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历险境疑惑真心,却难敌心心相印 - 浮生望月 - 夏瞳涟
这一夜喧闹,至二更十分方才安静下来。段苍远去到陆曦月房中时,就见她独自一人呆坐桌边,望着烛灯若有所思,那样子,显然是还未缓过神来。
“月儿。”段苍远跨进屋里轻唤一声,陆曦月怔了怔,连忙起身道:“师父……”
“坐下,为师不是来责问你的。”段苍远道:“此番你没有受伤已是大幸,可是吓坏了?”
陆曦月低下头道:“是月儿能力不济,此番还害得师姐她……”她念到此处,扑通跪下道:“师父,您罚月儿吧!都是月儿的错!”
段苍远叹口气道:“你起来。”
陆曦月连连摇头,任段苍远如何搀她,始终不愿起来。段苍远拿她没办法,只道:“月儿,你这般认错,伤心难过又有何意?”
陆曦月依旧低着头,哑着声道:“我于天华门修习一年有余,剑术法诀皆有所成,可若非有此番事出,又如何能知道自己这般无能无用。丢了自己的脸面,丢了师父的脸面,更丢了天华门的脸面。”
段苍远蹲下身去,双手轻扶陆曦月双臂,还是柔声说道:“你先起来。”
“师父……”
“起来。”
段苍远这般屈尊,陆曦月如何还能任性,跟着起身,便听他道:“月儿,你是凡人,不是圣人,这天下之大,无限辽阔疆土,君主之权尚不得十全十美,何况你我普通凡人。”他顿了顿道:“所以,为师不会怪你。毕竟这世间之事,天时地利人和。想那朝中勇将手握兵权厮杀于战场,谁人能保证所有将士毫发无伤?时机不同,则结果不同,用兵也好,施计也罢,时机不对,则功亏一篑。”
陆曦月听他这话,想了想道:“师父,你可是早对这妖灵作怪之事了如指掌,却是在等待时机?”
“妖邪狡诈,聪慧无比,有时却也愚钝不堪,自恃清高。它在等待时机,为师也在等。”段苍远道:“月儿,人心之脆弱,贪,欲,妒,懒,傲,怒,惧。但凡普通人,多少都占一些,七情六欲凡人皆有,故而没有所谓强者,妖邪可看透人心,但凡有一丝弱处,便会被迷了心智。凡人,终究是最无用的。”
陆曦月心中一沉,仿佛被戳中了心事,本就徘徊在她内心深处的烦恼,更是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即便我天华门屹立于各派之上,若无仙灵垂青恩赐,以己身之力又能有何作为。伯儒也好,宛乐也罢,就算是当年的慈儿……虽成仙身却不是没有吃过亏的。过去望楼才是我门中唯一能做到片刻不分神的人,现在,却也做不到了。”段苍远道:“他心中有你,时刻牵挂,这世间最不可断的便是情。你我到底只是凡人,凡人岂会无情。”
“我……我和秦大哥……”
“为师知你二人于彼此有情,这本不是坏事,你不用太过在意。”他话音刚落,便闻屋外一阵悠扬笛声。陆曦月显然有些动容,却是没有随意动作。段苍远见此,只是一笑,起身道:“早些休息吧。”
“等等师父!”陆曦月见他要走,忙忙拦下他,支支吾吾道:“那……那妖灵……”
“怎么了?”
“那妖灵,可是定要献祭仙灵?”她战战兢兢,恐段苍远不应:“若……若不必非要如此,可否交给我……交给我来处置?”
她这样的要求实在提得唐突,本以为段苍远怎么也会问个缘由,她正寻理由,不想段苍远只是一番思量,抬手间,那锁着妖灵的光牢已是赫然在他手中显现:“自己小心些。”他将妖灵留在桌上,再未多言一句,去得干脆。这番态度,倒让陆曦月有些始料不及,她望着那光牢中一动不动的妖灵,大着胆子伸手碰了碰。光牢一震,那里头的妖灵跟着颤了几颤,又不动了。
陆曦月怔怔望着,半晌壮了胆子道:“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你若愿解我之惑,我……我便留放你走。”
那妖灵显然有些动容,颤了颤,却动作不大。陆曦月见状又道:“我说话算话,不会骗你。只是我不会杀人替你寻找宿主,你若愿意,便还是借用那尚嫆的身子吧。待哪日你修成正果,切记要好生安葬她。”
妖灵闻她之言却是动也不动,陆曦月见此皱眉道:“你若当真还想逃出生天,就只有这一个方法,若不然我还是会把你交还师父,献祭我天华仙灵。”她说着,起身道:“你若答应,便就动两动,我带你去找那尚嫆尸身。”
她话音落了半晌,妖灵才终是动了两动。陆曦月见状松下口气,将锁着妖灵的光牢收起,悄悄出了门去。
因阿祖是着了旁人料理尚嫆的尸身,陆曦月对芪族的风土习俗又不太熟悉,一时却也不知道到底该往哪儿去找。她不敢走太远,思量之下转去了初见尚嫆时的那间屋子,远远望去,果见里头正亮着灯。门外有两个芪族人正守在那里,却又守得并不十分认真,偶尔一个哈欠,昏昏欲睡。陆曦月知道若不引开他们,定是借不得尚嫆尸身的,于是她念了个主意,引微风之灵动了那屋内烛火,这一阵虚影轻晃,果是让外头本恍恍惚惚的两人慌了神。
“这也没风,烛火怎倒动了?”
“许是窗户未关严实,走,看看去。”
“不不不……我还是不去了。”
“哎呀走吧!”
他二人一个拽着另一个,半情不愿走进屋里,陆曦月见状,一挥手灭了那屋中灯烛,就见那屋里二人一阵惊呼连滚带爬的从屋里逃了出来,不一会儿就跑没了影。她计谋得逞,连忙闪身进屋里,便见之前的偌大厅堂此刻已是布置成了一个简易的灵堂。
与中土的风俗不同,芪族不以白调为丧,整个灵堂内皆是用织满图腾的淡色绸子悬挂屋梁。陆曦月念着这些图腾许就是秦望楼所说的佛经真言,该是为了亡者超度,故而才悬满灵堂。
抬手于烛间轻晃,一支孤烛于灵堂点亮,陆曦月伸手推了推棺盖,发现竟是已封了棺,她思量之下,引灵将那棺盖用力一撬,顿时推出四分来。到底是做了有些理亏的事,陆曦月多少有些害怕,她小心将锁着妖灵的光牢握在手里,指腹一紧,那光牢竟是一瞬如瓷般粉碎,散落一地。牢中妖灵得了自有之身,忽是从陆曦月手中飞离,几番犹豫在她身边徘徊,最终还是逃进了已经打开的棺木中。
一阵微光渐起,片刻静下,尚嫆的尸身得了妖灵相附,慢慢从棺木中坐起身来。只是毕竟是去世已久的尸身,表面一时并不能恢复常态,她皮肤青灰,双眼深陷,眼神空洞无光。而就是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陆曦月,让她不由发怵。
“你这样放了我,不怕我反悔,占了你的身子?”
陆曦月嘲讽一笑,道:“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狐妖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生便是天命,这世间一切妖邪之力皆近不得我身,不说附体,便是碰,你都碰不得我。”陆曦月道:“我替你占用这尚嫆的身子,只问你些话便罢。”
狐妖略是犹豫,却还是道:“你问吧。”
“这天下男子,果是都该爱我师姐这般的美人儿吗?”她问得这般直白,毫不隐藏:“我可是……哪里都不如她?”
狐妖一愣,转而失笑道:“原来,你要问我这个。”
“你以美色媚术引诱这世间男子无数,自然也阅人无数,你来告诉我,这世间的男子,是不是都该是这样?”陆曦月走进一步,皱眉问道:“你老实回答我便罢。”
“丫头,你蠢是不是?”狐妖倚在那棺木之中,望着陆曦月似笑非笑:“你扪心自问,若一个面相普通的男子和一个俊朗潇洒的男子一块儿站在你面前,你更倾心哪个?”
陆曦月一愣。
“就好比那口口声声护你爱你的师兄……”狐妖附体的时候越长,尚嫆的尸身也渐渐开始有了血色变化,烛光下,似乎不再那般骇人了:“他这般俊朗不凡,风度翩翩,你难道见之不心动吗?”
狐妖的话字字敲在陆曦月心头,这般清晰深刻。她忽然觉得,它说的是对的。从她见到秦望楼的第一面,他就早已深印在心里,她对他一见钟情,思慕之心怎么都抹不去。
难道她爱他,却也只是因为他俊朗而已?
“男子偏爱柔美的女子,这是常理,女子倾心俊朗的男子,这也是该的。”狐妖梳理着自己垂欲身前的长发,渐渐有了血色的脸上,尽显柔媚:“你再想想,你有哪一点是比得上你那师姐的?”
陆曦月闻言只觉耳边嗡一声巨响,彻底没了说辞。她几乎没有一点比得上唐宛乐,可偏偏,在她心中这般优秀又高不可攀的秦望楼,却是将她呵护如此,甚至不惜负心她人。
这是说不通的。
“你也算是救了我,我该谢你的。”狐妖出了棺木,至陆曦月身前将她一番打量,笑着道:“你呀,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呢。左右不过才二八年纪吧?这世间男子皆是负心的,你若当真为一个男人付出真心,那才是真笨呢。”
陆曦月木愣愣抬起头,颤着声问:“你的意思,是他并非真心待我?”
“他的真心,能担得起什么?”狐妖道:“真情又岂是嘴上说的,哪日若他当真义无反顾为你死了,那才该是真心呢。”
“他……”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真情。”狐妖冷冷一笑,道:“你放心吧,待我成了正果,我定葬了这身子。日后若你我有缘,我会报答你的恩情。”它说着,就着那并不光明的路速速出了灵堂,不久便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陆曦月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封上的棺木,只浑浑噩噩间往自己的居所而去。狐妖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它说得虽是□□直白,可却是字字属实。同唐宛乐相比,她当真不过只是个未经事未成长的小丫头罢了,唐宛乐比她美上不止几分而已,更是与秦望楼有着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之情。
秦望楼究竟只是因青潭镇之事怜她,还是真心爱她?
她这般想着,越想心中便越是难过,她深知秦望楼护她之心,可这,许是当真不该算作是爱的。若当真如此,失了唐宛乐这般痴恋他多年的女子,岂不成了她陆曦月的罪过。
念起那曲笛音,陆曦月心中更是难以轻易释怀。
头一次,听到了他为其他女子所吹的曲子。
思量间,已是到了屋前,陆曦月正要进屋,却赫然发现一旁的湖边,秦望楼正独自坐在那儿,他背上的孤鸿仙剑隐隐散着薄薄仙器,衬在月光下如碧玉般的好看:“秦大哥……”
秦望楼闻声转过头来,上前至她身边道:“去哪儿了?”
陆曦月并未看他,低着头半晌道:“随便走走。”
秦望楼抬手轻扶她肩膀,将她带到屋内床榻边坐下:“我知你受惊不小,可眼下还是不要自己一个人随意乱走。今夜我替你守在门外,你安心睡上一夜,什么都不用担心。”
陆曦月就着淡淡月光望着他俊朗面容,一时竟也是有些恍惚。是啊,他这般英俊潇洒,翩翩君子,如何就倾心她这么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了呢?
“方才那一曲,是为宛乐师姐的吧?”她问。
秦望楼微是一怔,却也是应了下来:“是。”
“她与你二十多年朝夕相处,如何就不得你心?”陆曦月问他道:“而我这样的身世,无论将来弑父与否,都注定终无善果,你……”她话到此处,却是哽咽。
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