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释嫌(上) - 玻璃纸花 - 月满抒萝
王行长的门虚掩着,露出一指宽的缝隙,让你只能看见里面晃动的影,却无法看到具体的动作细节。
乔兮的门敲得理直气壮,为自己受了冤枉打抱不平,门开的一瞬间,王行长正坐在会客才会用到的沙发椅上笨拙的操作着茶几上的咖啡机。
乔兮在得到进门的指令后迅速的推开门,在办公室里堆积的愤懑到了三楼的办公室缓冲了些,看见了王雨璞的脸气势就更弱下去一大半,人有时候对等级制度具有天生的适应性,对一手提拔自己的领导更是这样。
王雨璞从沙发上起身又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落座,高跟鞋踩出的节奏还在乔兮的脑海里回荡。女人喜欢穿高跟鞋,希望用脚跟后面撑起的高度来拉长自己的曲线,身段美了,气场便足了。有时候,不是高跟鞋架高了鞋主人的气场,而是这两根锥形的细钉子压低了身边人的高度,鞋跟越细便越是盛气凌人,像钉子戳进你心里,钉子的头越尖锐越容易嵌入柔软的木块。
王雨璞坐稳,扬起下巴,用鼻尖指了指茶几上的咖啡机。
乔兮很麻利的把奶泡机取下来在刚散了热气的咖啡上兑好,又抽了纸巾擦了擦杯子边缘溢出来的奶泡。紧着步子端到王雨璞的办公桌上。
“这是给你喝的,我不喝这玩意儿,刚休了几天假就忘了?”
王雨璞是极其厌恶咖啡和所有含有□□的饮料的,除了味道上的苦涩令她难以接受,她有心悸的毛病,喝了咖啡夜里就别想高枕无忧的一觉到天亮。平时见客户都是乔兮在一旁打理这些端茶递水的琐碎,她会贴心的在王行长的杯子里提前放好柚子茶或是菊花茶,所以这台雅致的烤漆咖啡机王行长向来是碰也不碰的,再雅致也仅仅是在办公室接见客户时候提升品位的摆设。
“领导...我...不渴...”
“你过来!”
咖啡的热度在指尖尚有余温,乔兮坐到王雨璞的对面,一米宽的办公桌,正好隔开一段距离,稍微掩饰些许心有芥蒂的尴尬。
乔兮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王雨璞很熟悉这种笑容,每次在酒桌上对待那些喝了酒就开始摇头尾巴晃的老总们,乔兮都会露出这种礼貌却极为勉强的笑容。
“您找我有事?”
“怎么?休年假的时候把你叫回来,不高兴了?”
王雨璞对乔兮的反应没有丝毫的惊讶,扬起鼻尖示意乔兮自己拿杯角的方糖,而后又开始翻阅手中的档案夹。
王雨璞的淡定和乔兮心里翻滚的巨浪形成鲜明的对比,乔兮使劲儿的用小勺子搅着王雨璞亲手冲泡的咖啡,勺子和杯壁的每次一碰撞都是她内心的巨浪要破喉而出的警报。
“王行,您找我,是因为怀疑我?”乔兮脱口而出,
王雨璞听到“怀疑”两个字才正式把目光从档案夹上移开,眼神在乔兮脸上定了几秒钟,嘴角含着笑,
“怀疑...我怀疑你什么?”
“您怀疑是我跟监察举报了您,不是吗?但我对天发誓,这种缺德事儿不是我乔兮干的!”
王雨璞的脸上显出一种在领导的脸上固有的神态,一种自以为掌握的一切真理的确定和威严。这种表情乔兮从上了班开始经常会见到,可是在王雨璞脸上这种严肃和庄重里也多了一股慈祥。
“你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好冲动!”王雨璞继续续写在自己脸上被察觉到的慈祥。
“乔兮,诬陷你举报我的人你觉得是出于什么目呢?”
乔兮有些意外,就着王雨璞的话头说下去,“还不就是头脑一热,热完了为了自保就必须要要找个替罪羊!”
王雨璞把刚才一直在翻的几本档案一字排开,罗列在乔兮面前,“能替罪的羊那么多,为什么独独选了你”
“王行...我,不懂您的意思?”其实她被选为替罪羊的理由,她是懂一些的,对此她很有自觉,一种带着骄傲的自觉。
“你觉得我这层楼的气氛很好吗?或者说,你觉得整个支行的气氛...很好吗?”
乔兮面露难色,王雨璞的脸色骤变,似乎是从刚才的慈祥里瞬间的觉醒过来,
“不好,是吧!”
对于行里的情况乔兮倒是有一肚子苦水要吐的,虽说是表面都和和气气你好我也好的融洽至极,可游走一派祥和之下的确是太多的不和谐。人都是要为自己的利益说话的,站在哪个角度考虑问题都不如站在自己利益的角度时候来得清醒自然。简单地概括起来就是这座三层办公楼里:一层是高端有余人、气儿不足,二层是各局一室、互不牵扯,亓钰来了以后倒是经常会去她和李瀚宇的办公室串门儿,但“沼气”盘踞在一个科室太久了,新人旧人也都无力回天。三层更是糟糕,时刻有个前朝余孽在窥视着这位年轻的新主,好的看进眼里恐怕也要变成不好的。乔兮是明白王雨璞的难处的,凭他秦晓光无论哪朝哪代都照样稳稳的端起饭碗来看,和这样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实在难为了这位年轻的女行长。
“姐,您是不是觉得管着这么大的一个支行,很累?”
乔兮的话刚一吐口,王雨璞似乎是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满足的抬起头看了看乔兮。对于王雨璞来说,乔兮时常是体己的,毕竟是自己亲自挑选又一手栽培。她在看人上的眼光还是有的,这种眼光并不是单纯地体现在把合适的植物栽进适合的土壤,而是她相信乔兮就是那个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援不至于令她单打独斗的人。
“你有个最大的优点也是弱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王雨璞用一个问句回答了乔兮的问句。在她身边呆久了,乔兮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银行是个蛇虫鼠蚁一箩筐到处滋生细菌的地方。眼前的女孩还是初入职场时的模样,可这些年的打磨却使她的心不再像外表一样年轻,好多事情她看得透看得精,看得甚至比她这个居高位的领导还要明白。
乔兮又恢复了在这位领导面前那副娇憨、甜美各掺一半的模样,
“那姐你说,我听着...”
“鬼丫头!”
“姐...你会怀疑我吗?”
乔兮借着这句宠溺多余怒骂的话凑近王雨璞,这次给她看一张真诚的微笑脸,不掺杂任何的功利和目的性的脸。乔兮自从转岗以后很久都没有以这张面皮示人了,现在还能享有这项特权的除了亓旸,没有其他人了。
“我怀疑你什么?怀疑一个我亲手挑选的人会去背后诬告我?怀疑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会精打细算到记录下来行里的每项开支?怀疑一个连被骚扰了都不吭声怕给我添麻烦的孩子会去背后举报我吗?”
乔兮哑然,她能看清所有人变来换去的脸孔却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掌舵人,她开始有些愧疚,无端的就相信了王雨璞怀疑自己出卖主子的言论。可是她竟然都是明白的啊,她也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她是明白的。她明白自己对知遇之恩的看重,也明白一个年轻人在实际生活上的短板,她更明白同样身为女人,在泥塘子里栽着免不了会引来苍蝇。
“姐...对不起,我上来的时候还以为...”
“你太年轻,有的时候还跟小孩儿似的,可有时候看事情太透了又不像是孩子,所以你比其他人累,我知道...瞻前顾后的做事情是怕伤了别人,我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盐巴黄莲也都吃过了,我那时候没人护着,可我希望我自己的人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
王雨璞这番话说得没有一丝的压迫感,这一瞬间她不再是领导,或者不再仅仅是个领导,而是个率先开垦了荒地趟过了河水的先驱,乔兮看见她的眼里有泪在荡,可是泪水又只是跑出来滋润一下眼珠就又消失不见了。
感动过后,她还是要恢复成那个高冷的决策者。
“我知道,之所以找我替罪,一是因为我这段时间休假离行,要是您不找我,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了。”
王雨璞平和的微笑,表示同意她继续说下去。
“二是、我是您亲自选的,要想拆了哪座房,首先得打掉承重墙不是吗?”
王雨璞噗嗤的笑出声音,她用握拳的手抵住鼻子,尽量掩饰自己对这句比喻的肯定。刚才气势汹汹跑上来的是那个刚入行的孩子乔兮,现在这个说话的却是个值得托付和信任的左膀右臂。
“还有呢?”
“还有...可能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傻丫头!”
王雨璞的笑容突然收住了,撑大了眼睛看着乔兮:
“你知道是谁干的?”
乔兮晃晃脑袋,眼珠刮着眼眶转一圈,十几岁的小姑娘想要在长辈面前抖机灵的时候都要这副模样:
“我是猜的,但嫌疑人太明显了基本就可以定罪了!”
“哦?那你再帮我猜猜为什么是他?”
王雨璞拍了拍裙摆,刚才翘起的二郎腿已经拆开了,这是人完全放松戒备的状态,如果说急召乔兮回来的时候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不是乔兮举报了自己,那么现在那百分之一的不确定因素也变得确定了。她只是想验证剩下那百分之一,却没想到连带着验证出来百分之百的意外收获——她不只是在柜台里捞上来一个客户经理,还捞上来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精明的人,最难得的是这份精明永远不会被她拿来害人。
“姐,你看过《鹿鼎记》吗?”
“噗...怎么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