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伴黄泉源远情长,陆曦月终见兄长 - 浮生望月 - 夏瞳涟
陆曦月的离开虽在众人意料之中,却也让天华门付出了惨痛代价。岁星阁被毁,荧惑阁即将失主,太白辰星两阁唯一得了仙身的弟子重伤,只余下段苍远与段伯儒毫发无伤。天华百年辉煌,因二度与南崇一战以致从未有过的重创。
秦望楼被带到荧惑阁时已是面如白蜡几乎昏厥,唐宛乐早已因他重伤思绪混乱,段伯儒自见不得她如此,好言劝了许久方才劝下她留在屋外,同段苍远一道留在里头。
“父亲,让我来吧。”段伯儒褪开秦望楼几乎被鲜血染尽的衣衫,手中灵光渐起正欲动手施救,不想段苍远抬手将他一挡,摇头道:“伯儒,你退下。”
“父亲?”
段苍远对他疑问也不多话,只坐于榻边,伸手覆上他颈边。彩雾缭绕间,点点灵光渐起,段苍远眉头紧拧,只沉声道:“伤虽重却不致命,月儿还是留情了。伯儒该做什么,就先去吧。”
“这……是。”段伯儒自是不好违他之命,只得施礼退下,跨出屋外带上了门。
“伯儒!”段伯儒方才出门,胳膊上却是让人一拉,他自不必回头也知那人是谁,妥帖的掩好了门,才转身道:“师姐,该是冷静些。”
“你怎么出来了?望楼他怎么样?”唐宛乐连连发问,段伯儒如何不知她心急,也不隐瞒,实话说道:“父亲留在里头,说是没事,你放心吧。”他这一句似也未完全让唐宛乐卸下担心,只得一叹转了话头道:“姨娘那里你可去瞧过了?”
他这一问,却是问得唐宛乐泪流不止:“师父她……她不准我们任何人进去,只同秦……同望楼的父亲一道在屋里说话,说的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段伯儒眉头紧蹙,当下也是有些无措。
他心系夏安宁,心系镇星阁,更是放不下已是没了意识的秦望楼,奈何分身乏术,一时数难,不知先处理哪边才更为妥当。他对二十八年前的大战情形不清楚,可却知道一个事实,那便是天华门五阁阁主有唤动仙灵现身助战之能,只是其代价却是被废仙身修为尽失。待到那时,再没什么身份尊贵的阁主,没什么驻颜有术的青春,更没有无碍百年的长生,有的只是那屈指可数的几日性命,直至精气俱散,命归黄泉。
早于大战前夕,夏安宁便有了这番觉悟,也将此打算毫无隐瞒的告之了他与秦望楼,他兄弟二人如何不知事态严重,可若说能毫无拒意欣然接受,自是不可能的。
毕竟失了仙身还可再修,丢了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段伯儒知道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一番思量之下权衡利弊,还是决定先回镇星阁主持大局:“父亲之命我不好反驳,姨娘那儿一时也见不到。眼下没有师父在,我需先将镇星阁安顿妥当。”
“伯儒……”
“姨娘重伤如此,自不能再料理荧惑阁。师姐,越是这个时候你越不好没主意。”他不舍又看那屋门一眼,道:“天华虽遭南崇重创,可不该就这么一直垮下去。你留两个师妹在此守着,一有变故立刻让他们寻你来便是,当然也要快些来告诉我。大局为重,荧惑阁现在是不能没有你的。”
他一句话点醒唐宛乐,如雷灌顶,瞬间将她打醒:“我……好,好……我马上……马上去。”
“师姐。”段伯儒反手拉住她的手,眸中担忧尽显,然只是片刻,收敛得一干二净。他松了松眉头,条理清晰冷静非常,一再嘱咐道:“生死有命,我知你心中难过,可我一样如此。命,是逃不过的。”
唐宛乐脱开他手,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
荧惑阁,南苑。
阁中的天气四季初夏,夏安宁原本修为深厚,自是觉不得什么炎热的。然如今丢了仙身,更是耗尽修为,外头虽一阵阵薄薄热浪袭来,然她却是体外酷热体内寒,额上阵阵虚汗。
秦言手握一方绢帕,细细替她拭去汗水,柔声问道:“身子可有哪里疼的?我替你缓一缓。”
夏安宁垂眸望他,仔细到不曾错过一分一毫。秦望楼的相貌虽是随她多些,可眉目间多少也留了秦言的影子。秦言英俊潇洒相貌堂堂,即便是过了二十多年,依旧如当年一般毫无变化。夏安宁颤着抬起手来,却是难以触到这近在咫尺的牵挂,秦言心中微痛,轻握住她的手覆在自己颊边。
“你什么都知道……”她低声道:“知道南崇握有把柄,知道天华门逃不过这一劫……”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秦言蹙眉道:“如何这般不看重自己的性命。”
“我的命,比起天华基业无足轻重……”夏安宁她强牵一笑,泪落眼角:“罢了,如今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还好,临走之前,能再见你一面。”终还是说不出伤他伤己的话,这嵌入心底的爱那般深沉,即便痛如刀绞,也是心甘情愿。
“人有时自私一些,也并非会是坏事。”秦言忽道:“遥遥相望,不如咫尺相依。你命归西去,黄泉路上,我好歹是能陪你的。”
夏安宁一怔,却也不发问。
“你总不解我为何始终甘心情愿护在南崇身边,时至今日,倒也能同你说了。”秦言话至此处,释然一笑道:“当年,南崇救我于危难,只是同时,却也将我的命握在他手中,故而我不得不听命于他,多年一直护在他身边。”他道:“直到我在七星镇遇到你,才知道这了无生趣的人生竟是这般多彩,只可惜你我立场注定为敌,即便我可为你豁出性命,你却不能为我背弃天华。”
夏安宁如何不知当年确实是自己的坚持才致二人分道扬镳,纵然秦言一次次为她豁出命去,她却浑然不知。
“不过如今这样倒也好,终是能陪着你了。”秦言说着,跟着将落座的地方从床沿换到了地上,依旧拉着夏安宁的手贴在颊边,笑道:“这样,看你更清楚些。”
夏安宁失声一笑,却是控不住眼泪不断:“不好看了。”
“无妨的。”秦言道:“我本就不为你相貌,有一些话藏了二十多年,日日念着想同你说,可当真见了你,却又都忘了。”
“既是忘了,就不说了。”夏安宁闭上眼睛,只觉得困意阵阵袭来:“我毕生心愿,本就不为自己安度余年,只求我儿洪福,万不可为情而终……”
***
陆曦月因被南崇一激气急攻心,当下便昏死过去。待到醒来时,眼前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换成了陌生。偌大的地方,空旷一片,除了穹顶处直射的一道白光,四周皆是暗得几乎没有边际。
身下冰床正悠悠泻着白霜,地上雾蒙蒙的一片,犹如半浮在云端,又好似落入了无间深狱。床边侍奉着两个模样乖巧的孩子,相貌很近,年纪瞧着约莫十来岁上下,却是显得老成稳重,没些孩童天真。
“少主,您醒了。”她们这一番称呼,让陆曦月顿时迷茫。可当慢慢回忆起之前一切,才明白自己竟已是在不知不觉间被南崇带来了汉修。
难怪这地方寒冷非常,原来是到了汉修地界。这地方千万年来始终寒冷非常,百尺厚的冰,更因有结界稳固,冰墙上普通的烛火自然撼动不了分毫。陆曦月若非有修为在身,这样的寒冷自是不可御得。然这下意识的引灵御寒之举,却是让她心底不由一痛,眉头紧跟拧起。
便是到了这般时候,她依旧需靠从天华学来的本事保命,若不然根本半点不可作为。曾经一无所有的她,因天华得有容身之所,因天华众人而得到关爱照顾,更是有秦望楼护在身边,与她那般相爱。可如今,她最敬之人欺她,最爱之人骗她,让她从极乐坠入炼狱,痛得生不如死。
她一生挚爱,竟就这样叛了她。
黄泉花叶,终是永不相见的,只是她却没想到,会是因为谎言。
陆曦月念到此处更是痛心不已,扶着冰床的手下不由自主猛一施力,竟硬生生将那厚约半尺的床沿震碎一处。碎冰肆裂,带下她掌中鲜血蜿蜒出一道道扭曲的裂纹,那两个少女互望一眼,其中一个蓝衣少女将手中的药碗递到陆曦月身前,一字一句道:“少主,宗主吩咐了,若您醒了,就先把这碗药喝下,别太过动怒气坏了身子。”
陆曦月怔怔回过神,听这话却是觉得可笑。
曾经亲手要她性命不成,如今欲要再夺她命的亲生父亲,竟会忧她动怒气坏身子而着人给她送药。
伸出那满是鲜血的手接过药碗,只闻得阵阵腥苦萦绕,陆曦月知道这凉透的汤药定是难以下咽的,然她还是皱眉喝下没有推辞,方才放下碗来,另一个白衣少女跟着递来个摆着蜜饯的小碟。陆曦月瞧了那少女一眼,却见她脸上还是没些表情,可语调却是轻缓的:“少主,吃颗蜜饯,解解苦吧。”
陆曦月只片刻犹豫,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那您的手……”
“不必管它。”那汤药顺着咽嗓而下,倒也清清凉凉,没些不适。陆曦月拉下衣袖挡住掌中的伤,并不以为然。她跨下冰床,望了眼四周问道:“南崇在哪里?”
蓝衣少女显然比白衣少女清冷些,说话也极是严肃:“宗主说了,少主醒了可随意走动,若是想去见少宗主,也是可以的。”
“少宗主……”她心中思念多年,没有一刻不在惦记陆清桐,然如今当真可以轻易相见,却是冷静非常:“好,你们带我去见他。”
“少主小心。”白衣少女搀了陆曦月下床,蓝衣少女则在前头带路。陆曦月瞧她二人该是也有身份高低,问那白衣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女略是犹豫,却还是答道:“白隐。”
陆曦月点了点头,却不问那蓝衣少女,可那少女似也对此毫不在意,领了陆曦月至那暗中门前,推开门道:“少主请跟我来。”
脚下那由寒冰所凝的路虽不湿滑,可却也十分难走,陆曦月心中不甘,然无奈之下也只得引灵而行。这空旷的地方,道道冰墙犹如镜子一般倒映着三人的身影,陆曦月无法摸清这路的规律,只能跟在蓝衣少女身后由她领路。
这一路到了一处巨大的冰窟内,那冰窟高几十丈,宽却不足十丈,由高处垂下的冰柱根根与地相连,由疏到密,由散至集,层层向着最中心而去。
陆曦月站在那冰窟前,见那蓝衣少女停下脚步,便知是到了地方。她慢慢向前垮了一步,才踏上冰阶,却又回头道:“你们不用跟着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