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枯七章 新生 - 乔之蓁蓁(GL) - 闇白隠
穆倚乔站在镇西军驻地边缘处,望着不远的山峦似是在发呆。自前不久自己身份暴露后, 她便穿回了女装, 因着远离京城,公主的宫装不便运送, 她也只随意地着了瑶仙镇上最好的衣衫。
不过圣人还是早早叫人给她做了宫装, 只等她归京为她披上。
林语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一言不发地看向她,眼中的担忧久久不能散去,只因穆倚乔已经很久不曾笑过了。
那日刘远与阮钊同归于尽, 穆倚乔抱着他逐渐冰冷的尸身哭了很久, 脸上的泪渍也是新的覆着旧的, 静谧的山间远远只闻得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无人敢上前惊扰。哭累了她便起了身,眼中空洞无神, 她夺了林语蓁的剑, 走向孙大郎, 看着孙大郎因惊恐而扭曲的一张俊脸竟笑得开怀。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她接下来的动作。
散开青丝的少女着了男装军甲,毫不犹豫地举起剑, 而后重重落下, 只听一声哀嚎, 黄土地面被鲜血浸染,孙大郎的一只手臂便被割了下来,与主体分离孤零零地躺在一旁。
“看在孙太傅的份上,本宫留你一命, 至于孙太傅会不会弄死你个逆子,便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语毕,又一脚狠狠踹在了孙大郎的命根子上,连军医看了都连连摇头,这一脚下去,断子绝孙已成定局。
佘千湛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她变了许多,却又似乎未变。变,大约是多了上位者的残忍,未变,却从不遗失本心中的那份善良。
不再优柔寡断,在战争与失去中逐渐成长,她大约会成为一个好君主,佘千湛如是想着。
只可惜是个女子。
穆倚乔望着山峦,通常一望便是一整天,她不再作为军士在军中与他人一同早起操练和执行任务,却又迟迟未曾接到圣旨要她回宫,因此每日无事可做,心中郁结未解,佘千湛也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予她一片安宁。
“乔儿,咱回罢。”
林语蓁看着因入秋而泛黄的山间,忍不住出言劝道。她知穆倚乔身子骨弱,即便常年习武较常人会硬朗些,却终究因当年被人折断浑身骨头丢在冰冷的私牢一整晚而落了病根。
穆倚乔置若罔闻,膝上隐隐的刺痛也被她强行无视掉,只看着山泉汩汩叮咚作响,心中竟无比祥和安静。
半晌,林语蓁怕她受凉,终是走上前环住她,将身上的披风将她裹得密不透风,心疼道:“乔儿乖,咱回帐罢。”
穆倚乔没有动,却是动了动唇。
“若有一日,我消失不见,你待如何?”
林语蓁未曾想她会突然出言,一时愣住了,也不太懂她话中何意,不晓得该如何作答便闭紧了嘴巴。
“你要好好的。”
“好好的,活下去。”
“要记得我。不,还是忘记罢,省得一人在世活得痛苦。”
穆倚乔似自言自语,也不管林语蓁有无回应,一个人在那里说得尽兴,当林语蓁完全不存在般,这才惹急了她,掰着她的头,让她看向自己:“你在胡言些什么?怎会消失呢!你要去做些什么!”
林语蓁慌了神,她未曾见过这样的穆倚乔,淡然又纠结,仿佛置生死于不顾,就连地府的阎魔都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你莫要胡说,什么生死,什么消失,你还要给皇后娘娘和师姐送终,你还有穆国要接手,你还有这大片江山要征服,你的命不是你一人的,凭什么胡言乱语!”
林语蓁说了一串,却唯独没说自己,穆倚乔看似痴傻,却听得仔细,忽而勾了嘴角笑起来,回抱住环着自己的人:“我说笑的,我最舍不得你啊……”
“你才是我最牵肠挂肚的人……”
这日吓坏了林语蓁后,穆倚乔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林语蓁初见她时的淡漠,却被她掩饰得很好。
也只有林语蓁看得出来吧。
又到了九月,此时山中林间已呈现着大片的金黄,曾在盛夏时分出现的深绿几乎在看不见半分,而穆倚乔的面前,放着她等了许久、金黄色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不是降罪,亦不是恩赏,许多废话中统统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接六公主回宫。
六公主啊……
穆倚乔用食指轻轻摩挲着这三个字,心中有些无措。她终于,也是第一次要用公主的身份面对众人了,紧张烦躁的心情充斥着让她已经无法再去思索别的事情,虽然自己已换了许久的女装,每日也不过身边人能见到,让她真真正正一女子身份出现,自是无法淡然的。
与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套宫装。
宫装正叠得整齐地放在一旁,单看料子与做工便知晓有多用心,穆倚乔心下一暖,想着圣人终究是不会降罪于自己,稍稍安定了些。她把圣旨与宫装收好,只待三日后整装待发。
秋日的夜晚没了盛夏时分聒噪的蝉鸣声而异常安静,却又不同于白日里艳阳高照的温暖而变得凉凉的,林语蓁把穆倚乔抱在怀里,二人并无其他动作,只静静地相拥无眠。
穆倚乔突然动了动脑袋,鼻尖擦过林语蓁胸前某点,惹来头顶上方一声轻呼。
“你呀,就不能老老实实歇歇么?”
林语蓁的声音无奈而宠溺,却叫穆倚乔将头埋在她胸前更深。
“好啦,我不说你啦,快出来,也不嫌闷得慌。”
怀中人并无声响,林语蓁以为她睡着了,好笑地叹了口气,打算把她的头从自己胸前扒出来,免得她窒息而亡,却忽然听得一声抽泣。本以为是错觉,林语蓁拍拍她的背,胸前却传来温热的湿感,叫她一愣,连忙将怀中人推开些来。
穆倚乔本想借着夜晚的暗色来掩饰自己落泪的事实,却完全忘记林语蓁夜视的本领。眼睛被人亲吻着,穆倚乔别扭地背过身,用里衣袖子使劲蹭了蹭眼泪,慌忙装作熟睡的样子。
丢人,都三十好几了还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当真丢人!
她脸红的不成样子,像乌龟一样缩在龟壳中不肯出来,林语蓁掰着她的身子想让她转过身来却总不得手,只好笑笑,再度将人用在怀里。
“你这傻蛋,哭什么。”
是啊哭什么,没什么好哭的啊。穆倚乔的眼泪掉的更凶,止都止不住。
她怕了,自己被丢到这个世界来是因为要让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人不再有那样悲惨的结局,想要她们更好地生活,可现在幽启暗影阁倒便意味着幽启已灭,幽启灭便是皆大欢喜,穆国安稳了,段琅若和柯楚盈不会死了,林语蓁、穆倚欣和穆倚宁也不会被人糟蹋,那么自己是不是也没用了呢?
是不是,自己会在某个时间点便会被丢回原来的世界呢?
该是不可避免的吧……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家人和爱人,能过上被人爱着的生活,难道又要被人轻易抛弃了么?
不!她不想要!她想与她们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谁也不知道命运的安排如何,元让大师如此,无尘道人如此,天命盘亦是如此,既然这样,那便只有好好做打算,以防到时候不知所措了。
早走晚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要不要告诉林语蓁呢?还是不要了吧,即便说了也是给她徒增烦恼。
穆倚乔抽抽鼻子,暗暗做了决定。
第二天醒来,穆倚乔便还是原先那个带着笑的六殿下。想通了便也放开自己,好好在驻地里走走,看看曾经一起操练过的伙伴和伙房烧菜的大叔,还有后山种菜的老农。慕方满脸兴奋和仰慕,柴达带了些恭敬和疏远,唯独李守义表情不变,穆倚乔猜测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的缘故。
心中微叹一气,穆倚乔只道了句天道酬勤便笑着离开了。
不同于慕方对于偶像一样的崇拜,柴达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他很清楚穆倚乔的努力,却也知晓她天赋异禀,哪怕自己再努力个十年也未必能赶超她,从这点来说他很欣赏她。可到私事时,穆倚乔的话却也给了他不少提点,聪明如他只稍动动脑便懂了她话中的意思,每每看着那张比十六七的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来时,柴达都会恍惚着以为,她是不是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直到穆倚乔身份暴露时,柴达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这般努力和成熟,不过是自小隐瞒身份不得不如此。还有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小,也不过是因为女子的脸庞本就比男子阴柔罢了。
可是自己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柴达并不清楚,非要说的话,大约便是友人以上,恋人未满了吧。他自嘲般笑笑,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不过是山匪头子的儿子罢了,有什么资格与穆倚乔并肩前行?
如此莫不如忘记吧。
柴达看了穆倚乔三天,穆倚乔总是牵着林语蓁的手,又似有所感,每每转头看过来时也只能看见挥汗如雨的柴达在校场挥动着长/枪的身影。
出发的那日,林语蓁亲手为穆倚乔换上了那件大红的宫装,上面花纹繁复,百鸟朝凰,几欲与皇后宫装规制相同,大约是圣人想要向天下人示意自己有多在意这个女儿,而林语蓁仍旧着了王妃的宫装,与穆倚乔站在一起竟并无违和之感。穆倚宁也换了圣人送来的宫装站在二人身后,虽不如穆倚乔那般炫目,却显得她整个人娇俏可爱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