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 谢瑾 - 银清
自成吉思汗起，黄金家族的后代子孙，体内似乎就天生流淌着好战的血液。
林丹汗自继承汗位以来，便一直在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中度过。察哈尔铁骑骁勇善战的名声响彻整个草原，刀锋过处，直杀得蒙古各部心惊胆战。
现在轮到了额哲，所有人都在观望着，看他是否会怒而出兵土默特，甚或是更进一步直接攻打大明，以维护自己身为蒙古大汗的尊严。
然而，在这场几乎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中，两个月过去，察哈尔王庭却始终没有动静。额哲甚至连象征性地派使者去斥责土默特都没有做，仿佛对土默特突如其来的挑衅，完全无动于衷。
这让习惯了林丹汗铁血强硬的蒙古诸部，都颇为不适。
这位以不到二十之龄便接任蒙古大汗之位的台吉，似乎性子完全不类其父，有些过于软弱。
虽然隐隐有些不屑，不过蒙古各部首领内心深处，都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他们早已厌惧了林丹汗的霸道，一位性情平和软弱的大汗，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宣府一带边镇如临大敌，关闭了两个月后，见漠南草原始终风平浪静，终于又重新开塞。
靳良玉趁机把早已准备好的二十万石粮食送了出来，此时陕西河北一带已经闹起了旱灾，关内粮价也有所上浮，涨到了每石一两三钱银子，谢瑾便主动在原先约定的基础上加了价，按着每石一两八钱银子的价格进行交易。
将二十万石粮食运回燕子岭，谢瑾便立即宣布封山，任何人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不得擅自下山，否则按叛寨论处。
燕子岭的其他几位当家自然很不理解谢瑾的这道命令，不过此时谢瑾正是威望最高的时候，谁也不敢有异议。反正现在寨子里的粮食根本吃不完，也没有必要再去山下劫掠。
此时草原上已经闹起了饥荒，去年雨水不丰的后果显现了出来，大片大片的草场干涸，牲畜没有足够的食物，开始成批的死去。
而今年的天气似乎也极为异常，往常这个时候，早已下了好几场春雨，然而今年从年初到现在，天空却一直蔚蓝晴朗，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
这似乎又是一个大灾之年。
谢瑾躲在深山中，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此时草原各部虽然已经闹起了饥荒，但察哈尔底蕴深厚，想必还能支撑。
必须要等到察哈尔快撑不住时，他的计划才能一举成功。
其实最初收购粮食的时候，谢瑾本来并没有打算卖给察哈尔，而是准备想办法跟草原上的其它部落交易。
然而林丹汗的死讯，让他改变了主意reads();。
大明所有的商人都认为察哈尔人野蛮霸道，只会仗势抢夺，根本不懂交易，所以从来不愿意和察哈尔做生意。
但谢瑾却知道，在他的耳濡目染下，额哲已经对商贸有了足够的了解。靳家商号在他的牵线下两次来到王庭，带来了无数的货物和十万石粮食，更是让额哲对大明商人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改观。
不过，大概是察哈尔在大明商号中的名声实在太过恶劣的缘故，自他离开王庭后，即便是靳家商号，也不敢再去河套草原了。
现在察哈尔正是闹饥荒的时候，只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想必额哲是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粮食的。
一共三十万石粮食，也只有察哈尔这样底蕴深厚的大部落，才能一次性吃下。
谢瑾耐心地在深山中等了两个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带了一百多名手下，前往察哈尔王庭。
因着张庭和孟古都曾经在额哲面前露过脸，所以谢瑾这次没有带他俩，而是从众多马贼中，精挑细选出了一个名叫章邵文的中年人，作为他们这一行名义上的首领。章邵文曾经在商号干过，为人沉稳又机敏善辩，正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至于谢瑾自己，则乔装打扮充作随从，混在队伍中，并不引人注意。
一路上十分顺利，花了十多天的功夫，一行人便来到了察罕浩特城。
到城门口时，自然被拦了下来。
章邵文按着谢瑾事前的交待，催马上前，与守城的士兵沟通。
“我们是大明来的商人，愿意向大汗进献一万石粮食！希望能当面拜见大汗！”
守城的卫兵面面相觑，察哈尔王庭以前也曾来过大明的商人，但还从来没听过主动进献粮食的。
“……你们的粮食呢？”
“草原上马贼猖獗，粮食不方便随身携带。等拜见了大汗，大汗自可派兵士随我们去取！而且，除此之外，我们还另有一份大礼，想要献给大汗！”
城门口的将士犹豫了一会儿，终究不敢擅专，派了一名骑兵前往汗宫，将此事上报大汗。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汗宫那边派人传来消息，大汗要召见大明来的商人。
来传令的还是一个熟人，额哲的亲卫统领乌格木，他在十几骑的簇拥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谢瑾一行人，语气冰冷地警告道：“如果你们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等会见到大汗时，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若是敢有一句的谎言……”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威胁之意甚浓。
章邵文点头哈腰地陪笑道：“不敢不敢……”
谢瑾躲在队伍中，低垂着头，乌格木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没有特别注意，拨马转身道：“你们只能进来三个人，跟我来吧。”
谢瑾不由微微皱眉，只去三个人的话，自己暴露的风险就大了很多。
他只是做了最粗糙的易容，用泥土将脸蛋和脖颈涂黑，掩盖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然后粘上胡子，用黑炭将眉毛画粗。为了遮掩原本瘦弱的身材，还特意穿了好几件衣服，外表看起来十分臃肿。
这样的谢瑾，只怕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陆之旗来了，一时半会也认不出来。
然而，额哲对他，可不是一般的熟悉。
谢瑾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动作reads();。章邵文不经意的侧头，询问地看着他。
此时乌格木已经走出了四五个马身的距离，不耐烦地回头呵斥道：“快点！”
咬了咬牙，谢瑾越众而出，又点了一名亲信，跟着章绍文一同前往汗宫。
额哲的性子一贯喜怒不定，章邵文虽然聪敏机辩，但他不了解额哲的脾性，万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自己在身边，好歹还能描补一二。
在乌格木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汗宫。将随身携带的刀剑交出，又被细细搜了身后，谢瑾三人才被放了进去。
汗宫比起台吉府来，自然大了很多。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谢瑾都是第一次进入这里。
因为担心遇到熟人，他一路低垂着头，不敢多看，乌格木带着他们三人穿过长长的廊道，七拐八弯后，终于在一处大殿前停了下来。
“你们在此处候着，等大汗有时间了，自会召见你等。”乌格木冷淡地说着，然后便直接进了大殿。大明的商人一贯狡诈，他从心底深处就不信任这群人，但是既然大汗已经吩咐，他便只能照办。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谢瑾站得腿都有些发麻，心里明白，这大概是额哲给几人的下马威。
一直到了午后，大殿中终于出来了一个侍从，宣布大汗召见他们。
进入大殿，谢瑾三人恭敬地向坐在上首的额哲跪拜行礼。
“听说你们要进献一万石粮食给我？”
额哲有些低沉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带着一股轻微的漫不经心。
“是，小人的东家仰慕大汗威仪已久，知道近几个月草原干旱缺粮，特命小人送来一万石粮食，聊表心意。”按着之前商量好的措辞，章邵文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等了片刻，见额哲没有反应，章邵文又接着道：“小人的东家还另外准备了二十八万石粮食，如果大汗需要的话，可以按照四两银子一石的价格交易。”
额哲淡淡地道：“原来你们是想要和察哈尔做生意。”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章邵文硬着头皮笑道：“大汗慧眼如炬。”
“你们的东家是？”
章邵文答道：“鄙号是山东鼎盛隆商号，小人东家姓李，因为一直都在山东一带经营，在塞外名声不彰，大汗没听过也正常。”这家商号并不是章邵文随口乱编，而是真实存在的，也不怕额哲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