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 昔云楚楚 - 秦遥昔
“陆先生,您的弟弟可以出院了。但他需要静养。”
“医生,他的状况近来不是很好,晚上经常会间歇性恐慌,需要再留院观察吗?”
“这种事情就不是简单的药物能根治的了,可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如果病人强烈反对的话,就需要家人为他慢慢疗伤。”
我沉思片刻,点点头。
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被单被整整齐齐地叠好,用具已空,整个房间清洁如新。
第一时间向外跑去。
预感以楚楚的状况不会走太远,便慢慢地开车,细寻着,期待着奇迹的降临。
果然看到,一个背着大黑行李包的人,用着单柺,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阳光迤逦曲折,打在他依旧挺得直直的背上。
除了对我之外,他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对人,对世界,而且从不愿轻易低头。
而现如今,我却也成了那些人,那个世界中,平凡的一员。
然,黑夜已过,而爱怎能停歇。
摁摁喇叭,那人回头扫了一眼,他看到我单手支着副驾驶的车座,直直地看着他,却依旧淡漠地扭回了头。
他行得很慢,又变得很瘦,却还是好看。我在道路一旁缓缓地跟着他,不多言。
当看到他的冷汗涔涔而下,我知不能再任他由他,便下车,挡在他的前面。
行过的一阵风吹拂过他的刘海,淡淡地,轻轻地盖住他的眼睑。
我强行取下他的行李包,命令道,
“上车。”
他别过头不看我,没有动。
不知为何,他总能叫我轻易心疼。
僵持良久,他想从左边绕开我,动作时,我能听到人工□□袋在他体内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向左移动,又挡在他身前。
“陆恒......”
楚楚的声音变了,从以前的清澈透亮到现在损伤性的黯哑,问了医生,答案却是不可复原。
我有些讶异于他肯叫我的名字,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
“以后都是我一个人了。”
我僵住了,没有过多时间去理解话语背后的含义,径直将他横抱起来,放到后座上,轻轻护住他的头,避免他被车门边缘磕到,并且为他系上安全带。
记得从前,他稍有惹我不开心,我便会赶他下车,没带钱时他只能独自走回家。
而现在,我只想好好疼他。
他稍稍挣了一下,便顺从下来。
我却宁愿他是曾经那个,奋力挣扎的楚楚。
车在空阔的马路上平稳疾驶,后视镜里,抱着大大的行李包,他在看着窗外。
好几次问他的视力,却是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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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罪人。
逃避即是原罪。
自始至终爱的,却都是他。
我何以有资格说我爱他?如若我爱的并非他,那么他的辛苦和裂痛,都是源于一厢情愿与苦苦追随,如若我也同样爱他,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独自受罪,辗转流亡。
鼓起勇气说爱后,他没有反对,却从不相信。
他以为,同他幸福相守的那段时光,是我错将他当成楚暮的补偿,现在我对他好,是他挡在楚暮前面的报答。
这一切并非是爱。
我也没有办法反驳。
晚上,看着他沉静善意的睡颜,便攥一把针,直到手血肉淋漓才缓缓放开,以此抵消内心的痛楚。
被我伤得这样深,生命,尊严,希望都被摧毁殆尽。
而原是,生活即是温水煮青蛙,爱的人对你好的时候,生命似乎已成一种令人习以为常的稳态,你也不甚珍惜,却不知,厄运将至之时,上帝已将原有的次序与结构通通打乱。
流年这样安然无恙,他身上还是淡淡的薄荷味清香,浮世清欢,保留着最初的原象。
却已不一样。
人心一变,即是不同。
连习习拂面的惬意凉风,也会变得刺骨非常。
犹记幼时,尽是冰冷。
生下来六个月后母亲便开始正常的工作,朝九晚五,早出晚归。长大后李妈告诉自己,当时初来乍到的小保姆不懂事,给自己灌了好几顿凉牛奶。发烧后持续昏迷,自己被丢在偌大的奢靡主卧中,无人看管。
豪华柔软的大床和病弱无人睬的自己,两相映衬,何其讽刺。
还是李妈将自己送进了医院。那一次,差点活不过来。
懂事之后,便能明晰地感受到兄友弟恭下的暗流涌动,哥哥之间的勾心斗角,自己被卷进去的是是非非,以及父母的精打细算和囤货居奇,这些让自己在孩提时期就踏入了一个逼真的模拟社会。
尽是冰冷与无情。
亲情在熏心的利欲间,逐步被淡化。
没有爱。
只教会自己,活着,只有出类拔萃地活着,才能获取精彩。越是强势,越能得到尊重,弱小无能的人,只能被狠狠踩在脚下。
于是,学会了攀爬与自强,更是知晓了身份何其重要。
母亲在自己耳边教诲过的,除了如何聪慧地理财,如何独善其身,便是如何学着高贵。
纵是与高官子弟穷奢极欲,也不能和卑贱之人相聚为欢。比如说,那个被当作还债工具的小孩。
现在想想,这是被扭曲的人性与观念,是被光怪陆离的世界折射出的黑色暗面。
可当时自己懵懂无知,又如何能明白,纵然依旧心思恪纯,也难免种下一颗阴暗的种子。
每每看到那个可爱漂亮的宝宝,那样的软而可口,却会强抑自己内心与之为乐的冲动,去做自己分内的事情。
母亲说,决不能,与之有牵连。
却没有狠下心,拒绝他的示好。
那天,他背着手,藏着一根五彩的大棒棒糖,怯怯的问自己:“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儿时的记忆尽是支离破碎的琐碎片段,唯有曾直抵过内心的那些记忆,才会深刻永存。
比如初遇。
对于两个人来讲,的确是初遇吧。
故意地,逼着自己冷冷瞪过去,却对上一双温和无害的大眼睛,那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有期待。
无法再伪装,我便淡淡答道,陆恒。
只是一个淡淡的回答,那个小家伙却高兴了好多天。
警告你陆恒,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那家伙说话。
但,那个小鬼一钻进自己的卧室就会赖着不走,自己不理他,他也会在自己胳膊上蹭来蹭去,放学后会气喘吁吁地在班门口等着自己,大踏步迈进时,他会笨拙地距自己一步之遥跟着自己。
简直就是一个小赖皮。
然而,那种可爱与清甜,温和与友善却总是袭击着自己。滴水石穿,某些不知名的暖黄色的情愫,逐渐打破了自己苦心经营的防线。
忍不住,也对他好起来。
偷偷地,瞒着父母地,小幅度地对他好。
他却总不掩饰对自己的青睐和崇拜,手舞足蹈,兴高采烈。
其实他可能不知道吧,当自己在课桌上被一道题难住时,抑或考前处于焦虑状态时,他总是自己的镇静剂和清醒剂。
自己坚持下去的动力,全部来自于他。
却从不敢将他列入朋友的行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