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鸵鸟的沙滩: - 人间四月尽芳菲 - 阿灰
初八当天,爸妈陪张叔刘姨去张罗订酒店的事情,我在家里茶饭不思地打CS,这种残忍的对殴游戏此刻吸引着我全部的注意力,麻痹我的神经。耳机声音开得很大,我在热闹噪杂的枪声脚步声中,感觉心一寸寸地荒芜了。
这话真是酸啊。可我喜欢举人六年多了,这事情本身就酸。其实在这期间我也想过很多次,我对举人的感觉到底是一种对死党的独占欲,还是爱情本身。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因为爱情实在是太玄乎的概念。我只是会为他的快乐而高兴,为他的悲伤而难过,希望能常常呆在他的身边,看到他身边有了其他的人,会怅然若失,会心酸难过。
我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现在长时间的游戏,我眼睛酸痛到不行。我摘掉耳机,退出游戏,倒在床上。我很累,却出奇地清醒。我大声的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想,我好像常常叹气,怎么我有如此多的不如意?
我心情不好,拿起手机翻看电话本,准备找个人来荼毒一下。翻来翻去居然看到叶逸臣的电话,这才想起昨天的事情来。我都要把这茬给忘了,现在想起顿觉头痛。我正在使劲抠脑袋,电话突然响起来,前人有云,说曹操,曹操到,诚不欺我。屏幕上显示“叶扒皮”来电,我心一横,按下接听键,“喂”地一声。
他说:“你的保温盒落我这里了。”
我说:“哦。我不要了,给你吧。”
他说:“要不我上班的时候给你带来?”
我说:“我真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他笑了:“就算是定情信物了?”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哽住,我正在酝酿如何对付他这一句,他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对不起,昨天把你吓着了。但是,许芳菲,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我……”我想说,我没空考虑,他打断我的话,又恢复嬉皮笑脸的调侃:“就当它是个offer行了吧。”
他提到offer,我居然条件反射地想问有效期,还好话到嘴边终于被我咽了下去,否则非得被他笑死不可,我一下摁了结束通话键。虽说如何拒绝叶逸臣是个烦恼,但是一想到有个优秀的男人挺喜欢我,我不能否认心底那点阴暗的虚荣心还是得到了一点满足。想起两年前我来公司应聘,当时我还大四,虽说专业不差,但毕竟是本科学历,想在本市找个合适的工作还是不太容易。彼时我们公司成立才一年有余,一共也才6个人,我面试的时候叶逸臣出差了,是当时的刘副总拍板签了我,说的是做设计,上班后才知道,我的工作就是画版和处理一些闲杂事。事情琐碎总也做不完,经验欠缺又常常让我事倍功半,特别是碰到加急项目画版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赶进度,没日没夜地加班是常有的事。如今说起来还要归功于叶逸臣对我不厌其烦的指点,他那么忙,可每次看到我加班的时候都会问我遇到什么问题,为我解决。我画了半年版图后,他又让我参与电路设计。不想不知道,原来“叶扒皮”帮我这么多……
我翻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转念一想,感情又不是报恩,再说资本家剥削了我的剩余劳动力,有没有恩还要再说呢。所以这件事,押后再审。
第二天,举人和小雅回来了,小雅的父母也一起来了,估计是要商量订婚的事情。我呆在家里没有出去,举人上我家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抹桌子。
“狒狒,朕摆驾回宫你都不来相迎,你心里还有朕吗?”举人从后面用胳膊勒我脖子,我扑腾两下抓住旁边的桌角才没有倒在他怀里。
“死东西。”我站定了就给了他一掌,白他一眼,“有异性没人性。”
举人哈哈大笑,“难道你跟我是同性?”
我不理他的鬼话:“小雅呢?”
“家里住不下,我老爸老妈和她送她爸妈去酒店了,呆会过来。”举人搂住我的肩,“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想我?”
我摇摇头,笑眯眯地说:“没有啊。我每天约会都排得满满的,没有空。”
“切。我还不知道你?”他松开我,坐在沙发上用筷子夹茶几上的东西吃,“我在C市一直想吃许叔做的腌萝卜。”
“嗯?嗯……酸男辣女,看来是个男孩儿。哈哈哈!”我边说边笑,一闪身躲到桌子后面去。
“狒狒,几日不见你真是越发伶牙俐齿了啊。”举人眯着眼睛狞笑着慢慢说,我赶紧闪身往房间里跑。
我大笑着要关上房门,被举人一只手格住,他笑嘻嘻地说:“狒狒,几天没被收拾皮痒了吧?”
“大王饶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爸做的腌萝卜里还放了辣椒粉,酸中带辣,所以,所以应该是有男有女,是龙凤胎啊大王。”
举人一下自己也没绷住,我们门里门外地站着,捧腹大笑。
仿佛有一个另外的自己,在旁边看着我们这副开心模样,熟悉,却又陌生。熟悉的是在我们没有分隔两地之前,这样相对捧腹的时候数不胜数。陌生的是我们好像已有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开怀大笑,久得我总觉得这笑声中有那么一点此去经年的味道。过得几天,他会与小雅订婚。再过几天,两人定然要回美国。下次再见不知何时,这么多年我一直呆在原地,他却越走越远,远得我再也追不上了。想到这里,我的笑就黯淡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狒狒,醒一醒,老师叫你回答问题。”举人在我面前招招手,“哈哈哈,你居然笑得元神出窍了!”
我霎时回过神,哈哈一笑,扬扬手,“去,赶紧打个电话给小雅,看她什么时候过来。”
他有点莫名其妙,可看着我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敢造次,只有抓抓脑袋,哦的一声。
过了两天,我们年后要上班了。假期放得长,大家都有点懒洋洋的。于是这天下午,叶逸臣在会上讲完今年目标和重要项目之后,宣布晚上一起吃个开工饭,“提升一下士气”。我坐在会议室离他最远的角落,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上班两天我碰见他的时候不多,其实他要是一直呆在办公室不出来,我们就没有什么机会碰面。这样正好,我也有点害怕看见他太尴尬。昨天中午下班的时候,我正在等电梯,他从我旁边经过,人很多,他没有发现我,直到走近了才发现我站在人群中,本来冷漠疏离的他眼睛瞬间一亮,对我笑起来。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脸立刻红了,接下来,他进了办公室,我进了电梯,一切又恢复正常。
晚上我们定了个火锅店的包房,大家伙10来个人,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我既没有坐在叶逸臣身边,也没有坐他对面,位置很好。大家嘻嘻哈哈地说起今年加薪的事,叶逸臣笑着说:“完全没有问题,只要年终大家把手头上的项目做好做完,翻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大家立刻山呼万岁。
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就开始天南海北地瞎聊,后来不知怎么聊到入行原因这个话题,大家七嘴八舌地,无非都说的是兴趣啊,闭着眼乱选一个之类的。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叶逸臣身上,想听听他怎么说。他靠在椅背上,环视一圈,说我自作多情也好吧,我就是觉得他看着我的时候,微微地温柔地笑了,我脸一红,别开眼。
“我接触微电子呢,是因为一个女人。”叶逸臣看我一眼,笑着慢慢道来,“你们可别想歪了,大一的时候,我参加数学建模,指导老师是微电子学院的。那我当然就会问她什么是微电子,她当时的表情啊,你们想像一下,就像在幻想梦中情人似的。”
大家哄笑起来,叶逸臣也笑了,继续说:“她说,你看,从一块小小的晶原,经过腐蚀光刻等等步骤,一层一层,居然就能在这么几平方毫米的地方,实现这么多的功能。工艺制造上如此神奇,电路上也是一样,为什么几个管子这样一搭,就能稳压?你说神不神奇?这个行业,充满了创造性,充满了活力,但是,也同样充满了无奈。电路上,你要常常为了一个指标牺牲另一个,版图和工艺上,你又要为了成本和可靠性牺牲面积。人生也是这样,处处充满了无奈,需要折衷和妥协。”
说到这里,叶逸臣顿了一顿,大家鸦雀无声,只剩滚开的火锅在咕咚咕咚地响,最后,他说出总结性的一句话:“所以说,一块小小的芯片,其实就是一个世界。”要是换别人在这个场景说这番话,我非笑话他脑子进了王水不可,可是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前,叶逸臣气定神闲的这么一说,把我们都震慑住了。虽然他没有直白地说自己有多热爱这个行业,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他根本不是把它当一份工作,而且把它当作自己的世界,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从其中而来。这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我回过神的时候,轻轻吁口气,原来我听得太入神,以至于忘记呼吸。
大家都若有所思,场面一时有点冷,叶逸臣招呼大家说:“吃完了去K歌怎么样?”
“好耶!!”大家立刻都高兴得不得了,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刘副总出门去结账,叶逸臣打电话给钱柜定包房。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了过去。一进门,我坐在点歌台前负责点歌,我不是特别喜欢唱歌,点歌这份有前途的职业适合我。我把热播排行榜里前十首先点上,给大家热热身,果然各位麦霸抢成一片,一支话筒前面几个脑袋攒在一起。叶逸臣坐在离我最近的沙发上,吩咐服务生给各个杯子里倒上啤酒。几首歌嚎下来,各位麦霸意犹未尽,纷纷冲上来点歌,我手忙脚乱地翻,根本找不到他们说的那些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歌星,索性让他们自己去找。我端起酒杯走到另外一边窝在沙发转角里,看旁边的人掷色子赌酒喝。他们玩了半天才意识到我在旁边,立刻邀我加入,我心里想,嘿嘿,姐姐我可是有练过哦,传说中的赌圣是也。
开玩笑,当初看完赌圣系列,我和举人天天身上都揣一副色子,一块稍微平点的地儿就能狂丢猛练,虽说不能随心所欲,但是掷大小点却不是大问题,跟眼下这些菜鸟玩玩足够啦。
果然几轮掷下来,都是他们在喝,我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们也玩累了,开始怂恿叶逸臣唱歌,他扭不过,抄起话筒笑着点点头,“好吧,给我来一首后街的《Iwantitthatway》。”
“youaremyfire,theonedesire,believe,whenIsay,Iwantitthatway.
Butwearetwoworldapart,can’treachtoyourheart……”
叶逸臣唱得十分夸张,惹大家笑声连连。我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刚刚因为游戏雀跃的心就被一点一点拉沉,wearetwoworldapart,can’treachtoyourheart。Twoworldapart,Twoworldapart……
叶逸臣唱完之后大家都轰然叫好,我必须得说点什么来扼杀从心底涌上来的难过,于是也跟着笑着打个哈哈,“嗨,BOSS您唱得也太动情了,我都快要内牛满面了。”
叶逸臣忍俊不禁地用话筒指指我,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大家都被我这无厘头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我坐在小陈旁边继续和他们掷色子,大家一时又吆五喝六起来。我却开始心不在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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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人的定婚日期选在正月十六,正好是个星期天,我听到这个消息,情绪已经没有太大的波动。好在最近要上班,而且我去年负责的项目最近正在进行最后的数据处理,这几天着实有点忙,举人几次邀我打牌以雪前耻我都说没有空,可他仍然不死心,这天晚上七点我在加班,他又打电话来,“赶紧来啊,三缺一不来那就是缺德了啊。”
“你少糊弄我了,我们大院里搞科研的没几个,打麻将的一呼百应。”
“好狒狒,快来吧。牙刷现在刚学会没多久,瘾忒大。”
原来是因为小雅。我心里一恼,这不要脸的一句就吼着出去了,“上桌的时间没有,上床倒是可以考虑!!”
“……”举人终于被我彪悍的话震慑得元神溃散,三秒之后就狂笑起来,“狒狒,你的段位又精进了!!”
我摁掉电话怎么还有狂笑声呢?我转头一看,叶逸臣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撑着他办公室的门框笑着直发抖,他指了指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也有时间,要不要,要不要来试试?”
“……”此人比我更加彪悍,我无话可说之余只能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过头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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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闹元宵,此刻我坐在酒店包房里,低头猛吃。今天举人一家宴请明天订婚仪式上帮忙的朋友邻居,我爸妈当仁不让,我最近一直上班没有空,什么忙都没帮上,我是跟着来吃的。我刚进包房举人就大声招呼我坐在他旁边,我刚要推辞,住我家楼下的李阿姨推我过去,笑着说:“你就算鹏举的亲妹妹。是该坐那里的。”
亲妹妹现在坐在亲哥哥身边,很有点化悲愤为食欲的悲壮感。举人夹起来一个肉丸子,尝了一口,嫌弃地说:“真难吃。没有狒狒做的一半好。狒狒,你今后别搞科研了,来这里当大厨好了。”
大家都笑起来,我却突然心酸到不能自已。我很想站起来劈头盖脸地质问他,“你知道我的肉丸子怎么做的么?要经过多少工序你知道么?炸肉丸子手上常常烫得全是泡你知道么?这么麻烦可我有时间就做给你吃,为什么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你知道么?”
然后举人能怎么样?对我说“对不起”,还是说“我也爱你”?嗨!别瞎想了许芳菲,你意淫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没醒,怎么老不醒?Howoldareyou?你多大了?怎么老是你?
我被自己心里那个贫嘴小人给逗乐了,眼神最后落在自己的碗里,专心致志地数饭粒然后吃掉它们。
小雅笑着说:“菲菲,你不要理他,他生就一张利嘴,见谁割谁。”
举人指着我说:“你们都被狒狒的表象蒙蔽了,她比我段位高多了。”
我掰下他的手:“谁还能比得上你。你宇宙超级,霹雳无敌。”
举人又对着小雅说:“你说我见谁割谁是吧?来,割一个。”举人笑着就要去亲小雅,小雅慌忙乱躲,我跟着大家的哄笑也笑起来。
周日上午,本该跟着去酒店的我,扯了个要解决十万火急工作问题的谎。举人一手圈住我的脖子,作势要掐死我,嘴里说:“死丫头,我让你聚精会神搞科研。”
我在街上瞎逛了一会,无处可去之下回了公司,我慢慢踱进办公室,年初大家的项目都不是很紧,周日极少人来加班,我趴在桌子上发呆。我不停同自己说:当不成情人也好,当最好最好的朋友一样能长长久久。这样默念了很多遍,我的心稍稍好过了一点。我叹口气,换个方向趴着,这下脸对着格子间外,立刻就看见叶逸臣站在那里看着我,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我上班这段时间都尽力避免跟他独处,此时突然打个照面,我有点尴尬,鸵鸟精神发作,我立刻又换方向,继续用后脑勺对着他。我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说了点什么我没听清楚,然后他的脚步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