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 莫失莫忘 - 昔云楚楚 - 秦遥昔
长大一些后，他照常搬着小凳子坐在自己旁边，凳子有些矮，桌子有些高，他写东西的时候臂高过于肩，显得更加努力。
猛地，他问：“陆恒哥哥，什么是爱啊？”
我被他突兀的小成熟吓到了，借着两岁的优势，我模模糊糊地讲出我心中的爱情：“就是想和那个人一直呆在一起吧。”
“哦......”他沉吟片刻，猛地抬起头，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那陆恒哥哥，我爱你。”
我皱皱眉：“你太小，还不能爱我。”
“那还要多大才能爱你？”
我看了他一会儿，便说：“写作业吧。”
小孩子听闻便乖乖地低下头。
过了十分钟，精神层面的自我暗示一般，我忍不住朝他那里一瞟，却发现他一个字也没动。我怒了，一敲他的头，他好像刚刚缓过神来，双手捂着被打的部分，两眼浮上一层水雾。
看到此处，我的怒气猛然间荡然无存。
我一挡不住他求我帮忙，二挡不住委屈的猫样。
轻轻顺顺他的毛，口气坚守着些微的生硬：“疼吗？”
他点点头。
“还敢走神吗？”
“不敢了。”
“嗯，写吧。”
这次，他真的很认真地写起来。
车行至崎岖处，我慢下来，借此速度也观望后面的人。
缓慢而颠簸，楚楚摇摇晃晃，连带着塑料袋的声音。
“楚楚，难受吗？”
他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却还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大背包。
“......对不起。”
他应该没听见。
我将车停至路边，将大衣脱下，盖过去。
骨骼不会发育，却好像能萎缩一般。在他身上。
随心一盖，便是严严实实。
我偷偷地，知道这并不光明磊落，也自私无比，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将唇覆了上去。
轻轻颤抖着，他也并未发觉。
自那事以来，楚楚清醒的时间便很少了，不是在昏沉中，便是在梦魇中，好似被搁在了圆底玻璃瓶子里的，玻璃娃娃。
再次触碰到熟悉温暖的味道和柔软，泪似潮水般汹涌而下。
我并不常哭，这两天流的泪似要抵过一生。
原是，陪伴我最长久的，对我最好的，是楚楚。
我伤得最深的，亏欠的最多的，也是楚楚。
以往，我会暴虐地扯着他的后发，撕咬般地啃上去，尝到血腥味灌满口腔才肯罢休。
而现在，我只是轻轻地吻着表面，细细地扫过每一毫米，每一角落，并没有撬开唇瓣。
起身，便看到他唇上的粼粼水光，衬得粉红色这样饱满。眼睛温柔单纯得闭着，好像睡梦其实是香甜的。
我的眼迸发出强烈的怒意。
我抓着后座，指甲深深嵌进皮囊里，随后迅速出车，拨通了心腹的手机：“都抓住了吗？”
那边的回答从未令我失望。
“人工阉割，挑断筋脉，一个接着一个来，让后一个目睹前一个的血腥风采。问他们的赌局赢家，赢家最后一个来。”我勾勾唇角，像极了修罗，“割够我指定的刀数才能死，肉切成块，喂狗。”
当然我知，这治标不治本。
对于始作俑者，自是要更加残忍。
如果当初，我在北京的进展多先一步，节奏再多快一拍，我的楚楚，就不会变成这样。
再往前推进，如果我没有说出“好好照顾楚暮”的话，他或许就不会挡在他的身前。
住院期间，医生告诉我，楚楚腰上，有一处二次缝合的伤口。
大致能猜出来是何时造成的。那时的他，便已经那样痛。
却还是在危险面前傻傻地说，我是楚暮。
其他的部位疤痕在先进技术下都可以成功消除，唯有那里，已是不可能。
我还没有吻过他全身的肌肤，在他无瑕的时候。
只是遗憾，从没有在水乳交融时，好好疼他一次。
大部分时候，他只是疼，甚至都没有硬起来过。
而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也成了未知。
我靠在车门上，第一次，这样的颓然与无力。
凌迟了那些畜生又如何，亲手废了马家浩又如何，我的楚楚，他已经这样。
将脸深深埋进指间，哀鸿遍野一般的忧愁席卷开来，不给我一点空间与自由。
将楚楚带回家时，黄昏已半。
灰白色的石头森林，鳞次栉比，直刺天际，像极了黑白漫画里的世界末日。
比海市蜃楼还要给人晕眩感，这样的荒唐，但又这样的真实。
推开门，楚暮双手环胸，单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看着我和楚楚。
“没辜负我，我果然等到这个。”
现在没时间和他对峙，楚楚很累，需要休息。
我带着楚楚，轻轻绕过他。
他向来有分寸，还是保持原本的样子，哀哀地靠着。
给楚楚除了衣服，安置他躺倒床上，将用品归置原位，便轻轻碰上门。
“陆恒，我打电话为什么不接？”他突然扭过身来，满脸泪痕地看着我，“你以为，我会像泼妇骂街一样，去医院里闹个翻天覆地？陆恒我告诉你，我不会。”
他逼近，用质问的语气：“如果现在成那副模样的人是我，你会不会比疼他还疼我？”
没有再压制自己，他拽住我的双臂，不断加力：“不过是因为你那慈悲的怜悯心，快告诉我，陆恒。多少年了，你爱的不一直都是我吗？快说啊，说他再怎么惨，也是我的替身，快说啊......”
“又不是我逼他那样做，是他自己犯贱，不是吗？”
“嘘，楚暮，你太吵了。”
我挣开他的束缚，无奈地坐到沙发上。
头开始突突地跳，一下一下地挑拨着我的痛觉。
他愣住了，过了很久，却又走过来，偏执地问：“那你打算如何？”
我停了停，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能再对不起楚楚。”
“你会后悔的，陆恒。”楚暮走上来，双脚覆上我的脚，狠狠地碾。
我任他。
“陆恒，你爱的是我，而并非他。你迷失了。”他那样坚定，一如既往。
突然，他却泄了气般，颓坐下来：“早在那天，他把你的头疼治好的时候，我就有所感。”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没办法再骗自己。”
“陆恒，爱过我吗？”
我想想，诚实地答道：“或许有过吧。”
“什么时候？”
“觉得你像楚楚的那一刻起。”
他愣住了，久久不能言。
然后，他冷笑起来，犹如鬼魅，刺得我脊背发凉：“看来，我才是他的替身吗？”
我没有回答。
对于楚暮，此生，定是要欠他。
一次一次，我逃避着爱，逃避着心，就像古代黎民躲避残忍逼仄的高利贷，就像野鹿在兵荒马乱间苦苦求生。
甚至以为，只要一味的伤害，就是不爱。
可悲的是，越是逃避，越是低下头不看现实，越是一次次用力说服自己，越是一次次证明，自己在一次次演算着一个悖论。
于是，遇上了楚暮，有了好感，便以为得到了救赎。
而其实，那不过是月亮投影下来的光，依靠湮远的太阳。
真正的爱，其实缘自对楚楚。
而后，一定要等到一个痛彻心扉的打击，才能敲醒自己沉睡已久的，麻木的心。
“你不是替身，楚暮。只是因为阴差阳错。”
他勾起唇角，还是那样，美得光焰四射，美得咄咄逼人“是啊，说到头来，你待我一直很好。也不曾对不住我，除了现在和以后。可你却把我的一生都搅乱了。”
他走到电视机跟前，将旁边的玻璃杯狠狠砸了上去。
装着水的玻璃杯，粉身碎骨。
电视机也深深呈现出一个黑洞，电线张牙舞爪地，让人心更加迷茫与杂乱。
“就像这样。”
我抬起头，看他慢慢砸。
花梨木家具，落地玻璃窗，皮革椅，空调，橱柜，满屋狼藉，犹似案发现场。
桌椅板凳，零碎物件，他皆不放过。
然后，他带着皮箱，离开了。
走之前，他说：“觉得爱的是我，就来找我，我一直等你。”
“还是谢谢你，给我我本不应得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