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八十章 离魂 - 乔之蓁蓁(GL) - 闇白隠
七月十四的晚上, 外头邪性得不像话。有人说听到了幼童哭的声音,还有人说总觉着身后有股子凉风。
但这些都跟宁娴没有关系,因为她知道, 自己马上也要成为他们的一员了。
他们就是那些死去的鬼魂。
宁娴强忍着睡意,也可能不是睡意, 总之迷迷糊糊地爬了床,闭了眼睛等着中元节来临的那一刻。
穆倚乔听说, 今年的中元节与往年不同, 十四日亥时过半的时候, 驻地里蓦地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响,吓得许多人都从榻上跳了出来。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穆倚乔也无可奈何地走出营帐, 林语蓁跟在后面, 俩人开始询问事情的缘由。
每个回答问题的人都哆嗦着嘴唇,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让穆倚乔有些不满。不就是有人撞钟了么,怎么就吓成了这个样子?
最后慕方尖叫着, 道出了让他们恐惧的原因, 穆倚乔才正视这个问题。
驻地里根本就没有钟啊。
开始的时候穆倚乔也有些害怕,毕竟她一个穿越之人,心中对鬼神之事也有了敬畏之感,甚至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加相信这种事情。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慌,自己算是他们半个头头,他们还要靠自己安抚呢。
倒是林语蓁突然想起来, 元让大师曾经说过,穆倚乔所处之地皆平安,又告诉她段琅若病愈的事,好生劝了一番,才叫穆倚乔放下心来。
人在慌乱中总会不管不顾的,穆倚乔甚至忘了,段琅若根本不在她身边,可她急需一个让她安定下来的理由,便也胡乱地丢了上去。
安抚了底下人后的穆倚乔困得不行,抓着林语蓁就回去睡了,再也想不起来那个漏洞。
宁娴就是在那钟声响起之时魂魄离了体。
离魂的过程真真是让人痛不欲生,魂魄与肉/体被撕离开来,扯得她身上每块肉都在叫嚣,恨不能让魂魄再也不与肉身融合。
不融合便不会有下次的离魂了。
整个离魂的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宁娴觉着自己几乎疼得大汗淋漓,可实际上她的肉身冰冷的不似常人,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细小的冰碴。
魂魄没有重量,甚至可以穿越物体,一切都不是她的阻碍,宁娴就这么飘荡着。
她也不想就这么飘来飘去的,可她的魂魄根本不受控制,也不知是无意识还是被控制地飘到哪里。
她看见自己“走”向了穆倚乔的营帐,里面二人睡得正熟,还能听见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
为什么要去那里?宁娴有些不解,可她刚触到营帐的壁,便迎来了一阵眩晕。
宁娴苦笑着,没有肉身也能感受到那种晕到想吐的感觉么?
一道白光闪过,宁娴被刺得以手覆面,甚至眯起了眼,待那白光消失后才眨眨眼。
眼前的景象只能用富丽堂皇来形容。
宫殿,假山,荷塘,石凳。
还有石桌上摆放整齐可爱的桂花糕。
小小的女娃扑进了少年的怀里,少年因着女娃的动作,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笑得眉眼都弯了。他逗弄着女娃,女娃却不禁逗地哭了起来,让少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给女娃擦着喷薄而出的鼻涕眼泪。
最终是桂花糕战胜了一切,女娃心满意足地吃着桂花糕,吃得满嘴都是碎屑,少年细心地给她揩干净,又像变魔术般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木人。女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写满了欢喜,将木人收在怀中爱不释手,最后被少年牵着走出了那宫殿。
长长青砖路,片片琉璃瓦,高高砖红墙,红云映晚霞。少年牵着女娃,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女娃被送至一个神色淡漠的女人手里,不敢大声嬉笑,只眼珠乱转,不舍地看向少年。女人瞥了少年一眼,便抱起女娃回了房中。将女娃安置在圆凳上,女人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她叹着气,给女娃理了理被风吹得稍散了些的发,笑着说了句什么,女娃娃才敢笑着向女人撒娇。
画面又一闪,宁娴发觉自己身处一间稍大的房间中,里面整齐地摆了几张桌案,上头都放着文房四宝。而后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都是些少年少女,最小的便是那女娃了。女娃被安置在木椅上,却不安分地扭动着身躯,四下张望着。宁娴也跟着看了看,并未看见先前看见的少年。
不久,从房间外面走进来一个看起来十分威严的男子,眼睛在房间中扫视了一圈后突然脸色阴沉。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低下头屏着呼吸生怕被牵扯进来。
又不久,之前的少年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便被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少年瘦弱的身子跪在地上,又有个少女陪她一起跪着,男子的面色更加不虞,最终吓哭了女娃,男子才挥手抱着女娃娃离开了。
女娃与少年同框的场景很多,多到宁娴都数不过来。一帧帧一幕幕,她看着女娃和少年长大,看着少年和另一个少女相知、相识,也看见了少年脸上原本只对着自己才有的笑容。
女娃懵懂无知,可宁娴知道,少年和少女相恋了,即便二人互相不点明心意,眼中的光芒却是不会骗人的。
宁娴看着女娃带着一个成年女子在花园里挖地龙,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和女子崇拜的目光让她觉得好笑,最好笑的是两人都被先前淡漠的女人来了顿炒肉。
可这次没有少年来哄女娃了,因为少年已经被男子赶了出去。
女娃撇着嘴,委委屈屈地玩弄着小木人,见女子进来赶忙藏在身后。女子伸出手,女娃以为她要打她,害怕地闭了眼,却只是被揉了头。
可惜,女娃终究没能赶上少年与少女成亲的日子,因为在那之前,女娃已经被人带走了。
御花园里单独玩耍的女娃毫无防备,带着女娃的宫人被打晕在地上,女娃听到声响回头望去,看见一人身着黑衣,手中持着涂了迷药的白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女娃记得,那是一双属于莲嫔的眼睛。
当女娃再次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不晓得自己叫什么,从哪来,要做什么。
她被关在一间小黑屋中,只有门扉处透着些光亮。屋内还有几个女孩子,年龄相差无几。几人都蜷着身子,谁也不晓得那扇门的后面到底是希望的朝阳还是绝望的烛光。
后面的事,宁娴都知道了。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水滴落在青砖地上,啪嗒啪嗒地发出闷响声。
宁娴抬头望了望天,夏日里艳阳高照,天空蓝的连片多余的云都没有。回首远眺,却已离了宫中,蝉鸣声混在叶子因微风拂过而沙沙作响的声音里听起来异常悦耳,山涧水声潺潺,水流从高处落下打在低处的水潭中,就好似世间最好的乐师,小心地摆弄着丁字的木槌击打在编钟上,发出的叮咚之声带走了夏日的炎热。
她记得这里,这是镇西军驻地的后山,离那里只有三里地,可她往回走却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日落西山,眼前却越来越亮,让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终究是回到了身体里。
睁开眼,帐内依旧昏黑一片,宁娴冷得连四肢都没了知觉,身体麻木着,似乎连眼睛都麻木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顺着眼角滑落,弄得粗布枕头湿漉漉的十分不舒服,可她不想动,也没力气动,只呆呆地望着帐顶。
不一会的功夫,少年便来了,一张俊脸上满是焦急与疼惜,手里拿着少女无奈递过来的帕子,像儿时那样细心地给自己擦着眼泪。
耳边是少年细细碎碎的呢喃,也尽是些哄骗幼童的话,本该听来十分好笑,却叫宁娴泪如雨下。
怎么办呀,我也不想哭的啊……
“六哥哥……”
穆倚乔愣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话语,竟有些无措,连带着林语蓁也不可置信地呆在那里。
“你、你叫我什么?”
她唇颤抖的厉害,声音也弱弱的,好似马上便会随风而逝一般,红红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穆倚宁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手里拿着那小木块,努力把它递到穆倚乔眼前。
小木块早已泛了黄,也看不出形状,唯独上面的刻痕清晰可见,穆倚乔将它接到手中,只看了两眼便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她亲手给宁儿刻的小木人,虽只剩身子部分,可那独特的刀工是别人学不来的绝技。
是只有她做得出来的刀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