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暗涌 - 玻璃纸花 - 月满抒萝
从工作室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乔兮需要尽快赶到和家宝约定好的餐厅。休息日的晚高峰自然比不上工作日,一路坦途,乔兮到达餐厅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整整提前了半个小时。
可她比起早就坐在预定位置的知名婚纱设计师还是晚了。露天的花园餐厅,日头依旧贪恋的散落在原木的桌角和她倾泻的裙边。
家宝并没有看向乔兮走来的方向,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一张广告牌发呆,大半个侧脸上最显眼的是廖家宝的唇,乔兮只要一眼便可以确定它的色号,“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第一次看到这支唇釉时脑子里就现了这句诗。只是这色号难寻,她早就垂涎已久了,如今被涂在家宝的唇上更让她觉得这颜色不俗。
“这位美女等人呐?”乔兮伸手在家宝眼前晃晃,家宝的思绪沉得深,连乔兮走进都未察觉。
“这么早就来了!”
家宝一笑,看得出对乔兮的早到很是惊喜。
“怎么,只许你早就不许我早了?”
“没有,我是开心,你别误会!”家宝按了桌子旁边的按钮,服务员拿着菜盘走过来。
“我来点吧!你的口味我最清楚。”
家宝接了菜盘,淡淡的一句。
乔兮不甘心的合上菜盘,女人都对菜盘有天生的控制欲,可东家开了口,再强烈的欲望也只得罢休。
整顿饭吃得精细可口,师傅的刀工和心思让许多常见的菜品都有了全新的味道。乔兮夹起一块芡汁儿里的茭白放进嘴里。美食当前,挚友初归,这顿饭的整体气氛很是融洽。
家宝突然撂了筷子,眼睛又看向远方,“乔兮,你都不好奇我的脸是怎么转化成现在的样子吗?。”
乔兮心头一紧,这是她好奇的,或者说是每一个知道家宝过去的人都会好奇的,可乔兮也知道对于家宝来说这必是一场难熬的战役,所以她刻意不去过问,刻意的把家宝的所有改变在自己的不经意里涤荡掉。
乔兮抬眼看家宝,眼神里是满满的心疼,要有多么强悍的意志,才能把那段痛苦的岁月称之为转化。“转化”仿佛她是一个无生命体,只是时间在推动这种变化,没有了任何的主观意识,好像在说一枝花,一棵草。
“我...做了七次手术,终于把脸上的胎记去掉。前两次的手术并不太理想,那些暗红的色素好像特别留恋长在我脸上的岁月,死赖着不走。直到我最后一次拆掉纱布,仪器、药液,医生的技术合在一起给了我一张新的脸。”
“你现在的样子很美啊,一切都值得了,还做了设计师,家宝,我从没想过你会去设计婚纱,我还以为你会做画家...”乔兮故意转移话题,她并不明白家宝带着自己一起回忆那段岁月的用意,就是心疼的想把她拉出来。
“画家?”家宝苦笑,“画家养不活自己的,画自己喜欢的,很可能就没了销路,去画些卖的好的,动了笔又又乱了心。画婚纱就不一样了,算是另辟蹊径,了了画画的心愿。况且女人一辈子最美的时刻,谁都不会在这上面吝啬。”
乔兮似乎在廖家宝脸上看到了一丝的无奈,短暂的,但也着实令人心疼。
“你不喜欢画这些吗?”
“还算是喜欢吧...但婚纱的颜色太单一,有时候心里藏着好多的色彩,落到纸上便要收敛了。我的婚纱可能也会穿在哪个女人身上让她有短暂的幸福感觉,可只有画里有情绪,也有...回忆。”
“哎呀,你说的太深奥了,我不懂的,只要...你开心就好了!”乔兮揉揉家宝的脑袋,中长的齐肩发,顺滑得一丝不乱,她突然不敢太用力,怕弄乱了那头顺发。如今家宝身上的一切都打理得像这头顺发一样得体,可磁场显然和从前的她不一样了,从前的突兀另类和胎记一起被去除,留下的所有物件都是正常的,无数个正常拼凑出了现在的她。裹了才华的外衣,卷土重来之后所有的表象搭建起了一种不再妥协的磁场。
“以后你可以经常找我玩啊,周末和节假日我都有空。”乔兮为了掩饰手指抬起又只能轻轻落下的尴尬,只好客套的说了大话。
露天的餐馆总是最早的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最后一抹日光也要隐下去了,餐厅老板马上贴心的点亮复古的黄铜落地灯。廖家宝的眼睛被吸引到乔兮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碎钻在鹅黄色的微光下闪着,一跳一跳的节奏,每一个细巧的切割面都要宣誓自己占据的一小块戒面的主权。
“若是我找你,亓旸不会有意见吗?我们俩上学的时候可是不大愉快。”
乔兮听见亓旸的名字,嘴角的开关被一下子打开了,小女人一样的微笑漫上来。家宝心口荡了几丝涟漪,戒指并没有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她本是放心了些的,可乔兮的反应又让她不敢轻易就放松警惕。
“以后...不会的,”乔兮还是笑,笑得比刚才还要投入,这句话似乎是在让家宝放心,放心亓旸会大方的让她和乔兮相处,放心她们也许也会有个幸福的将来。
乔兮突然抬起眼皮,真切的看着廖家宝,和眼皮一起抬起来的,还有那只带着戒圈的右手,无名指被紧紧的夹在其他的手指之间,廖家宝才看清楚,戒圈的尺寸似乎有些大,所以在她抬起夹紧的手指时戒指微微有些向上倾斜。
“我昨晚干了件大事儿...家宝,我...就要和亓旸结婚了!”
靠近家宝一侧的落地灯突然闪了几闪,灭了。
“哎呀...灯怎么了,你等着,我去找服务员看看。”乔兮的声音很高,因为激动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一盏灭掉的灯丝毫没有影响到乔兮在叙说这件发生在她和亓旸身上这件“大事儿”的情绪。
只是这灯好像能读懂廖家宝的情绪,所以它在刚刚开始还亮着,给家宝心里一直装着的那些情绪一些不肯轻易放弃的希望。直到乔兮说了这件“大事儿”而且家宝听得清楚,这件“大事儿”的动作发出者也是乔兮,以至于乔兮刚一发出求婚的动作,就顺理成章的导致了成婚的最终结果。
落地灯再次亮起来,在服务员巧手拧了拧灯泡上的螺旋扣以后。短短几分钟,还不够过渡家宝那些从心口溢出到脸上的情绪,她的眉头依旧轻蹙着,蹙起一丝冷淡,冷淡里还带着些许的不屑。
“别开玩笑了,两个女的怎么结婚?”家宝的语气变了,似乎乔兮突然成为了她曾经接待过的某个难缠恼人的客户,她也好像是在听取那些要求过多的女人在絮叨自己对理想婚纱的要求,有些甚至华丽得不切实际。而作为设计师的她也只能不屑的回应“别开玩笑了,那样的婚纱我做不出来!”
这种有着不切实际想法的初老或者中老女人从她第一次开始为别人设计婚纱的时候就见到过。三十岁之后,女人脑袋里从懂事起就开始恪守的行为准则被解放成了无数天马行空的念头。数字越大这些念头便越是丰富,恨不得用蕾丝缎布水晶纱把自己裹成雪白的人形肉粽子,他们偏执的认为,婚纱越华丽就越能掩盖她们即将要走向人老珠黄的事实。此时那个招来家宝轻蔑吭气的女人正是乔兮,不屑的理由更是比那些想要用全副武装来掩饰自己年龄的大龄女青年还要荒谬,两个都是女人,要怎么结婚?
可说这句话的时候,乔兮的眼里的欣喜却是那么刺眼,尽管廖家宝拼命刻意去回避这种刺痛。从前这种欣喜在家宝眼中从来不是刺痛的,在只有她和乔兮两个人并没有夹进其他人的时候,在大一的诗文比赛她拜托她画画的时候,在她们一起得奖的时候,甚至是在乔兮无数个欣喜若狂的时候,她都是见过的。
乔兮也预感到了,家宝并不会那么快的就收到她的话所要传递出来的意义。毕竟漫长的执着,重遇后无数的的坎坎坷坷演变成今天的结果,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的来之不易的欣喜,她并没有指望家宝一下子就接受。
“家宝,我们俩的事情...上学的时候你是知道的,本来就不该分开的,兜了一圈又...”
“你爸妈知道吗?你打算告诉他们你要嫁个女人?!”
乔兮的话被打断,有力的一击,家宝抬出了她最不想面对却早晚要面对的事实,人说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她们两个都是媳妇,相同的属性,长辈之间的关系也是模糊的,这么模糊要怎么和父母摊开这个秘密。
秘密还是不能被说出来的,只有她和亓旸知道就够了,说出来了就不再是秘密了。“我们...没打算告诉家人,只有亓旸家这一边是知道的!”
“听你这么说,亓旸家里是接受你们在一起了?”家宝的眼睛一下睁开来,现在包裹着那双眼的皮肤晶莹雪白,高光和定妆粉给了这些莹白立体的结构,因而这双眼睛,乔兮一下子认不得了。
“是!”乔兮没有示弱。
“也对,能养出那么“特殊”的孩子,一家子都不是正常人!”家宝没有再看乔兮,这句话里的贬损乔兮听着有多刺耳她是知道的,这种刺耳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尽管特殊这个词从她自己嘴里被说出来,显得自欺欺人。在拥有着张新的面孔之前,她才是真正的“特殊”。
“家宝,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是我的好朋友,最好的,就算一时接受不了,也不能说这么难听的话...”
“我的话难听?乔兮,你把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告诉身边的人试试看啊,看看他们会不会比我说的还要难听千倍万倍!”家宝的眼睛里有些液体,荡在眼眶里倔强的不肯溢出来。
那些液体暂时缓解了乔兮脑袋里上升的愠气,她缓了缓,“你一时接受不了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可我和她的事儿改变不了!”
家宝突然站起来,看着乔兮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冷笑,“你手上的...是婚戒?尺寸不合适吧!不合适的戒指容易丢,不合适的婚姻容易散,你们以后...好自为之!”
这是久别之后正式会面廖家宝留给乔兮的最后一句话,晚风有些凉,露台上的风更是活跃,就连戒圈和手指指尖空出的缝隙也感到了丝丝凉意。
乔兮静坐了一会,拖着满身的寒气回了家,这时候她只需要亓旸就够了。
“我今天去见了家宝。”看见门口系着围裙的亓旸,乔兮一头扎进去。
亓旸阴阳怪气,“呦,感情你这是会老情人去了,我说怎么起个大早还捯饬那么利索!”表情严肃语气嗔怪,可是迎接乔兮的手臂却没有松开。
“见什么老情人,我们俩那是友情,纯洁的友情,是个女的你就多心,还有,姑奶奶哪天都那么利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