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 天空牛仔 - 蓝晓寒
这个夜晚,漫天繁星。我却预见了一场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暴风雨。
“你怎么预料到的?”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问题先生,但是我能察觉到弗兰克早就预感到这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那是一堆金属,再贵重也不至于让一个拥有上亿资产的老板念念不忘到不惜几条人命。”弗兰克解释道,“谁会为了一堆造船用的破铜烂铁这么铤而走险?克里斯多夫这个老疯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回到俱乐部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罗宾森一路到现在一言不发,他始终紧拥着受惊的安。最后只象征性地道了一句“晚安”就带着她驱车离开了。弗兰克问我要不要喝一杯,我说:为什么不呢?
“好像人们都死了。”弗兰克双手摩挲着酒杯。
我没有听懂,我好像听到他说“人们都死了”,我以为他不是这样说的。“老兵”俱乐部的酒馆是24小时营业的,此时却只有困倦的酒保和两三个独饮的客人。门口的彩灯在寒气逼人的夜风中孤独地打着瞌睡,它只能点亮广袤的漆黑中那橄榄球大小的一角。
“您说什么?”我看着他拿起酒瓶又续了一杯。
伏特加或许可以解渴,所以他看上去饮得很痛快。但不能解愁,因为他的神情并不痛快。他扭过头斜睨着我,回答道:“我说,好像人们都死了。”
就算是幻听,这次我也绝对看清楚他的口型了。我确信没有听错,却一头雾水,完全不理解他这样说的意图。他的脸上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更不是处在崩溃边缘的恐惧,那是一块石头——一块没有任何表情的坚硬的石头。
“你不理解,”他把头转了回去,“可是你嗅到空气中的味道了吗?恶心的腥臭、刺鼻的药水、异常的安静,好像……前一秒钟刚刚有尸体陈列在这儿似的。”
“不,我只闻到酒精味和你身上的沮丧味道。”
“好像……人们都死了,”他完全不理会我,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天堂、地狱、棺材里、烈火中,管它哪儿呢,反正总比这样活着舒服。”
服务生趴在吧台另一侧呼呼大睡,乔治•班森的爵士乐还在幽幽地继续吟唱着。我听说过那些自杀的富豪,他们浑身上下绑满了金条,这些人最怕的不是越来越多的金条堆积在身上,他们最怕的是有朝一日身上所有的金条忽然不在了。这份重量骤然消逝,就像发条突然停下、倒计时突然数到零,他们就会突然疯掉。
也许弗兰克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他的唇齿间流露不出一丝生气。
“你的家人呢,梅林伯格先生?”我只是突然想到这里。
“我从阿富汗回来的时候,发现康妮——我的妻子,她……”弗兰克苦笑了一声,“她和当厨师的邻居好上了。”
“抱歉……”这让我很尴尬。
他没有理会我的歉意,继续说道:“我们有两个孩子,一个十岁的女儿,一个十二岁的儿子,他们很听话、很讨人喜欢。法官把小莉亚判给了康妮,我把卢克放在我的父母家抚养。你知道吗,我……我时常在想,卢克和莉亚在一起时就像一副眼镜的两只镜片,谁也离不开谁——无论在学校、旅途中,还是夜晚读睡前故事的时候。但是……现在……卢克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把两个朝朝暮暮在一起分享童真烂漫的孩子分隔开,在我看来这比杀死一个敌人更残忍。你每天看着他不快乐的样子,你会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我造成的,我毁了这个孩子的童年。”
“如果你不在了,”我假设我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你觉得卢克会怎么样?”
他再次转过头望着我,怔住了好一会儿才低语道:“我不知道,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时候埋伏好的一切假设无论会不会实现都将与我不相干。也许,卢克希望我下地狱,剥夺一个孩子的快乐应该判处什么罪?”
“这是你承受不了的痛苦吗?我是说……你被克里斯多夫吓倒了吗?”我本想说“自私”,但是我料到会迎来一声不屑的冷笑。
“没有痛苦。当我在沙漠里看见那么多人死去的时候,当我看着导弹拖着长长的尾迹从我的翼尖飞出,去制造数不清的绝望的时候,”他怔怔地默念道,“这颗心脏就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