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不见京城武一流,白猿自视功无俦 - 铜人图 - 李远阔
钱乙安排得意弟子阎季忠过来和自己与阮氏兄弟、宋江一桌吃饭。阮小二在钱乙跟前做什么都随便,就是吃饭拘束。郓城人敬酒让菜,极是热乎,但与钱姑爷爷吃饭却是不同。因钱医术极高,自家身体却羸弱,素有周痹,又极好酒,进食速度、吃喝顺序、冷热程度、饭量大小、用酒多少等等,都大有讲究。无论谁向钱乙劝饭,都会受他一通说教,虽说均知那是三生有幸、受益匪浅之事,但这几个毛头小子散漫惯了,哪里肯去自找不自在,所以都是老实不言语。钱乙心知肚明,心道我老人家的话一句千金,天下人有多少人要听却听不到,这几个小子却不想听,不过今天的要紧话一定要讲。
钱乙边吃边说,道:“有道是学无止境。就拿我自己来说,给别人看病不敢说天下第一,但要说到给自己看病,应该是天下第一了。我对于自己身体,可谓尽悉其况,就像打仗一样,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怠。我做到了知其可为,也做到了知其不可为,即便这样,不但想长生不老做不到,治未病百病不侵做不到,而且欲治已病,药到病除也很难做到。自小身体不好,父母亲费尽心血,才让我能勉强活了下来。正如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因此自小慢慢懂些医理,及至长大苦读医书,遍投名师而不名一师,终有所成。我素有周痺之疾,如果换做别人,也许人早就亡故了,只有我有幸用尽本事,周到调理,得以起死回生,再世为人。有时下情状,也是上天眷顾,殊为不易。所谓事无止境,求诸不已。”
“若说到看小儿病症,我苦心孤诣,差不多做到最好了,医术在当下也算数得上。元丰年中,我看好了长公主女儿奇症,其后第二年由长公主推介,治好了皇子病,得当今皇上嘉许,让我做了太医局令。我虽然自以为医术还说得过去,但即便这样,却有两个人如日月在上。一是我师王惟一,一是沈括。我师不必说了,精研人身脉络穴道,成古往今来第一人。那沈括与我其实也是老乡,我虽生在郓城,祖籍却与他同是浙江钱塘,年龄相若,又均深究医事,因而多有来往。此人比起师父,都要更加了不起。他自幼如我一样体弱,一则靠家学渊源,医术大有际遇,一则自己用心,收方则必目睹其验,终于自成两书《良方》和《灵苑方》,皆为医之圭臬。沈括天文地理,无一不晓;阴阳五行,无一不通,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灵台空明,犹如神仙,登峰造极的医术竟似其微末之技。这两个人,我都是远远不如,甘拜下风。”
弟子阎季忠插话道:“许多人说师父医术当下第一,是天下公认的,师父太谦了。”
钱乙看了他一眼,道:“沈括单就医术也许不及你师祖,但其包罗万象、出其不意的医理,也许最该是医术发扬光大的应有之义。人外有人,神外有神,你要切记虚怀若谷,谦恭自守,学术才会有大成。”
钱乙转脸向宋江等人笑笑说道:“你等也要知道学什么都不容易。年轻人无论做什么都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持之以恒,戒之以骄躁,更要肯吃苦,爱钻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学习什么都要食髓知味,甘之若饴。”
宋江等人越听越是钦佩,但也是有点不解:“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人家见家乡人亲近有加,情不能已,不谈风土人情,不谈家长里短,不谈他广见博识,却为什么给我们说这些?一时半会,他老家的学问我们哪里能学得到,难道要我们继承衣钵?我们几个又哪个是这块料?”当下几个人用心听了,一边对着钱乙唯唯喏喏,一边却免不了惴惴不安。
钱乙向阮小二问道:“你们几个人都练武吧?”
阮小二脸一红,想起昨夜兄弟四人被一老人举手投足间打败,说到练武大感难为情,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钱乙看他们听得又迷惑又疲沓,不禁好笑,道:“我讲些武林中事你们爱不爱听?”
在座的宋江、阮氏兄弟都是十七八岁上下的后生,又是习武之人,自然爱听武林轶事。钱乙弟子闫季忠虽然年纪较大,专工医事,但师祖王惟一、 师伯阮兴武功卓绝,师门武学渊源甚深,同门师兄阮飞、好友周侗都是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故亦热衷武林之事。在座诸人一听到钱乙谈武林,人人赞成,竟致于有两三个人同声叫出“好”来。
“我于医科科举考试时由师父收录为弟子,那时师父为太医局令,师兄阮兴为太医局丞。早年医官由武官担任,师父武功卓绝,内功深厚,与人交手尤精于伤脉打穴,武功医术师兄阮兴都尽得所传,我因为身体原因只能跟师父学医术,不能学武功。
“直到后来有金台脱颖而出之前,师父都被公认为当世第一高手。那金台为浙江金华府义乌县佛堂镇人,武学天资过人,勤学好练,学成后在开封遍寻高手,切磋武功,比试高低。开封贵为大宋皇都,藏龙卧虎,金台专找名家寻衅,实负有惊人艺业,除师父之外,当真是打遍开封无敌手。金台也曾找过师父,均被师父以甘拜下风之辞推掉,京都武林人士皆为之愤愤不平,师父也只报之以一笑了之。
“后于仁宗年间,西夏人带来一只白猿来宋挑战。那白猿被西夏使者带到开封校军场中,其身遍披白毛,虽称猿类,但更有人形,身直立,手脚长大,更奇的是如人般手持一杆熟铜棍棒公然傲立。接连比了几场,大宋武学高手尽出,无不在三招两式之间败于其杖下。那白猿猿身人脑,交手之间极机警,极迅捷,直非人力所抗。出手狠毒,对手败退稍慢则被撕得稀巴烂,人人看得触目惊心。那时我师起身持剑走入校军场正待交手,金台挺身而出挡在我师身前,道:‘王老先生负大宋武林泰山北斗之望,还是先不劳您金身,待我与他比试一场,如果抵不住,您老下场不迟。’我师见那人猿凶猛之极,本打算依仗自己金刚不坏之身,无上掌力,只要收紧门户,用剑护着要害部位不被他戳中,最不济两败俱伤,便可出其不意将其毙于掌心下。
“师父见金台抢着出头,心想这年轻人本来就有与己争天下第一之心,硬撵下去,怕伤了他面子。让他上去,更怕这少年妄自逞强搭了性命,便道:‘老夫先打一场,我若不行,金英雄再替我找回不迟。’哪料金台并不相让,叫了声‘我上了’,自腰间解了盘龙棍,往那猿人眼前一晃,便直接劈了过去。
“眼见金台手执盘龙棍上台,师父熟知盘龙棍乃当朝太祖皇帝当年仗以打遍天下、胜仗无数的兵刃,但凡使用,速度奇快,击打路数神出鬼没,对手防不胜防。这不猿不人之心思断不如人缜密,正是其克星,不由心中暗赞高明,便不再阻拦,退下来谨慎观望,随时接应金台周全。白猿手持熟铜棍,身动如风,棍来如电,趋退若神。棍点密如雨点,棍扫势如推山,劈、点、挑、砸、戳、推等招数精奇,攻则疾若骤雨,守则密不透风,比刚才与其他高手比又高了一个层次。金台果然有备而来,守好门户,稳住身形,但凡来棍均迎头硬碰,并不稍让。盘龙棍短小精悍,守时步伐绵密,招法细碎,攻时提棍击首若卵,抽打如水泼。金台尽管与那人猿来棍近身相接,身随棍走,攻守转势极快,往往大开大合欺身直进,甫一上阵便镇住了白猿,使其始终大有忌惮,舍弃了许多拼命打法,合了金台不值与这畜生拼命的心意。
“在场诸人看得舌挢不下,师父看得大为赞赏,暗忖就是自己上去,开始最多也就是这个局面,或许比金台攻势更少、守势更多,场面或稍有不如。但因为本门武功最讲劲力内蕴,气息悠长,后发制人,必定越到后来越战上风。两个翻翻滚滚对打六七个时辰,金台盘龙棍攻击、防守、反击变化无穷,劈、扫、打、抽、提、拉等招式不断。那白猿身形高大,金台不停对其上、中、下几路攻击,尤以下三路攻击为多。
“那白猿毕竟身为畜生,灵敏机变有之,谋略智计远为不如,为人处世更是莫名其妙。开始打时神完气足,大有威势,接连几个时辰下来,对方身形愈来愈稳,对自己的招法渐渐都有克制,眼见这场争斗无机无望,不免越来越惊慌。那白猿与人相处惯了,机灵通透,大有进境,看看天色将晚,自己局势殊为不利,便借了空挡‘啊’了一声立定身形,指指西方太阳坠落方向,意要明日再战。金台点头同意。哪知道那白猿当晚便舍了西夏使者、四个师傅、八个陪侍便逃之夭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