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唐凰一梦(中) - 秦宫美人 - 唐凰
    秦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整个秦宫都开满了梅花,走到哪里都是淡淡的清香,除了甘泉宫。
    今日,赵挽是来谢恩的。那日嬴政之所以会赶来,还是太后命人去蕲年宫的。
    桃花飞舞,美不胜收。只是在这冬日里,难免觉得有些不真实。
    清歌扶着赵挽,小心地走在冰上。苏懿从东阁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木盆,见到赵挽,微微施礼:“见过赵良人。”
    如今的苏懿已有九岁了,小脸精致逼人。
    赵挽微笑道:“起来吧。”却看见她手中端了一盆水,里面隐隐浮着一些小型的冰块,疑惑道:“这是太后娘娘在用的吗?”
    苏懿恭敬道:“回良人,奴婢只负责接冰块,其余的都不知道。”
    赵挽点点头,道:“那你去忙吧。”
    “喏。”
    赵挽走进殿内时,太后已经端坐在上位,她见赵挽来了,亲切道:“不必行礼了,快过来坐吧!”
    赵挽也不推辞,让清歌扶着她坐在太后的下方,谦和道:“太后有恩臣妾,至今才来谢恩,实在死罪!”
    太后嗔怪道:“什么死罪不死罪的,你现在怀有身孕,多不吉利!”
    “太后教训的是!”赵挽自知失言。
    太后将手抚在她的腹间,柔声道:“哀家又可以当祖母了!挽儿,你可要给哀家生个好孙子啊。”
    赵挽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如今才两个月大,怎知是男是女,臣妾就怕到时会让太后失望!”
    太后握住了她的手,眼眶湿润:“哀家只是期盼着,有生之年可以看到自己的亲孙子!”
    赵挽惊疑:“太后不是还有扶苏公子吗?”
    “扶苏……”太后愣了片刻,随后眼角滑落一滴清泪:“他长那么大,哀家却一眼都没见过他!”
    赵挽神色骤变,转而悲凉,是了,娆仪夫人心高气傲,怎会带着自己的儿子来看一位被困的祖母?
    她忍住心酸,缓缓道:“太后,您还有灵雎,还有臣妾肚里未出世的孩子!”
    太后温热的泪水滴在赵挽的手背上,悲泣道:“好孩子,哀家怕是……”太后猛地停了话,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赵挽心中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道:“太后是否极喜冰寒?如是如此,臣妾曾在古书上看到一种良方,这样太后可不必日日用冰块了!”
    太后双唇紧抿,直到抿得发白了,才道:“冰寒可使人清醒,可以控制一些不该发生的事。”
    赵挽且惊且疑地看着她,似乎她比去年更加年轻了!
    她不由想到她刚入宫时,太后对她所说的一句话,只是,这世间真的有东西可使人一年比一年年轻吗?
    接连两日的下起连绵小雨,整个秦宫都笼罩在朦胧烟雨之中。赵挽安心养胎,嬴政每夜都是宿在羽阳宫。只是,到底还是惹得朝堂震动了。
    “有何动静?”赵挽抿了一口茶水,向刚回来的小里子问道。
    小里子脸上颇有难言之意,支支吾吾道:“是王宰相……不过,良人可不必太过在意。”
    赵挽盯着外面,似笑非笑道:“本主不怪你,你只需如实说来。”
    小里子低头,沉思片刻:“王宰相携一些大臣上鉴,说自从主子入宫来,大王专宠,以至这四年来,只有主子才诞下一位公主。还说主子现如今有孕了还是霸占大王,导致大王子嗣不延绵!还说……”
    赵挽轻笑:“还说本主本是卑微宫女,却位至良人,乃是商纣之妲己、西周之褒姒等妖孽祸水!”
    清歌在一旁忙道:“主子一直温婉贤良,这些都不过是那些大臣们的酸话罢了。”
    “本主入宫四年,为何早不说,偏偏这时才去上鉴!”赵挽冷笑。
    清歌沉吟道:“主子是说有人故意挑唆众臣的!”
    赵挽并不答话,只是用手轻抚小腹,呢喃道:“孩子,为了你,娘亲只好先冷落一下你的父王了。”
    当晚,嬴政再次来到了羽阳宫。赵挽只是叫清歌将殿门关上,嬴政在门外唤道:“阿挽,你怎么把寡人关在外面了?”
    赵挽忙道:“臣妾已经睡下了,大王还是回长乐宫去吧!”
    门外沉默了片刻,嬴政沉声道:“是不是那些大臣们说了些不干净的话了?”赵挽并未答话,两人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良久,赵挽才听到外面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如此过了三日,王绾见嬴政退让,愈加变本加厉,以嬴政子嗣单薄为名,在朝中大臣中挑了五位美人,送入宫廷。
    嬴政强忍住怒意,将五位美人全都安置内宫,一律封为少使。
    宰相王绾再次劝谏,五位美人乃是大臣之女怎可同一般宫女那样只封为少使,并让嬴政对其加封。
    嬴政以此乃王族家事,回绝了王绾的谏书。
    十二月初二,赵挽带着阿房去高泉宫拜见太后,这日她特意早一点过去,为得就是希望能解开她心里的疑惑。
    “娘亲,祖母这里的是桃花吗?”阿房指着一树繁华的桃花,向赵挽问道。
    赵挽宠溺地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道:“阿房真聪明!”
    小家伙却歪着头道:“可是,阿房在书上看到桃花只有三月才开放的啊!”
    赵挽含笑道:“因为祖母的桃花林中有桃花仙子,仙子挥挥衣袖便能使桃花绽放!”
    “桃花仙子?”小家伙低着头,一双眼睛转个不停,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甘泉宫的东阁门窗禁闭,赵挽示意阿房她们不要说话,自己轻步走近。隐隐地,她好像听到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然后就是“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低低地抽噎声,听音色好像是思秀的。
    过了一会儿,思秀的声音再次响起:“思秀替您染发吧。”
    “幸苦你了。”一道听起来很虚弱的声音响起,夹杂着隐忍,不屈。这是太后的声音。
    “这样的日子多久才是个头啊?”思秀再次小声哭了起来。
    太后轻笑:“不多了!”
    “赵良人?”苏懿稚嫩的声音在赵挽身后响起。
    赵挽连忙回过头来,有些尴尬道:“本主见殿门禁闭,便想欺近看看太后是否在里边?”
    苏懿笑道:“太后娘娘这时一般都在沐浴,而且不许任何人打扰,良人不如稍等片刻,奴婢看时辰太后也该出来了。”
    “也好。”赵挽微微一笑。果然不一会儿,思秀便提了个木桶出来,里面全是碎冰,一见赵挽,立刻慌了神:“良人……来了……多久了?”
    “刚到而已,不知太后可在宫中。”赵挽道。思秀将木桶交给苏懿,随后便引了赵挽进去。太后靠在暖榻上,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无一丝血色。
    “太后,您……”赵挽吃了一惊。
    太后强笑道:“哀家无事,只是人老了,身体难免有些不行了。”
    是啊,太后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只是为何她的面容是如此的年轻,说她是二十岁,赵挽都会相信。这太不可思议了!赵挽越想越心惊,太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太后并未在意她的目光,而是微笑着向阿房招手:“灵雎到祖母怀里来。”
    阿房飞快地扑在太后的怀里,口中亲昵唤着:“祖母。”随后,猛地退后,口中惊叫:“祖母,您的身体好冷啊!”
    “灵雎……”太后原本伸出的双臂僵硬在半空,眼中是无法言语的哀凉与痛苦。
    血溶于水,就在赵挽不知如何劝解之时,阿房主动地将太后停留在半空里的手握住,心疼道:“让阿房来替祖母暖暖手吧!”
    太后却忍不住心酸落泪,喃喃道:“自作自受,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得来的!”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他,她落得亲子视她为仇人,众人对她如避蛇蝎,还有每日身体中的折磨!
    “冬日天寒,臣妾也来帮太后暖暖手!”赵挽走近,握住了太后的另一只手,两指悄然地搭在太后的脉搏上。
    无病无伤!脉象再为正常不过!
    太后并未察觉赵挽的细微动作,而是对阿房慈爱道:“灵雎的小名叫阿房?”
    “是啊,是娘亲取得小名呢!”阿房甜甜笑道。
    赵挽仍不死心,握住了太后另一只手,双指搭脉。
    还是没有!就连一些小毛病都没有!
    可是太后的脸色看起来明明就是一脸病态,怎会是如此正常的脉象?
    就这样,赵挽毫无心思地跟太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直到太后说乏了,赵挽才带着阿房离开了高泉宫。
    在出高泉宫的路上,阿房不时地看着那些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桃花。
    赵挽便笑道:“娘亲去帮阿房摘几枝过来吧!”
    阿房高兴地直拍手,更是对赵挽送上了一个香吻。
    桃花树下,层层寒冰,厚得都看不到泥土的颜色,安静清澈,没有杂质。
    赵挽小心翼翼地在冰上走着,只是最外层的桃花树似乎凋落的桃花比较多,赵挽找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到比较饱满的花枝。桃花落在脸色有清凉的触感,可赵挽却还感到了一些水泽。
    赵挽不由抬头,悠扬的的雪花伴着飘落的桃花婉转落下。
    “下雪了。”这是秦十八年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