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些可怜人 - 冰雪圣王 - 雪如尘
王玉龙终于走到了邯郸城。
此时他一身风雪,满面风尘,眼神中满是坚毅。
他感觉赵皇八年的这一场大雪是为他下的。当他满怀悲苦慢慢走到京都的时候,天便开始降雪。
他是一个书生,一个狼狈不堪的书生。
可看到这漫天的大雪,他也有些激动了,他为自己这一路的苦旅而感动。
人这一辈子有的狼狈他觉得他都已经都经历过了,比如为了十个铜板摆摊卖字画卖到晚上凌晨,比如为书店抄书抄到通宵达旦,连着两天不吃饭,比如,比如为了欧阳行隐藏消息而装疯卖傻,不惜便在自己的裤子上。
他不是没有享受过幸福,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家里面还是有钱人。那个时候家族生意是沙船,爷爷是阳城沙船的舵主,在阳城也是一方人物。可是在一次航海中爷爷失事了,恰巧那一次是爷爷将整个直隶的沙船都包下来的一趟。
爷爷去世以后,为了给各方还清货款和赔偿船只损失,父亲变卖家产。家里一下子穷到自己都上不起私塾了。到最后父亲一病而去,就剩下他和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
爷爷去世了,父亲母亲也都倒下去了,可是他没有。
他觉得自己真的足够坚强,在阳城那一方小县城,他觉得自己有超出所有人的毅力和决心。一路从直隶省会太原来到京都邯郸,绝大多数路程都是靠这一双脚。
昼夜兼程而来,他一一路的艰苦跋涉,为自己酝酿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晋国的大内侍卫没有把他怎么样,山林的豺狼虎豹没有把他怎么样,一路的饥渴劳累没有把他怎么样,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他心极为勇敢,也极为坚强。
在看到“邯郸城”那三个大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忍不住要哭泣。
然而他依旧忍住了,他慢慢走进城中。
没有丁点儿修为的他感觉不到空间里急剧变化的真元,也没有注意到天空中散开的莲花,天边流光一闪的剑光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找到了一间小客栈,比不得祥喜客栈还分上房下房,都只是清一色的柴房。
走进昏暗潮湿的房间里,点起幽幽烛火,他打了一个哈气。
从大前天开始,他就没有睡觉了。此时看到那一张干床,他就想要睡,但是他强忍住困意,放下背后的书篓。
他先是照着微弱的烛火稍微暖和了一下手,然后才转身从自己的书篓中拿出笔墨纸砚。
新年的空气冰凉,他不用化墨都知道墨水很快便会结冰。只是已经大晚上了,入住的时候他见到小二那一脸的不耐烦,心里就已经不舒服,此时再如何麻烦,他也不可能麻烦小二去给他热水。
他自己走出房间外,看了一眼片片洒落的白雪,心中生出一些希冀——坚持这么多年,自己终于要熬出头了。
地上已经下了一层薄薄的雪,他伸出手来,只觉得太寒,太冷。
这些都无所谓,新年里还感受到着寒风刺骨,长久冰凉的,一定是一颗逐渐麻木的灵魂。
王玉龙咬着牙,依旧在自我感动,在他以为即将到来的希望中,轻轻踏出去一步,再踏出去一步,走在这后院里,如履薄冰。
生怕响动引起别人的不满,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滑倒。
他慢慢伸手拿起石井旁边的水桶,然后慢慢放下绳索。还在低温较高,井水还没有结冰。打上来一桶水之后,雪花一落入井水就融化,而王玉龙还能看到井水在冒着热气。
他笑了笑,凑嘴上去,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感觉到那看上去温热的井水仿佛毒药一般串肠而过,他咬了咬牙,继续咕噜噜喝了下去。井水的温度透过他脖子上的青筋散出来,与天地间的白雪混在一处。
人非要和自己作对不可,难受就能不喝吗?发困就能去睡吗?艰难就能不活吗?
不能!生活打不垮这些真的勇敢的人。
再仰头时,一轮月色照耀在水中,王玉龙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皎洁的月亮。
他笑了,老天爷感到自己的心意,也开始来鼓励自己了吗?
在强者眼中,所有一切都是他通向成功的理由,在懦弱者眼中,所有一切都是他走向失败的借口。
他低头看了看水桶中的月亮,再次轻轻把嘴唇凑了上去。
水波潋滟,只是这个时候他动作轻盈而舒缓,仿佛亲吻他在家的姑娘。一想起王萍,他的心情顿时就好了,仿佛找到了家的感觉,仿佛找到了归属,仿佛人生所有的困苦都有了理由。
他一脸心诚地吻向那明月,然后将冷水留在嘴里,含着水回去以后用这被自己暖热了的水研磨。
墨水研好之后,他拿出毛笔来打算写东西。
落笔之前他从书篓中掏出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圆镜先生亲启”五个字儿。这是直隶学政丁尚成交给他的一封信,说是让他来京都三净书馆碰碰运气,若是能进入三净书馆,这一辈子就算是牢靠了。
他闭上眼睛想了想一想,还是落笔了:“上通吏石丞相书,后生小子王玉龙叩首……”
他这一辈子清清白白勤勤恳恳,可是到头来却落得二十多岁仍不得功名。究其原因就是不屑于走关系,走门路。但是不屑于走后门找关系,并不代表自己真的就是一个酸儒生而已。这一次,他要变成自己不喜欢的那个人。虽然三净书馆的先生张圆镜曾经是礼部尚书,但现在朝堂上权柄最大的还是石崇。进京之后的第一封拜帖,他便要给石崇写。
他心中这样想着,文思泉涌,落笔成温,而那丁尚成给张圆镜的信反倒被他放到了一边。
……
刁小三正在祥喜客栈地窖中瑟瑟发抖。
欧阳行跟着刘季走了以后,他出来上了一趟厕所,紧接着便发现大半夜了,路上有许多人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又跟店小二打听了一下,知道掌柜的被东厂抓走一直没有回来,当下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
再看向街上那些个鬼祟之人时,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些人像是赵国的锦衣卫。
他没有伸张,也没有激动,若无其事地别了小二之后便偷偷来到了后院,躲到了红薯窖里。
正是因为如此,在锦衣卫的人搜到祥喜客栈时,没有发现他这个丐帮帮主。
地窖打得很深,足有两丈多,所以很是温暖,刁小三盘腿坐在地窖底下,倒也不觉得寒冷。
月光闪闪烁烁,躲在黑暗中的刁小三心里思绪万千。
雪花慢慢的飘落了下来,他上不自觉。偶尔漏出来的月光打出他一个坚毅的背影,让人难以从猜度他心中究竟想些什么。
端坐良久,盘起腿来开始修炼他那几乎是自创的内功心法焰火诀。
每一个小人物都有强而有力的梦,故事绝对不属于王侯将相公卿世家,
……
东厂三队一处所有的人都被朱传雄吩咐去了县丞,目的是与王府和石府的人争夺欧阳行。
但红葵被单独留了下来。
赵皇让赵庆莲把所有的人都放在刺杀赵庆莲身上,但朱传雄似乎没有这么做。一处的人被他送到了城外争夺锦绣山河纱,三处绝大多数人都用来去争夺欧阳行,不知道赵庆莲谁来负责。
“葵儿,今儿怎么喝了这么些酒?”朱传雄低头看着红葵问道。
红葵吓了一跳,当她被单独一个人留下来之后,她便再没有了勇气遐思无数,联想翩翩。
“和一个朋友喝了点酒。”
“朋友?”朱传雄眼睛微缩。
红葵胳膊开始瑟缩,似乎对于朱传雄十分畏惧。
“属下知罪,一队密探不得结交任何朋友。”红葵抬头看了朱传雄一眼,便立马认错。
在欧阳行面前开朗热情而又无比自信的红葵,在晋国大杀四方而毫无畏惧的红葵,在这一刻看上去就像是温润的绵羊。
“你朋友是谁?”朱传雄冷笑道。
红葵开始冒出冷汗,寒冬瑟瑟,白雪飘飘,红衣颤抖着。
朱传雄自然清楚,和红葵喝酒的是欧阳行,此时见红葵不愿意吐露欧阳行的姓名,朱传雄心中有些恼怒,却也有些欣喜。
他恼怒的是红葵被自己调教这么长时间,还从不曾不听自己的话,今天竟然敢违背自己的意愿,可真是胆肥了!他欣喜的是貌似红葵和欧阳行之间已经生出了一些感情。那么借着红葵这么一个人,自己在百鬼渊密藏这一件事情上,似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