除残唐余孽。擒杀李隆基父子为首要目的。把灵武和蜀中作为进攻重点。换了一个眼界稍稍差一些的。恐怕就要改弦易辙。把战略重点放在淮南、江南两道。先彻底解决了吃穿问題才是正经。
而无论安庆绪还是严庄。都不具备与圣武皇帝安禄山同样的眼界和胸襟。可以预见。万一圣武皇帝陛下驾鹤西去。恐怕长安城被放弃。便成了定局了。至少。它不会再被当做与残唐争夺的重点。
“说实话。如果换了张某在严相那个位置上。也很难取舍。。”唯恐孙孝哲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张通儒又画蛇添足地补充。
“唉。”孙孝哲报以一声长叹。然后久久不语。
睢阳、长安。想着如今的形势。他眼前就仿佛出现了一盘棋局。两座城。两个劫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虽然大小不同。坚固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对全局的重要性。却很难分得清楚谁主谁次。如果大燕国在唐军积蓄起反攻力量之前拿下睢阳。便可长驱直入江淮各郡。彻底切断残唐的税源。釜底抽薪。而万一长安城在睢阳被攻破之前落入安西军之手。便意味着大燕国的气运已经结束了。各地残唐势力必然大受鼓舞。趁势高歌猛进。
这局棋。非目光长远者看不透。非志在天下者不能执子。可圣武皇帝陛下。偏偏又病得无法再站起來。“老天爷。你不能这么不公平啊。。李家父子无论怎么折腾都由着他们。圣武皇帝陛下只是偶感小恙。。就......”想着越來越绝望的未來。孙孝哲忍不住仰天长啸。“啊。。啊。。”
“大帅。大帅。”张通儒被吓了一哆嗦。赶紧跳上前。伸手去拍孙孝哲的后背。“大帅切莫如此。你是一军之胆。任何举动。都会带來意想不到的后果。”
“啊啊啊。。。”“啊啊啊。。。”孙孝哲又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直到把门外的侍卫都招了进來。才悻然闭上了嘴巴。“那又怎样。莫非我心里再难过。也只能自己憋着不成。他奶奶的。大不了老子这西京道节度使不做了。谁愿意來当谁來当。老子自己回塞上找块沒人的地方放羊打猎去。免得天天看着局势憋气.......”
“啊啊啊。。。”
“啊啊啊。。。”
还沒等他把抱怨的话说完。外边忽然传來一阵声嘶力竭的呐喊。仿佛刚才的回声一般。充满了无奈与不甘。
“谁在学老子。”孙孝哲大怒。推开身边的张通儒。大步向门外走。才走了三、五步。又是几阵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传來。寒风般。灌进每个人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娘咧。。”刹那间。哭声、喊声、绝望的尖叫声响彻了全城。饶是见惯了风浪。孙孝哲也是汗毛倒竖。三步两步冲回屋子内。从兵器架上抄了一口横刀在手。“怎么回事。今晚谁当值。Www。。com赶紧把他给老子叫來。”
“蒋方。”亲兵们迅速报上一位将领的名字。然后纷纷拔出刀。将孙孝哲团团护了个严实。外边的呐喊声与哀哭声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声声透着恐惧。声声透着绝望。孙孝哲的脸色也越來越冷。越來越苍白。白得像冬天墙角处的积雪。
再看西京留守张通儒。早已吓得两股战战。动弹不能。一双手软软地按在柱子上。嘴里喃喃地叫嚷:“安西军。安西军进城了。安西军进城了。完了。完了。姓王的杀人如麻。我等今夜落到他手里......”
“安西军进城了。安西军进城了。”仿佛要验证张通儒的推断一般。行辕之外。也传來了同样绝望且充满恐惧的声音。听到叫声。众亲卫当机立断。簇拥着孙孝哲便往外闯。孙孝哲被推得跌跌撞撞。努力挣扎了好几次。才摆脱了众亲卫的控制。举起刀。怒气冲冲地呵斥:“慌什么慌。慌什么慌。倘若安西军进了城。就凭着你们几个。能保护我逃出去么。都给我原地站好。不准再推我。谁再敢对本帅拉拉扯扯。本帅直接砍了他。”
“大帅.......”众侍卫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委委屈屈地停住了脚步。孙孝哲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竖起耳朵又听了片刻。凭着多年的带兵经验。他坚信外边的情况并沒有大伙想象的那么糟。举起横刀。大声命令:“刘福。张顺。杜远。李戈。你们四个。各自去帅案上拿一支令箭。去巡视全城。命令各营将士。沒有接到本帅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崔护。你也拿着一支令箭去。招今晚当值的蒋方。命令他带领本部人马沿街巡视。碰见趁火打劫者。立刻就地斩首。许奇。你带一支令箭。去把阿史那从礼、安守忠、张忠志、卢渝等人全给我叫來。就说本帅有紧急公务。需要找他们商议。让他们无论手头有多少事情。都立刻赶到节度使行辕。三鼓不到者。军法从事。”
“诺。”众亲卫见自家主帅如此镇定。心中的慌乱顿时减轻了大半儿。拱手领命。拿着令箭匆匆离去。
“该死。一群废物。真该都阉了去犁地。”孙孝哲举刀虚劈。大声咒骂。也不知道是骂远在洛阳的安庆绪和严庄等人。还是骂麾下众将。
张通儒闻听。脸色登时涨成了紫茄子色。双臂用了几次力。颤颤巍巍地离开柱子。冲着孙孝哲躬身致歉。“属下。属下刚才。刚才失态了。请。请大帅勿怪。”
“不关你的事。”孙孝哲不耐烦地摆动横刀。“不可能是安西军入了城。更可能是炸营。一群胆小鬼。被人家几句话就吓丢了魂。真给圣武皇帝陛下丢人。等我查到是谁的手下出了事情。非斩了他不可。”
“安西军沒有入城。真的只是营啸。。大帅何以知之。”张通儒哆哆嗦嗦向前走了几步。试探着追问。论及领兵打仗的本事。他照着孙孝哲相去甚远。但是他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从不干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
“肯定是营啸。”孙孝哲伸出手。将张通儒拉到一扇窗子前。推开。用刀尖指向外边乌蒙蒙的天空。Www。。com“你听听外边的声音。乱七八糟的。根本沒有什么规律。如果是安西军入了城。肯定是由外而内。沿着街道直扑咱们这里。你再看看那些火头。东一股。西一股。沒任何章法。如果是安西军放的。那他们的兵力得分散到什么地步。就不怕被本帅逐个击破么。”
此刻外边的天色还沒有黑透。张通儒沿着孙孝哲的刀尖所指望去。果然看见几股浓烟。飘飘荡荡直冲夜空。声势虽然看起來甚大。所处位置却甚为分散。明显不是军队所为。他心中登时大定。又壮着胆子听了听四周的声音。亦果然如孙孝哲描述的那样。混乱而毫无规律。并且一点儿也沒有向节度使行辕靠近的迹象。
“弟兄们都分散在城中各处。一个地方发生营啸。影响不了整个城市。。”见张通儒的神情渐渐安定。孙孝儒又皱着眉头补充。“应该还有刁民在趁火打劫。蒋方这厮。就是个废物。这么久了。居然连个准确消息都沒送过來。”
“也许。也许蒋将军认为。事态尚在他掌控之中。不想让大帅操心吧。”张通儒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主动替蒋方开脱。
“哼。”孙孝哲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二人耐着性子继续等待。从天色刚刚擦黑一直等到天色全黑。也沒等到也沒等到当值将领蒋方的回报。倒是被派往西苑就近监督众部族武士的安守忠。满身是血地赶來了。一进门。就趴在地上。大声哭诉道:“禀大帅。阿史那从礼。阿史那从礼勾结安西军。造反。造反了啊。”
“造反。。”孙孝哲手中的刀哆嗦了几下。强作镇定。“你怎么知道他造反。他造反了。你怎么不抓他。。”
“末将。末将沒想到他现在就会动手。末将。末将奉命转移驻地。才。才搬了一半儿。阿。阿史那从礼就带人冲了出來。先。先打伤了末将。然后夺了西苑的库房和马厩。直接杀向西门了。”
“废物。”孙孝哲气得连杀了安守忠的心思都有。上前一脚将对方踢翻。快步冲向屋门。“來人。把本帅部曲全召集起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去杀阿史那从礼。杀了他啊。本帅今天一定要赶在安西军入城之前杀了他。”
留在行辕内的亲信答应一声。纷纷去召集部属。就在这个当口。其他驻扎在城内各处的将领也奉命赶到了。一边主动向孙孝哲汇报自己那边的情况。一边跳着脚大骂阿史那从礼卑鄙无耻。
“骂什么骂。都给我回去调兵。把所有兵马都召集起來。赶在安西军发起进攻之前。围杀阿史那从礼。快去。都愣着干什么。你们这帮废物。明知道阿史那从礼造反。居然都不带兵去攻打他。都跑到本帅这边來看热闹。”孙孝哲气急败坏。发出的命令一道比一道混乱。
不是你刚才命令我等不准轻举妄动的么。众将肚子里腹诽。脸上却不敢带出丝毫怒色。躬身领命。快步走出行辕。
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孙孝哲的嫡系聚齐。众将也把各自的队伍。带到了节度使行辕附近。总共大约有八千多人。超过了阿史那从礼所部武士的两倍。这让孙孝哲心中的对平息叛乱的把握更大了些。他满意地朝大伙点了点头。跳上坐骑。一马当先向西门冲去。
西门附近。数百部族武士正像疯了一般。沿着街道两侧杀人洗劫。孙孝哲见状。立刻带领士卒冲了上去。将这伙武士砍了个人仰马翻。
“饶命。饶命。”众部族武士寡不敌众。果断地选择了投降。孙孝哲却不肯再放任这伙养不熟的白眼狼。亲自动手砍死了两个。然后将刀尖指向另外一个身穿四品将军服色的家伙。厉声问道:“阿史那从礼呢。他跑到哪里去了。你给你等安排的是什么任务。安西军和你等的联络信号是什么。速速如实招來。”
“冤枉。”部族武士头领大声喊冤。“大帅饶命。我们冤枉啊。我们几个奚族。阿史那从礼是突厥族。根本不是一伙。他今晚跟我等说。大燕国要完蛋了。要带着我等回塞外。结果走到了城门口。却又欺负我等人少。强逼着我等留下來断后。”
“断后。回塞外。”孙孝哲无法相信对方的招供。阿史那从礼居然不是跟安西军勾结。而是准备跑回塞外去当他的土酋。那他何必又走得这般突然。好像要跟安西军里应外合一般。
“他说您根本不敢招惹铁锤王。准备向他投降了。准备把我们这些外族杀了。拿首级去当投名状。我等本來不相信他的话。可今天。今天傍晚。安守忠的人又进驻西苑。。啊。。。”沒等部族武士头领把话说完。孙孝哲手起刀落。将其砍成了两半。
“杀。全杀了。一个不留。”挥舞着血淋淋的横刀。他大声命令。宛若一头发了疯的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