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 天空牛仔 - 蓝晓寒
深夜的最后一班地铁急匆匆地把安静的夜幕划了一个口子。
“弗兰克,”临下车前我嘀咕着,“太多人叫这个名字吧。”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正直的人呢!”他笑笑,如同在讥讽自己。
“我爸爸也叫弗兰克。”我这样说是因为他和罗宾森、和我的父亲一样心里都隐藏着对子女的歉意,他们身上的共同点是那么像,“我从来不觉得他的错误不可原谅,就算有一天他站在绞刑架上,我也对他心怀感激。人们指着他说,他是个混球,我也一定相信那是最差劲的说法。他一定是爱我的,每个父亲都是如此。”
“有一天你做了父亲就会知道,亏欠这个称呼的一切都无法再弥补,自己无法给自己宽恕。”他这样说让我觉得他极度缺乏自信。
“去吧,回去看看他,梅林伯格先生。”我关上车门,跟他说了再见。
接到安的短信息,是在凌晨两点,她说突然就失眠了,困意全无。我问她是不是吕贝卡和罗宾森又吵架了,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换成任何一个家庭一定会鸡犬不宁的。但是当我被告知吕贝卡要下周三才能回来时,我觉得问题解决了。
“沃尔特把你卷进来了。”她说。
“当你置身于危险,说不清是谁的错,他经历的痛苦比我们都多。”我想起他受的伤害,滴血的额头。
“其实他让我变得勇敢,这并不是因为他闯了多少祸,而是因为他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发生什么样的危险都始终一个人在承担。我竭力去释然,但是过去的阴影就像鞋底的口香糖,总有些扯不断的东西黏在那儿。”
我问她是勇敢占据的位置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她大约犹豫了十几分钟才谨慎地说出“勇敢”。
“那就相信勇敢会带来彻底的宽恕。”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让我意外的是这句话——“今晚你让我觉得这种安全感已经膨胀成双份的了。”我情不自禁地对着手机屏幕笑出了声,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够成熟——再等等看,也许这只是欣慰和感动的夸张形式或者潜意识化的表现。
安全感——老天,她在说什么啊……
岔开话题是最理智的做法,那些无聊的文学和政治话题有着惊人的催眠效果。而让我睡到第二天早晨九点钟的,是伏特加的酒精作用。
我以为我会迟到,事实上罗宾森表现得比我更惭愧。他仍然只是沉默地点头,他戏谑道:“我的语音信箱有三十二条留言,其中二十七条来自一个牛仔,我耐着性子一股脑全部听了一遍,直到我确定这不是来自西部频道的电话广告。”
“你的脸,”我盯着他从额头到下巴的大大小小的伤痕和淤青,“让我想起了十九世纪的美国地图,看样子南方就快输掉战争了。”
“他们会的。”他用手抚着自己的下巴,撇了撇嘴。
紧接着,一阵爆笑传来,是弗兰克。
“好消息,”弗兰克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气样,“克里斯多夫所有的飞机都被迫停飞了。”
“怎么回事?”我不解地问道。
“我在交通运输委员会里有熟人,听说‘自由鸟’号运输机是在克里斯多夫名下的,温彻斯特不过是一只可怜的寄生虫。现在坠毁事故的调查进展越来越复杂,克里斯多夫名下所有的飞行器都被关进机库等候调查,商业飞行和地区性飞行全部叫停。据说一份揭露克里斯多夫丑闻的报告已经被递交到州最高检察官的手中了。”弗兰克说着,点燃一支烟。
“我倒是觉得你带来的是一个坏消息。”罗宾森脱掉沾满油污的橡胶手套,闷闷不乐地坐在草坪上。
弗兰克刚刚喜形于色的脸突然又绷紧了,他迷惑地问罗宾森为什么这样说。
“伙计,想想看,他在西弗吉尼亚州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谁?”罗宾森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弗兰克,后者还在思考的时候,罗宾森已经替他回答了,“你!没错,就是你,弗兰克•梅林伯格!这消息能传到你的耳朵里也能传到他的耳朵里,猜猜他会为此怀疑到谁的头上?都在食物链的同一层,如果老虎绝迹了,那么狮子和猎豹都会无比兴奋的。”
“噢……我的老天……”
“再猜猜他接下来会怎样做?”罗宾森漫不经心地推理着,“垂死挣扎就难免鱼死网破,也许咬住一个对手一起承担,罪责轻点不说,心里总归是找到平衡点了。”
一段长长的烟蒂落在弗兰克的鞋面上,他开始咀嚼老朋友不无道理的推断。
“我们要放弃吗?”我站在一旁,轻轻吐露出自己埋藏在心里的疑问。我潜意识中燃起一团火,火焰中攒积着莫名的懊恼。
他们奚落而无力的目光在我身上逗留了短暂的一秒,然后各自开始回避、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