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回 金山寺寻夫 - 古艳歌·白蛇 - 索嘉楠
“白蛇。”法海赶在青青动手之前一个厉声呵斥。却是隔过青青直对白卯奴。“你自己想想。徐宣赞真的会心甘情愿同你回去。他若对你不离不弃不存疑虑。又如何能跟我來这金山寺修持。”
“那定是你用法术强将他虏來的。”白卯奴迎前一步。一头墨发随着风势吹鼓而舞的凌乱招摇。“我夫君同我情深意笃恩爱十分。端得能心甘情愿同你來这金山寺。端得会信你的鬼话。”
“很好。”法海又是一喝。说话间抬步行下寺前石阶。对着卯奴直走几步。在一段恰到好处的不远不近处停住足步。“你自己想想。徐宣赞可曾对你起过疑心。承天寺前被你戏弄的道长、镇江金山一行湖面疾驰的柳叶船、落水惊魂一觉醒來已然归家……桩桩件件放在心里。Www。。com他只是不说出口罢了。你糊弄得了他一时、又端得能够糊弄他一世。他又如何能够不怀疑。如何能在得知你‘妖身’真相之后还心甘情愿跟你回去。”单手一礼。“阿弥陀佛。”一句佛号诵读在口。冗长心绪呵出口外、清明思量落在心里。
“嗯……”心虚唆使。一席逼仄之言震得卯奴下意识碎步退了开去。
法海声声口口所言不差。除开这些。还有一些他沒有言出來的。比如王主人母亲寿宴上的现形、小表相公有心无心的告知……卯奴打了一个恍神。眼前忽地闪过那晚徐宣赞诘问自己时。那张怀疑且中伤的脸。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佛的心思她可能永远不会懂。道的真章奥义她尚且仍在摸索。可徐宣赞……那是她的官人。是她的良人。他的一切她又端得不是了如指掌。
她与他之间隔绝了整整一千七百年的光阴。也同样隔绝了一千七百年的坚贞爱情。经年前的他可以毫无底线的全部的信任于她。可以一次次的包容她所带给他的全部欺骗。可以为她义无反顾的冲出关乎世理与伦常的牢笼禁锢。可以毫不在乎她的妖身、心甘情愿舍弃毕生修为与她共诉情话欲结百年好……那么轮回转世了那么多那么多次的时今的他。何故就冲不破这颠扑不破的世俗常理真章。寻回昔日清远对幻兮的那一份矢志不渝的坚贞爱情。
呵。也是……她欲逆天。又何必拉他相陪。
“姐姐。姐姐。”
惝恍迷离。卯奴忽觉身边有人搡她。侧首一看。见是青青。
青青只见卯奴忽地陷入弥深绮思。恐她失态。故而推她一把将她唤醒。凝目又见她眼角眉梢皆是茕色与别样繁复。心底一丝冷然之意不觉徐徐升起:“姐姐。你变了。”青青讪笑。“变得跟从前的你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她一拂袖。“从前的你多了快意恩仇烂漫恣意……可现在呢。为了一个臭男人你变得处处小心、时时防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于此浅浅一呵气。清凉眸色腾起一抹肃杀神光。“予其在这里哀天怜人善感多愁。不如提剑做法杀他一条血路让他满门僧侣涂炭去。”语尽霍然一闪青光。将手中变幻出的青锋剑铮地向前挽起一个剑花。
“好刁蛮跋扈的丫鬟。”法海亦急。双眉之间闪过一抹狠戾。目光沉淀、冷声冷色。“念在前缘因果的份儿上。我本不愿为难你。你可不要逼我做法先收了你。”
这金山寺住持法师的身上。似乎永远都带着一股不落俗尘、又深不可测的威严气势。莫说八百年道行傍身的青青;这样的气场。即便是连有着一千七百余年修为的白卯奴都不敢近身。
经了这望似永远平和祥宁的和尚陡然一喝。青青亦不由自主的松了松握着剑柄的纤长素指。只顾心悸。那通言语反倒沒有怎般听得真切。
“够了青儿……”便在这进退不知何去何从的当口。忽见白卯奴侧首转眸心绪凛下。“我们回去。”复狠狠睥睨一眼金山寺宽大流金的三字匾额。那是牙关被咬碎后吐出的字眼。
“什么。”忽闻此言。青青不禁一个失声猝然出口。吃惊远远大于无计可施的挫败感。
秋风飒沓。只见卯奴绝姝面靥沉淀了腊月西子湖的薄薄冰晶。哀伤与怨怅笼在眉弯眼角。蓦地一下。她已意冷心灰。语气沒有波澜。失落了魂魄般的:“法海说的对。不能看清我的本來面貌而爱我的美丽。这样充斥着强持与欺心的爱情。真的是我想要的么。”
这句话太高深。因为其间里外萦索缭绕着专属于“人”的错乱纷杂。对于此生本是妖身、又涉世太浅的青青。听來便只觉的奥义无限、无法明白。
“呵。”青青一声碎叹薄辗在口齿。“徐宣赞因那王主人表弟的一番话而对你逼问不舍时。我曾嗔他叱他不去管顾旁人。反倒來跟你理论。你也问他夫妻感情难道便是这般因着别人几句闲话。Www。。com便生了间隙、脆弱如斯……时今这些话儿。姐姐。”她眉心颦蹙。又霍地好笑起來。“我是不是又应该拿來问你一问呢。”薄薄的笑、浅浅的冷。寒彻了一颗先前火热欲焚的心。
又是一阵风起。料峭秋风卷杂着一通唏唏嘘嘘的微小悲意。几瓣昆黄的花叶随着风儿的吹掠。粘连在白卯奴纤纤玉肩的勾花上。边沿已经泛起枯萎凌色。半点不由它自己。
低低一叹。白卯奴顿了几顿。转而徐徐然接口:“既然官人的心已不在我身上。我们这个时候也不好强迫。人回來了。魂却沒有回來。有什么用。”娥眉轻蹙。看向青儿。“我们先回去吧。寻个时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來跟官人好好聊聊。”状似最无奈的释然。软眸黯了几黯。“希望官人。可以回心转意……”
这一番解释。倒也情理通透。青青原是怨怪卯奴。可这怨怪归根结底也是源自如织心疼。现下既听她如此解释。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人世间的情爱聚散。青青不及姐姐懂得通透。可有时候不知怎的。她又会隐隐有着这样一种错觉。自己……似乎早已勘破、早已参透。适才会对这些情情爱爱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毫无兴趣。更有甚者。甚至便连听谁说道起來。她都情不自禁的是在潜意识里深深的鄙夷着。包括白卯奴。
落红无情、凌叶无声。在这一派隐隐初秋的葬地埋天的大悲恸里。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徐徐消散。宛若最落寞的晚霞、被透凉夜风温柔又无情的缓缓吹散。
迎着二姊妹消失无形的方向。法海抬了抬首。半阖起沉淀许多智慧的眸子。半晌后又睁开。
他沒有马上转身回寺里去。而是只此一人默然独立在此时罕见人烟的金山寺前。己自沉沦、己自沧桑。良久良久。
却又不知。是在沉沦些什么、又在沧桑些什么……
命运轮转、定数莫测。
曾几何时。当法海不是法海。青蛇还非青蛇……曾玉殿琼宫贪欢醉媚朱颜伴。话月西橱繁华茜纱棹流觞。
只是。只是……后來古刹清修客。枕卷诵经参道听雨卧禅房。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梦已阑……
。
天色暗了。暗青色的云雾于这幽深浩瀚的夜空里隐隐显显。月华便荡碎着扑了过來。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白卯奴独自一人立在月下庭前。眯眸看那天幕月光浸染了整个不大不小的院落。
一双又一对。才是美事。沒有了徐宣赞在身边。空落落的。单单留下白卯奴一个。即便是再无可挑剔的完人美玉。怕也难以继续光彩夺人、悦目赏心。
莫道伤高恨远。付与临风笛。尽堪愁寂 、花时往事。更有多情个人忆……物是人非。身边不变一尘的景物沒有一处不在散发着恋恋的神韵。这样的怀旧之感忽地便将卯奴心下那怀深浓悲意昭著欲出。
青青倚着竹楼窗棱居高临下的默看着失神的白卯奴。百味心间忽地又起一些好笑、一些疑惑。
她知道。姐姐再也变不回先前未下青城山时的姐姐了;而她自己。怕也不会再是原來的青青……
情爱真是伤人的利器。她搞不明白。在她由眼至心看來全是真真无趣的情爱。为何便会有那么些个人、妖、甚至于神不顾一切去磕去碰到头破血流。争先恐后的甘当那扑火的飞蛾。
或者说……为什么似乎唯独她自己对这情爱平淡无感。
沒有兴趣、也不是厌恶。只是无感。似乎早已历经。似乎早已被伤被害得体无完肤过、焚心断魂过。有了昔日那般痛不欲生的历练。适才锻造出如今无喜无悲的青青。
修行百年。她深深明白一切皆有前缘因果。自己的这副心境也必然会是那前事之因而得來的果。
“前缘因果……”
念及此。青青猝地回神。白日跟着姐姐往赴金山时。那住持法海禅师似乎也提到了这“前缘因果”。对自己提到的。
当时慌乱。她对他的那句话并沒有听的清明。现下时候回味起來。似乎丝丝缕缕总浸染着那么几许说不出的奇怪。不止是那话奇怪。还有。她对他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