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 劫后余生 - 昔云楚楚 - 秦遥昔
恍惚之间，沉浮在似梦而非的幻想当中。
应该是灵魂脱离躯壳的一段时间，而并非梦。
其间的自己，是一株飘动的稻草人，有一张永远微笑的脸，四肢被钉在木枝上，守望着不知名的，没有结局的远方。
稻草人不好看，送给别人都不会被接受，它只是用来恐吓烦人的乌鸦和小野兽。
穿着破布缝制的衣服，上面补了很多补丁，一副没人关爱，茕茕孑立的样子。
但它的背很直。
麦田里金碧辉煌的作物，犹如神明对自然无私的馈赠。有风自麦尖上吹过，犹似叨扰了一地的阳光，亦像是情人带着胡茬的下巴，轻轻拂过对方嶙峋的背脊。
一切似童话般，闪耀着光华，绽放着美好。
远处有风车，乳白色为底，映衬着高阳，转动之时，亦被镀上一层夺目的光辉。
稻草人摇了摇身子，散落了一地稻草。
突兀地，有笑声自身边的仓库传来，带着回音。
是两个人重叠的声音，都很悦耳，叠加之后，便更好听。
声音渐渐近了，音量大起来，很刺耳。
一束刺目的阳光突然照射到黑暗笼罩的角落，那不是赠礼。
而是晒伤。
那两个人出来了，一前一后，都是好看的孩子。
追逐着，打闹着，好像穿过幽冥的仓库，依旧不能减少他们的愉悦。
对的，阳光又怕什么黑暗呢？
稻草人前后大摆着，同时随着孩子的脚步变换着身子的朝向，目送他们消失在涯际。
想跟上去，获取一丝幸福，一丝温度，却是不能。
因为身下的木桩，深入底层的冻土，已是不可给它自由。
除非。
除非用力，将自己的身体狠狠抽出，变成一堆稻草和破布，被风卷走，自此漂流。
“弟弟你醒了！”还是那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像极了拥抱初晨的百灵鸟。
楚楚浑身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只能抬抬眼睛。
看着四周，自己简直像一条八爪鱼。
小护士也注意到了楚楚目光的流向，便皱着眉笑了笑：“弟弟，你的伤势还很严重，这些医用器材是必须的。”
楚楚不自然地垂下了眼睛。
小护士也识趣，明白谁遇到这种事都会留下很强烈的心理阴影，更何况还是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男孩子。
于是她静静地退了出去。走之前，却忍不住俏皮地一回身：“弟弟，你哥哥挺疼你的哦。”
那只棕色的熊，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身边，漂流瓶容纳着日光斑斓的色彩，将其间的千纸鹤包裹在离奇的色泽下。马桶样的咖啡杯里，装着蒸腾着热气的柠檬水。
就好像每一个愿望，都会被缓缓疼爱一般。
而事实呢？
楚楚闭上眼睛，听到脚步声近了。
还是老样子，后脚掌先着地，然后慢慢碾到前脚尖，轻轻地击打着冰冷的地砖。
而自己，却不愿再去看。
“......楚楚......”那边的人似是欣喜非常，却故意压低了声音，极度温柔。
眼睛轻阖。
“你醒了......真好。”
半晌没有话。晴朗失序一般，胡乱地填补着无言的空缺。
“看我犯了多大的浑，连我的楚楚都不再理我了......”
陆恒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坐下，把手交叉起来放在岔开的膝上，无助地笑着。
原是，只有自己甩开楚楚，欺负楚楚的时候，而现在，他却不生气，不打闹，就这样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也是另一种折磨。
第一次，自己在楚楚面前会这样不知所措，看着他依旧柔和纯白的轮廓，想到昨天有人将录影带寄了过来，却是心中刺刺一痛。
双手插进发间，无奈地支着头。
门被敲了敲。
“进来。”陆恒没有抬头。
两名警察看了看陆恒的状态，表示能够理解地向彼此点点头，其中一个扭头，饱经沧桑的声音缓慢而深沉：“先生，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希望您能够指证犯罪人员。”
旁边那人倏然起来，紧接着，修长的身形挡住了警察的视线。
“他现在还不能。”
警方略表遗憾地叹了口气：“家属，我们能够理解您，但现在指证是最好的时机，如果拖到罪犯消灭犯罪痕迹，并且做好充足的应对准备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其中一个暗暗地走上来，压低声音说道：“陆先生，警方和您的父亲在做剿灭匪巢的最后努力，有了这个证据，我们便有了最后的把握将千霖帮付之一炬。”
陆恒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他不能指。”
“我可以。”嘶哑的声音自背后隐隐传来，像是砺砺的石块摩擦着粗糙的管道。
陆恒心下一痛。
警方看过去，向陆恒露出歉意的表情，随后绕过他，径直走到楚楚身边。
“感谢您的配合，目前可疑人员有这些，希望您可以将暴徒一一指证，我们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
楚楚艰难地点点包裹着纱布的头。
陆恒闭上眼，双手紧紧地握着拳，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竟攥出了血。
第一页相册缓缓展开，里面尽是理着平头，表情呆滞的成年男子。
事发之后，楚楚明显发觉自己的视力有所下降，听医生说，是伤到了脑部，导致视力暂时性的严重下降。
用很长时间扫过一张张脸孔，楚楚缓缓摇摇头。
第二页缓缓展开。
半晌过后，迟缓地抬起插满管子的右手，在一张照片前点了一下。
警方开始做笔录。
陆恒是对的，现在自己真不能指，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一次次的侮辱，一次次的施虐，在仓库间，在小巷中。求救，死命地求救，却换来一阵轻蔑的欢笑声。头破血流，满眼愤恨地看向他们，咬住下唇，死也不出声。
他们打着赌，乐此不疲，好像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然后就是进入，换人，被狠狠摔碎。
平静下来后，现在，只想一个人。
站在任何一个知晓自己遭遇的人面前，都是被剥光了一般的，莫大的耻辱。
想将人逼至死去。
却还是要指，要认真地指，眯起眼睛，细细地看着，不能遗漏一个。
纵然眼前闪过的景象越来越明晰，纵然恐惧再次如同昨日重现般紧紧扼住自己。
还是要更认真些。
不能让自己，就这样被白白地摧毁。
世界上，需要不平等的人努力争取，才不会永远被不平等地对待。
有人将全部重量压在你身上时，你还要挺直腰板。
可疑人员竟然有这样多，足足七八十页下来，每一页指证后，都是侵袭的叠加。
那是怎样的感觉，感觉这一瞬间还能撑着，下一瞬间就会死去。
随着警方而来的，还有看热闹的群众，以及报社记者。
都被陆恒依次催赶了出去。
日光从前额吻到脚跟，已是傍晚来临。
自己已经指证了，全部的暴徒。
的确都是千霖帮的人。
最后，眼睛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胳膊也很酸痛，躺在床上缓缓地喘息着，意识开始有质感地昏沉。
好像是那时候，跑完步，买了水，坐在一隅，胸膛剧烈起伏着，笑盈盈地看着陆恒打篮球的那时候。
突然，有一群穿着黑色背心的人走来，膀大腰圆，粗壮有力，他们将自己的领子扯过，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自己拼命地挣扎着，四肢却被狠狠按定。
还是奋力地想要起身，骨头却因此悉数折断。
不知疼痛地，疯狂地摆脱着。
但却无济于事。
想过，一根枯萎的树木深入沼泽的泥淖。它的枝干向上弯曲着，像是要摆脱世界末日般的侵蚀和吞没，定是要逃出生天。
而泥淖，却将它的根无情地拉扯在漆黑粘稠的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半是迷离半是苏醒间，听到有人在焦虑地呼唤着自己：“楚楚没事，没事了......”
猛地醒来，便看到四周的管子摇晃着。
有冷汗涔涔而下。
原来，又是噩梦。
看向旁边，那双手温柔而大力地握住自己完好的部分，注意到自己目光，陆恒也止了话，同样的看着自己。
耳边传来两个医生的对话：“病人不能打镇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