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落花时节(3) - 帝宫殇 - 东霓
第四十六章 落花时节(3)
他不死心:“难道我对你不好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偶有相争哪件事不是我让着你。”
“记得你说喜欢骑马。我不多久便寻了匹漂亮温顺的小红马送你。连你用的马鞭也是我亲自挑选。生怕差去的人不上心。鞭子粗糙磨破你的手;你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來伤了脚。我一步一步背着你回家。一路安慰你给你讲笑话听;你喜欢吃山海楼的菜。我每月留意他家的菜谱。找机会叫慕容瑛喊你出來小聚;甚至你闯祸害怕被秦世伯责骂。我也尽力帮你隐瞒。。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全然看不到么。”
“秦曦。你究竟有沒有心。”
讲到最末一句。他激动不已。一番肺腑之言何其真诚。
换作别人。我真的会很感动。过去的点点滴滴尽数在心头。任谁也抹不去。偏偏他是我从小认识的独孤昊。我几乎本能地抗拒他对我的好:“你不过是做给我爹看。扪心自问。你真的关心我在意我。把我当作一块长大的朋友么。独孤昊。你清醒点。你我这种身份。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但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逢场作戏你会我也会。你敢说眼下你掏心掏肺的这番话不掺杂半点目的么。”
他极为受伤。反唇相讥:“那么慕容瑛呢。你一口一声瑛姐姐。也是逢场作戏刻意为之。”
“瑛姐姐不同。。”
“有何不同。我是独孤一族的继承人。她也会接手慕容家。我们本质都只是世家内部的傀儡。有哪一点不同。捆住我和你的是利益。难不成慕容氏就能独善其身。你的身份一样由不得你选择。”
“独孤昊。你才是身在局中执迷不悟。执掌宗族是你的选择。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这是争夺权位必须要承受的重量。他又怎会不懂。不过巧借酒劲撒疯罢了。
他唇边露出诡异的笑容。恢复成那个我熟悉的独孤昊。不出意外出言讥讽道:“臭丫头你总算长了点脑子。沒有辜负你的姓氏。本公子这么卖力地演戏。居然沒能打动你。看來你真是一块凿不开的顽石。不懂欣赏本公子的魅力。也罢。你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还是留给他好了。”
我气急:“独孤昊。作弄人很好玩么。本小姐沒那闲工夫陪你玩。”
他忽地捉住我的手。面色浮现狠意。劲道之大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只听他话锋一转。凌厉非常。与方才判若两人。逼问我:“你如何得知我娘的事。”
他费这么大的劲捉弄我。原來是兴师问罪。
我才不会被他的气势唬住。以他的身份。尚且不敢将我怎么样:“你别忘了我是谁。世家内的秘闻。又有哪件是我不能设法知道的。”
他恶狠狠道:“很好。我就知道以慕容瑛的心思。绝对想不出这一招。你真是卑鄙。利用慕容瑛來打击我。真是好极了。”
“本公子一定会让你为此事付出代价。至于慕容瑛。我亦不会放过她。我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他这一腔怒火简直來的莫名其妙。瑛姐姐本只是为了……我呵斥道:“独孤昊你发什么疯。绢帕是瑛姐姐的一番心意。你何必小人之心。”
他额前青筋暴起。冷脸甩开我的手。我踉跄退了两步。揉了揉被捏疼的地方。这个疯子。
“我小人之心。慕容瑛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间犹不自知。你看似单纯烂漫。一副无暇模样。肚子里那些阴暗的小心思比谁都多。也只有慕容瑛那个傻瓜才肯对你付出真心。秦曦。你不敢承认你只是利用她。”
“你凭什么这么说瑛姐姐。。”到了这个份上。我想的不是他如何诋毁我。只不想因为他讨厌我而连累瑛姐姐。她放下姿态想要靠近他。想要在他心上留下一寸柔软。只有我知道她的酸楚。我怎能允许独孤昊这么想她。
“你怎么想我无所谓。我不在乎。反正你憎恶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瑛姐姐对你的好你看在眼里。你真的铁石心肠能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么。独孤昊。你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事到如今。你竟还这么自以为是。”
他冷脸从衣襟掏出那条绢帕。我來不及阻止。他已催动内力将绢帕碎成几十片细长小条。神色决绝向空中抛去:“沒有人可以拿我娘來威胁我。你亦不例外。”
他发泄一通畅快离去。我气得跺脚大喊:“独孤昊。你这个混蛋。”
破碎的绢帕铺了一地。有种凄惨的白。瑛姐姐的心意因为我彻底毁了。我说不出的难过。只得蹲下一条一条把绢帕捡回來。好像这样做就能挽回些什么。纵然我心知这一切已成定局。
独孤昊对宗族的野心容不下对瑛姐姐的丁点怜惜。注定辜负不如从未开始。索性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尚能给彼此留些余地。我只庆幸面对这番情境的是我而不是她。若有一人将我双手捧上的情谊折辱至此。我定难以承受。
我一边捡起满地的碎条。一边委屈地流泪。我和独孤昊的关系已不能更差。尤其心痛的是瑛姐姐的心意。她背负族内压力爱上独孤昊本身就是个悲剧。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偏偏连最后一点妄图在他心目中保留的美好也失去了。
“别捡了。”
祁傲不知何时折了回來。意有所指:“注定要失去的。你做与不做。结果沒有分别。一样是徒劳。”
“你不会明白的。”他从沒有喜欢过一个人。怎能理解直到相思了无益的心境。
他依旧清冷自持。直到我捡起最后一片:“你之所以弄巧成拙。是因为你自认了解他。却从未想真正看清他的心。”
“他”自然指的是独孤昊。我攥紧碎成布条的绢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曦。你的运气很好。有个天底下最有胸怀的父亲。保护你从出生起无忧无虑。其余人则沒你这么好命。你只需明白。世家族内争斗的残酷远不是养尊处优的你能想象的。你所看到的独孤昊并非真正的他。夫人或许曾是他内心最易打动的一处。却在常年累月的争斗中慢慢变成他最想抹去的污点。”
“这个污点由与他不和的你挑明。他焉能不气。”
我心境澄明道:“他无法面对的不是旁人的目光。是他自己。”
祁傲并未反驳:“当局者迷。恰如慕容瑛不甘于流水无情。你亦明白她的感情到头來是一场空。但仍选择帮她。只因在他们二人中间。你更倾向于慕容瑛。”
他竟早看出瑛姐姐对独孤昊的一番情意。那独孤昊岂不是。
“独孤此举何尝不是断了慕容瑛不该有的念想。小我私情与大势相比。微不足道。这样做对他二人只有好处沒有坏处。是否借你的手斩断情丝。又有何重要。”
这番话以我的阅历断不能苟同。缘何儿女私情就该被牺牲。我站直身体。容色坚定对他道:“你也许会笑我目光短浅难成大业。可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丢脸到遮遮掩掩的事。对心上人抱以倾慕之情。若不去勇敢一搏。竭力争取。怎知结局不尽如人意。”
“若缘分未到。则不枉费一腔真挚的情意;若多番权衡思量。错失心仪之人。他日思及此情必定悔不当初。余生抱憾而终。”
祁傲黑眸流转。眼前骤然一亮。容色仍旧淡定:“天色已晚。回去罢。”
待走出独孤府的偏门。仆人掀起轿帘。我欲弯身时。方见一人闲庭信步而來。身姿优雅让人顿觉天地失色。瞥见他衣角一抹天青色。我的心复而静谧如水。他怎也巧的穿了件青色的衣裳。比起独孤府那位讨厌鬼。他瞧上去顺眼多了。
李三郎傲然行至我身前。赏心悦目的脸上挂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我亦学了他的模样巧笑倩兮。故意露出诧异的神情:“是你。”
“我曾说过。你我很快会再见面。”
独孤府内依然灯火通明。我心如明镜:“莫不是今晚你也成了独孤府的座上宾。”
“什么都瞒不过你。秦曦。”
“如此我该继续叫你李三郎呢。还是。。李轩。”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佩戴于腰间的温玉上暗暗刻着一个“轩”字。我更困惑的是。这个“轩”字的写法源于南国的文字。我能不能大胆地推断他是南国人。
我一点不惊讶他猜出我是谁。
以他洞悉世事的睿智。单看独孤昊对我的态度。对我的身份也知道七八分了。我爹坐于席中只印证了他的猜测。他习惯漂泊不定的闲适。想必不愿被我的身份所累留在秦州。可他仍愿见我。我心里还是禁不住欣喜。
“方才你哭过。”想來我的双眼微微发肿。叫他瞧出了端倪。
他这般直白。我不好意思起來。下意识揉了揉眼角。掩饰道:“一时风起。沙子进了眼睛。已不碍事了。”
他顺势从袖口掏出一个白瓷小瓶。自然而然递给我:“这瓶凝露是用温和的药草研磨熬煮制成。轻轻涂在淤肿的地方。见效很快。你不妨一试。”
这是今晚除了青色衣裳的第二个巧合了。我并未立刻接过瓷瓶:“难道你算好我会哭上一场。才提早做了准备。”
他不否认。浅笑道:“我该考虑去路边摆个摊子。替人算命占卜。估计生意会很红火。”
我本就无意刁难。听了他的调侃。心气平顺道:“我们扯平了。”他隐瞒了真名。我也沒有提及我姓甚名谁。谁也沒吃亏。
李轩和我默契地相视一笑。继而正色道:“我家中上有两位兄长。排行老三。人称三郎也无错处。单名一个轩字。是母亲为我而取。”
轩。寓意君子之风。温文尔雅。我想他的娘亲亦不是位浅俗之人。
“敢问阁下是。”聊了几句我竟全然忘记回府这事。祁傲明显不知发生何事。上前询问。他第一次见到李轩。话里隐约有些警觉。可能是我多心。我坦然向他介绍:“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
李轩长身而立。依礼恭敬一揖:“在下李轩。”
祁傲回以一揖。面色却已然发冷:“未请教李公子家住何处。家中尚有些什么人。所來秦州有何目的。可有同行之人。”
我又窘又怒。他在做什么。调查户口。审问犯人。我才认识李轩几天。好容易培养出一点感情。他來这么一出。让李轩怎么想我。显然以李轩亲眼所见。我和祁傲不是一般的关系。这下真的是亏大了。
我冷了脸。颇为不悦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他还是怀疑我。”当着外人的面。祁傲还从未跟我对着干。他今天搅什么局。
“我不过多问一句。你何须这么紧张。每天有多少外地人涌入秦州你可知道。如若有心之人混进秦州故意接近你。你有什么损伤。我如何向城主交代。”
“我。。”亏他想得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以前怎么沒发现他的口才这么好。
李轩很沉得住气。沒有半点不悦之色。坦荡道:“在下游历各国路过秦州。孑然一人。眼下住在碧水湖边的李宅。与秦姑娘乃机缘巧合相识。并非投机之徒;我命福薄。父亲和二位兄长早年过世。母亲另嫁他人。与族中亲戚少有來往。祁公子若还不信。派人查实即可。”
知道了我的身份等于知道了祁傲的身份。秦府内就我们二人年纪相仿。足见李轩的聪明。适才闲聊。他提及母亲取名时尚余温和。听及此刻他话中家族的分崩离析。让人尤感心酸。该是何等多舛的经历。能让一个人说起不堪回首的过去时。那般的平静无波。
怪不得他幼年隐于深山老林修行。不染尘世。多半收他为徒的世外高人是受人所托照拂他。锤炼他的心性。磨去他心中累积的郁结。他今日有此淡泊高远。他的师傅该耗费了不少心力。庆幸他能有这样一位倾心相助的师傅。
我看向他的神色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祁傲的心思却与我不同。他冷傲道:“李公子大可放心。我自会派人去查。”
面对祁傲的咄咄逼人。李轩抱以淡然一笑:“叨扰久了。天色渐晚。秦姑娘请回。我告辞了。”
我抱歉道:“他并非刻薄之人。刚才的话还望你切莫放在心上。改日我再去找你赔罪。”
“关心则乱。有祁公子的照拂。是秦姑娘的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