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指婚 - 国公夫人作死日常 - 半疏
沈明锦跟着玉荣小公主一起进未央宫的时候, 宫殿里头已经作了许多人, 恒帝和贵妃尚没有来, 邵楚峰和楚王也不在,明锦到了向氏身边坐下。
玉荣小公主去了宗室的老王妃处见礼,这位老王妃先前曾在翼王府夸过明锦的气度, 沈明锦不过在向氏身边略坐片刻,也过来见礼。
老王妃显然还记得明锦, 一手拉着明锦,一双沧桑又温和的眼睛看着明锦点头道:“真是个有福气的!”
一旁忽地有一人淡道:“可不是吗,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沈明锦不回头, 也知道这位是她的死对头任婕妤。
白薇萱已经被逐出白氏一族不说,便是肃王妃也将白薇萱降为平妻,沈明锦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肃王妃的方向,果然见到了已卸了肚子的玉蝶儿。
她后来听管嬷嬷说,玉蝶儿其实是丰乐伯府的庶女, 勉勉强强其实也算得出身贵胄之府,奈何造化弄人, 庶母屈死,玉蝶儿流落在外,遇到了赵允迪。
此时玉蝶儿正在和妯娌说话,似察觉到沈明锦的目光,也抬头看了过来,见是明锦, 盈盈一笑,十分明媚。
沈明锦也回之一笑。
这才像是才发现任婕妤一般,笑道:“婕妤这话,我不爱听,婕妤若是对静懿有什么看法,一会不若和陛下说一说,静懿也好谨听圣训,改一改!”
一旁的玉荣小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管一旁脸色青青白白的任昭仪,对着沈明锦道:“静懿姐姐,近来任庶母妃升为昭仪娘娘了!”
任昭仪素来得恒帝宠爱,除开刘贵妃,便是任昭仪尚能一月承宠五六次。
沈明锦点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任昭仪一眼:“恭喜昭仪娘娘!”
老王妃眯着眼,淡道:“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你们吵吵嚷嚷的说什么?”
玉荣道:“老祖宗,父皇近前的任庶母妃在说笑呢,静懿姐姐让她去父皇跟前说!也哄父皇笑一笑!”
老王妃摸着玉荣滑嫩的小脸蛋,眉目舒展,笑道:“好孩子,不怪你父皇偏疼你!”
正说着,李公公尖刻的嗓音响起:“陛下、贵妃娘娘、冶迦公主、西照公主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宫殿里头一时都是整齐的叩拜声。
沈明锦跪下,玉荣扶着老王妃福了一礼。
再起来,沈明锦才发现,父王、楚峰、益之都跟在恒帝身后。
邵楚峰和益之都朝她看了过来,沈明锦微微低了头。
上首的恒帝坐下后,朗声笑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沈明锦垂着头,回到了向氏身边,略微一抬眼,见楚峰朝这边过来,益之回到了翼王身边。
君臣同饮一杯后,开始上宴席歌舞。
上了几碟酱菜冷盘后,上头一个小火炉,上头滋滋地还冒着油,每一个随侍在一旁的小宫女拿着刀小心翼翼地将盘子里的牛肉划分几等分。
沈明锦不曾吃过这般的牛肉,十分好奇地盯着看。
拉着邵楚峰的衣袖轻声问道:“这不是牛吗?怎能宰杀?”
赵国有铁律,耕牛不得宰杀的。
邵楚峰摇头,道:“挺香的,你尝一口!”
沈明锦见他都夹了一块在她的碗碟里,只好夹起来吃掉,入口酥嫩鲜香,确实比驴肉要好吃上几分。
这才听上头的李公公道:“这一道牛仔骨,是冶迦公主亲自指导御膳房做出来的,是党项国颇受贵族喜爱的一道菜品。”
宫殿里头这是略有喧哗,都赞冶迦公主竟会庖厨之事,十分贤惠。
和冶迦坐在一处的西照公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到殿中央,扬着眉道:“西照自幼善舞,今日想代西党项国献一只舞,祝西党项国和赵国结百年之好,共享太平盛世!”
西照公主似是有备而来,一身衣裙粗看和冶迦一般富丽华贵,仔细一看,她的裤脚却是收束起来的,脚踝和手腕处都系了小小的金铃铛,一抬手一举足便叮叮当当,十分悦耳。
上首的恒帝朗声笑道:“那让我们见见公主的舞姿!”
西照公主随身伺候的侍女也从旁边走了出来,二人怀里一个是一面手鼓,一个是一只琵琶,幽远的乐声响起,漠北的辽阔似乎出现在众人面前。
西照公主一抬胯,双手迎着上头轻轻一拍,竟是回旋舞。一连转了二十个圈儿又开始抖动起胳膊和双肩,到腰,到胯,十分奔放热烈。
赵国众人一时都看了呆去,赵国虽然没有寡妇不能嫁之类的迂腐古董,可是女子也是要“行莫回头,语莫掀唇”的,除了青楼还不曾见过这般热烈的舞蹈。
而且跳舞者还是盟国的公主。
一曲舞毕,西照公主面色潮红,对着恒帝又行了一礼,才退回自个的位子上。
恒帝大声道“好!党项国女子定当以两位公主为楷模!”
刘贵妃娘娘笑道:“两位公主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赵国,都身怀绝技,是来和我们赵国的贵女抢儿郎来了!”
刘贵妃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瞬间有一种难言的静寂,两位公主来赵国联姻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儿,可是自来公主联姻,要么入皇帝的后宫,要么也是嫁于皇子或王爷。
二十多年前,耶律国三位普通的美人儿,除了最小的一个尚且稚龄,上头的两位一个入了翼王府,一个入了北安王府。
若是以此类推,此番这二位公主至少也是入宫或留在某一个王府的。可是这一代宗师适龄的儿郎除了赵益之,竟都已婚娶。
楚王爷举起一杯酒,敬赵益之道:“本王大难不死,益之侄儿功不可没!”
益之也端了酒樽站了起来,七尺男儿,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寸长宽的玉带,下头垂着一对羊脂白玉,翩翩贵公子,浊世而独立。
沈明锦恍惚发现,益之好像也不是她记忆里的益之了。
一旁的邵楚峰默默地又夹了一块牛肉到沈明锦的碗碟内,轻声道:“多吃些,一会还有热闹看呢!”
他促狭的模样,让沈明锦忍不住莞尔,低头认真咬着那一块滑嫩可口的牛肉,十分香糯。
不知道益之回了什么,又重新上了一支歌舞,沈明锦十分认真地一直吃着邵楚峰夹过来的蝴蝶暇卷、 姜汁鱼片、罗汉大虾、 串炸鲜贝,一时目不暇接。
周围的人都时不时瞟一眼原本今日的焦点——邵国公和静懿郡主,只见一个一直不停地挑挑拣拣地夹菜,一个一直埋头开吃,好像在这未央宫,旁人都是背景,这一场宫宴,真的只是为了吃而已!
骚动是从西照公主再一次站起来开始的。
沈明锦正在对着碗碟里又冒出来的一块片皮乳猪皱眉,准备抗议的时候,周围忽地一片静寂。
“本公主一直听闻邵夫人与邵国公相敬如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邵国公在征战东党项国的时候,杀伐决断,不想对邵夫人却是如此温柔细致!”对面的西照公主浅笑吟吟地道。
沈明锦这才知道这姑娘是要和自己喝一杯酒,微微看了邵楚峰一眼,邵楚峰十分自觉地给她满上。
沈明锦起身道:“西照公主谬赞,静懿先干为敬!”
满满一杯酒,却是一饮而尽。
邵楚峰皱了眉。
上首的刘贵妃此时道:“听闻西照公主一直随着邵国公征战,二人想来已十分熟络?”
邵楚峰起身道:“回禀贵妃娘娘,邵家军军纪严明,闲杂人不得入军营,是以臣与西照公主也只是在党项国宫宴中见过一两次!算不得熟络!”
刘贵妃眼神微闪,“哦,本宫当西照公主千里迢迢地跟着邵国公来到赵国,是因了二人之间的因缘际会!”
刘贵妃话音未落,恒帝下手的楚王却蓦地撂下了酒樽,重重地磕在了桌上,冷声道:“贵妃娘娘守在深宫,对外头的事或许并不知晓,惜言才是!”
楚王面色不善,话语有些冷冽。
刘贵妃瞳孔一缩,抿了唇暗下轻轻捏了恒帝的手。
恒帝不发一言,深邃的眸子闲闲看了刘贵妃一眼。
刘贵妃心里顿时一咯噔,勉强举着酒樽道:“本宫素来玩笑惯了,倒让楚王取笑!”
底下的一群王公贵族、士大夫们心思都慢慢活络开。
明眼人都看出,刘贵妃是想在宫宴上,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将西照公主许配给邵国公,那西照公主也像是如坊间传闻,对邵楚峰十分有意。
只是,楚王似乎格外疼爱那位嗣女。
此时舞乐毕,恒帝缓缓开口道:“二位公主千里迢迢来我赵国,担负着赵国与东西党项国结永世之好的重任,今日我赵国优秀的儿郎都已在座,不知二位公主可有中意之人?”
冶迦公主率先出位,行礼道:“回陛下,听闻赵国女儿的姻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冶迦孤身一人前往赵国,王兄曾言一切单凭陛下作主!”
冶迦公主容貌怡丽,却并不张扬,温温吞吞,柔婉大方,在座的众家夫人都暗暗点头,竟是个不骄不躁的公主。
恒帝捋着龙须,笑道:“既是如此,朕便将冶迦公主许给翼王府次子赵允让!冶迦公主可否愿意?”
冶迦端正地行礼道:“冶迦愿意,谢陛下!”
一旁正心不在焉的赵益之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赐婚,一时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下意识地朝沈明锦的方向看去,便见明锦正半眯着眼,面颊绯红,像是醉了酒一般,头倚在邵楚峰的肩上。
“益之,你可愿意?”上首的恒帝看向了半天没有出声的赵益之。
赵益之看了眼大殿中央随着众人的目光朝他看来的冶迦公主,她也有一双杏眼,里头正像暗河一般,波澜涌动,像极了明锦以前遇事忐忑的时候。
信安郡王赵允宁重重地拧了弟弟的大腿一下,赵益之惊醒,他听见自己说:“臣愿意!臣谢主隆恩!”
信安郡王和翼王相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喝了一杯酒,压惊!
大殿里头瞬时一片恭贺声,赵益之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有些木,那些声音或远或近,他竟什么也听不见。
邵楚峰正拿着帕子给小心翼翼地给明锦擦脸,他想起来,明锦酒量浅,小时候贪玩,每次偷酒喝,她必得睡到第二天午时。
大殿中央的冶迦暗暗吁了口气,回到自个的座位。
冶迦之后,恒帝却并没有问西照公主。
经了先前刘贵妃一茬,西照公主便是想站起来问一句,也被段将军制止了!
宫宴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至子时,沈明锦早已困得点头如捣蒜。
邵楚峰后来只敬了恒帝一杯酒,便一直坐在那里照看着明锦,等恒帝一走,立即便将明锦带了出来。
益之的眼睛一直看着二人,见二人出来,也准备跟着出来,却被兄长赵允宁拉住了,警告道:“这是皇宫!你便是无所谓自己,也得顾忌她的名声!”
益之木然地重新坐下。
赵允宁心中暗叹,陛下看重二弟重情,可是也是因了这重情,再是英雄人物,也会气短,譬如见到沈明锦的时候。
*
沈明锦是第二天午时醒来的,直觉得头疼,哼了两声,挣扎着起来,便忽地有一双手将她托了起来。
沈明锦未睁开眼,便知道那双手是邵楚峰的,宽厚有力。
沈明锦嘤咛了一声,邵楚峰扶着她,喂了一杯水给她。
沈明锦喝了两口,人稍微清醒点,看日光已经从门里撒了进来,金灿灿的,院子里的两只百灵鸟叽叽喳喳,十分欢快。
眼前的人看着她十分无奈的模样,有些心虚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邵楚峰将茶杯放到桌上,道:“不过午时而已,为夫却是一直等着夫人起来用膳!”说着,唤了珍珠绿蚁进来,道:“伺候夫人梳洗!”
“是!”二人齐声应了。
邵楚峰去了外厢。
沈明锦扶着额头道:“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绿蚁轻声道:“主子,昨日宫宴里头,你喝醉了,爷抱着你出宫的,回来后,奴婢们伺候你梳洗,你百般不愿意,最后,”绿蚁说道这里,忽地住了口。
沈明锦心上一凉,咽着唾沫,艰难地道:“最后,最后怎么了?”
珍珠笑道:“夫人怎么怕成这样,最后自然是国公爷帮你梳洗了,奴婢们都近不得你身!”
沈明锦脑子一懵!
整个人瞬间没了力气,瘫软在床上。
昨日下午,她还不过给他咬了两口。
晚上,竟然便赤诚相见了!
沈明锦觉得自个可能是酒过敏,整个身子都在火腾腾地烧。
珍珠不懂少夫人是怎地了,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
绿蚁瞥了珍珠一眼,这妮子当夫人和国公爷成了夫妻,便早已坦诚了,心下暗自摇头,按照鸾姨说的,她们的郡主还是处子之身,现下这模样,定是难为情了。
绿蚁咳了一声,道:“主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两位公主都被赐婚了!”
沈明锦“嗯?”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绿蚁说的是什么,睁着眼问道:“谁?赐给了谁?”
她昨日竟然大意喝醉了,也不知道后头西照公主和刘贵妃有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绿蚁抿唇道:“冶迦公主赐婚于益之公子了,西照公主入宫,成为息妃!”
沈明锦怔然,益之,和息妃。
益之也要成亲了。“可说了什么时候成亲?”
“十日后,说是良辰吉日,宜嫁娶、纳妃!”珍珠笑道。
正说着,薄荷从外头进来,见主子起了,将手中的请柬递过去,道:“主子,是肃王府那边送来的,说是二夫人的!”
“二夫人?”沈明锦皱眉,打开一看,落款是玉蝶,刘玉蝶!
约明锦后日去茶楼喝茶一叙。
先前玉蝶儿照拂过她不说,潭儿被掳到左府,也是玉蝶儿帮着她出主意,沈明锦想着从漠北回府后,一直未曾传过消息给她,应道:“去说一声,说我后日在茶楼等她!”
薄荷出去后,绿蚁道:“主子,这位丰乐伯府的小姐,生了一个女娃儿,可是听说肃王妃和肃王府二公子都十分疼爱这个女娃儿!”
玉蝶儿聪明又侠义,沈明锦想着,比之白薇萱,肃王妃对这个后来的儿媳,该是喜欢的,是以也并不稀奇,只问道:“白薇萱现在还在肃王府吗?”
“在的,听说白氏和刘家小姐一人一个院子,两个院子互不往来,却也相安无事,哦,对了,主子,白氏也有孕在身了!”
沈明锦看了绿蚁一眼,奇道:“是赵允迪的?”
绿蚁惊讶道:“小姐,还能是谁的?”
沈明锦无言,是啊,不是赵允迪的难道是邵楚峰的?
两个丫鬟将沈明锦妆扮好,又是两刻钟以后,香薰已经上了饭菜碗箸,沈明锦甫一坐下,邵楚峰便给她盛了一碗汤,道:“先暖暖胃,再吃别的!”
是荷叶汤,像是鸡汤撇去了油,又加了荷叶、枸杞、人参等熬的,捞去了杂物,只剩十分清淡的汤,清澈可见。
沈明锦喝了一碗,觉得胃缓了过来。
邵楚峰看着她喝完,才道:“以后不准再饮酒!”
沈明锦不满地抿了嘴,她虽不好酒,可是偶尔看着别人喝,也是有些好奇想尝一尝的,昨日她见他们都是一口一杯,又是西照公主来挑衅,她自然得一杯满了。
嘀咕道:“让你倒,也没让你给我满呀!现在怪我!”
邵楚峰挑眉,“夫人言下之意,是为夫的过错?”
沈明锦一边夹着凉凉的凉瓜,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吗,有因才有果,没有夫君倒酒,我哪来的酒!”
邵楚峰见她爱吃凉瓜,便自觉地给她夹,一边道:“为夫倒酒是因,夫人喝醉是果,夫人喝醉是因,往后不喝酒是果!既是如此,是为夫的错!”
沈明锦点头,“夫君分析的有道理!是夫君的错!”
咬完碗里的凉瓜,沈明锦见邵楚峰不动了,闲闲地看着她笑,脑子蓦然反应过来!给他绕进去了!
邵楚峰见她纠结的眉头,好笑道:“夫人若是真要喝,在家里喝便成,外出赴宴却是喝不得的,不然,夫人喝醉了,丫头们伺候不来,为夫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邵楚峰意有所指,沈明锦呐呐地红了脸。放了碗,骂道:“流氓!”
邵楚峰叹道:“为夫让厨房备了一上午的,夫人若是不多用一些,岂不是又糟蹋了为夫的一番心意!”
邵楚峰的语音略有失落,沈明锦竟心生不忍,只得又端起了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