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 (五) - 指南录 - 酒徒
碰撞 (五)
天刚一放亮。王秀实就被外边的嚷嚷声给吵醒了。最近他的睡眠不太安稳。老担心部下趁他一不提防就把建康城献给了陈贼吊眼。让他无端担上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在王秀实眼里。建康城在破虏军倾力攻击下能守多久。能不能坚持到援军到來。甚至能不能守得住。那些都不算大事。甚至有朝一日纵使城破被杀。也无损他王某人的名节。但如果被底下士兵协裹着不战而降。稀里糊涂当了俘虏。就大大有违忠义之道了。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他也沒面目去见那些传说中的古圣先贤。
至于古圣先贤们所倡导的忠义。究竟和他的师门所教导的理学忠义。是不是一回事。以王秀实的头脑和能力。他分辩不清楚。也不想去分辩。圣人的说法本來就很含糊。王秀实如果真能弄明白圣人微言大义。估计着也早给忽必烈砍了。也沒机会出任一方大员。
当然了。在有希望的情况下。王秀实也期待吕师夔能及时赶來。毕竟攻城的南方逆贼只有两小股。吕师夔如果能赶來的话。里应外合未必解不了建康之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來人。看看何人大声喧哗。”王秀实一边在爱妾的服侍下穿衣服。一边大声地问。
有人匆匆地跑上前。隔着门帘给出了及时回应。“禀大人。水西门外发现大股贼军。协裹着百姓正在割芦苇。挖河道。弟兄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因此前來请示。”
“挖河。”王秀实吓得一哆嗦。一把推开小妾。跳了起來。“谁的旗号。多少人。”
“据弟兄们说。是菜油李的旗号。估计有上万人。大多是附近百姓。”外边的部将头脑还算清楚。几句话将敌情描述了个大概。
王秀实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他之所以对守城抱有希望。就是因为玄武湖与秦淮水两大水道都淤积多年。行不得大船。而只要破虏军水师战舰无法逼近建康城。那开开山裂石的舰炮就无法对城墙构成威胁。光凭手中有限的火炮和兵力。陈吊眼短时间内不能破城而入。但现在陈吊眼居然动员百姓挖河。这种虽然笨。却直逼主題的做法的确有些出人意料。Www。。com
“大人。大人。如何应对。请大人明示。”门外的武将许久听不见屋子内的反应。有些着急了。不顾礼节地催促。
听到属下的声音。王秀实多少从震惊中回过一点神。声色俱厉地命令道:“传本帅令。让崔老将军带五千人马杀出城门。把李菜油赶走。有协助乱军的百姓。杀无赦。”
“是。”來人答应一声。领命欲走。刚刚转过身。又听见王秀实在屋子内吩咐:“等等。先在城墙上看清楚了。敌军有沒有埋伏。”
“是。谢大人提醒。”部将道了声谢。转身去了。王秀实对着镜子。揉了揉苍白的脸。强打着精神走向前堂。人还沒等跨出二门。又听见通往前堂的砖道上一阵脚步声响。
“大人。东门外有人向里发射弩箭。写了许多诋毁大人的谣言。”有亲兵跑进來。双手呈上一卷白布。
只有逆贼才这么奢侈。把如此细的白布当纸张用。“这帮暴殄天物的败家子。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王秀实气得骂了几句。接过白布。抖开细看。只见上面用细细的蝇头小楷。写满了造谣煽动之词。
执笔的肯定是个本地人。为了吸引市井小民的注意。故意在字里行间夹杂了许多建康方言。其中一些市井俚语王秀实弄不太懂。但他大概能分辩出。这是破虏军射给城内军民看的文告。告诉大伙破虏军军纪严明。目的只是驱逐北元。救万民于水火。不会像元军破城那样乱杀乱抢。请大家不要害怕。也不要给守军任何支持。
这太过分了。有种不要逞口舌之利。王秀实忘记了是谁造谣在先。握着白布的手指捏得苍白。咬牙切齿地追问:“射进多少來。你们看见都有谁拣了?”
“属下不清楚。属下这条是从一队巡逻兵那儿拿來的。”亲兵非常老实的回答。末了。又迫不及待地追加了一句。“属下只听人说上面写满了谣言。自己沒打开过。也不认识字。”
王秀实应急能力和口才都不太好。能混上这么高的职位。全凭的是其师门在朝堂上的名气。Www。。com上任后。他也遇到过一些自负文采出众。处处与许门理学作对的书生。对于这些乱讲话的人。王秀实的处理办法是一概参照“孔夫子诛杀少正卯”的先例。把对方从肉体到文字一同消灭掉。底下亲兵知道大人有如此习惯。因而以不认字。沒头脑就成为他们护身保命的不二法门。
大概是觉得此刻杀人也起不到作用了吧。破天荒地。王秀实这次沒有下令将所有接触过布条。或收藏传播布条的人都抓起來斩首。叹了口气。吩咐道:“命令东门严加戒备。以防中了敌军奸计。”
“是。”亲兵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快步跑去传令了。王秀实把今天早晨突发的两件事情结合在一道想了想。又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守城兵力。招呼过几个亲信。命令道:“你们随着本督去西门走走。菜油李敢明目张胆地在咱们眼皮底下挖河。怕是在玩什么阴谋。”
“是。大人英明。”亲信们答应一声。下去备马了。片刻后。王秀实带着城中的所有高级武将。还有一些文职幕僚登上了西城墙。扒着城垛口向下望去。只见河道上烟柱东一股。西一股地窜起老高。奉命出击的千户崔延年和传说中的敌军都不见了踪影。
“人呢。怎么都不见了。”王秀实点手叫过一个守城的牌子头。问道。
“禀大人。承大人的洪福。崔将军采用火攻。大败敌军。方才崔将军沿岸去追击了。还沒有返回來。”牌子头很会说话。大声回答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传來一阵爆豆子般的鞭炮声。接着。号角声。喊杀声。响成了一片。还沒等城头上的人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见崔延年带着千余残卒。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将回來。在他们身后。五十多名破虏军士兵。擎着雪亮的朴刀。赶鸭子般紧追不舍。
“混帐东西。你也好意思回來。來人。给本督擂鼓。”王秀实气愤地骂道。如果敌军有自家士兵的一半多。也有人敢上前替崔延年讨情。但此刻敌我比例分明是一对三十。甚至四十。站在城墙上的其他将领也觉得窝火。Www。。com七嘴八舌地指责起崔延年的不是來。
打了败仗的崔延年听到战鼓。知道轻易回不了城。万般无奈下。收拢残卒排了个阵势。转身迎上了敌军。那五十几个破虏军朴刀手见元兵回身迎战。不慌不忙把队伍排成了三角形。以一名大汉为尖刀。其他人做刀刃和刀身。喊着号子向元军本阵踏去。
“左翼。全体冲。”崔延年大声命令。站在左翼的六百多名北元士兵见自家人多。胆气一壮。叫喊着冲向破虏军的“刀尖”。第一波攻击队伍瞬间与破虏军的刀阵接触。一阵喊杀声过后。形势慢慢分明。破虏军的刀阵“瘦”了一分。几百人的元军队伍却被捅出了无数个窟窿。残兵哭喊着。四散逃开去。
“擂鼓。用力擂鼓。”王秀实气急败坏。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也无法相信几千人的队伍。淹不沒一小队破虏军。
崔延年听到鼓声。带着手中所有残兵杀了上去。大伙都指望杀完了这几十个破虏军。保住了王大人的颜面。或许在大队敌军赶來前有机会退回城里。因此。已经降到极点的士气多少提高了些。虽然有人脚下连连绊蒜。越跑越靠队伍尾端。但至少沒人转身逃命。
眼看着那一小队破虏军士卒就要被人浪吞沒。这时候。河岸边转出另一伙人來。三千多持着各色兵器的民军。和两队衣甲鲜明的破虏军战士赶到了城下。当先的破虏军士卒见同伴有难。迅速把队形拉成条斜线。与河畔成楔形。然后一排下蹲。两排站立。
“乒。”沒等元军队形作出调整。破虏军火枪手同时扣动了枪机。燧轮转动。引燃火药。一排白亮亮的子弹泼了出去。
两翼的元军士卒就像被雹子打了的水稻般。转眼倒下了一片。剩下的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两侧威胁解除。突前的破虏军朴刀手立刻变阵。队伍从尖刀型变为半弧型。尽量多地把与自己对阵的元军圈在了里面。
兵刃相交。被王秀实强征而來。沒有经过多少训练的士兵们成了肉靶子。被几十把钢刀尽情蹂躏。作为领兵大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崔延年不敢相救。带着几个亲信拼命地跑向城门。
“给我射。”王秀实丧心病狂地命令。
城墙上跳出几百名弓箭手。不分敌我地将羽箭射下去。逃命的北元士兵悴不及方。又倒下一大片。其余的回过头。迎向破虏军。
李菜油指挥着自己的部下靠拢过來。接应下那队破虏军朴刀手退回本阵。坠在后排的破虏军弩箭手。火枪手相互配合。很快将扑过來拼命的北元士卒尽数放翻在泥地上。
城门外。巴掌大的河滩成了修罗地狱。六神无主的元军被双方的羽箭驱赶着。一会儿冲向破虏军。一会儿逃向城市。几度徘徊后。能站立的人已经沒有了。只有一杆被射了无数窟窿的破旗。孤灵灵地插在河岸边。向鲜红的血河控诉着人生的不幸。
“传我的命令。敌军若靠近城墙。不。无论什么人。只要靠近城墙。一概用羽箭射退。无论什么人。若乱传播谣言。一概就地诛杀。”王秀实苍白着脸。狞笑着命令。
“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大人。”城墙上。愤懑的士兵们不得不回应。
“我也是为了他们好。”王秀实目光四下扫了几圈。指点着城墙下冤死的躯体说道。
将士们敢怒不敢言。纷纷把头向两边侧去。王秀实知道犯了众怒。也不再多解释。叫过几个嫡系。命令他们轮番督战。不得怠慢。然后带着心腹们向东城门赶去。
“大人。西门外敌军怎么办。”有将领强压着内心的怒火提醒道。
“让他们烧去。挖去。半个月内。河道疏通不了。陈贼吊眼这是给本督玩声东击西。不。声西击东。西门外那么点贼军。成不了气候。咱们重点还得防御东边。那才是陈贼的主力。”王秀实故作虚玄地说道。“兵者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虚实。虚虚实实……”
好像还真给王大才子蒙对了。东城门外的破虏军明显比西城外多。虽然目前的攻击举动只是向城内发射布条。但有细心的守军已经发现。大队的百姓在数名破虏军小校的指挥下。正在羽箭的射程外挑担。Www。。com堆土。而陈吊眼本人就在刚刚冒出头來的土堆旁。指手画脚地动员着什么。
“怎么不射。來人。给本帅射杀他。”王秀实站立于城头。指着陈吊眼喊道。方才在西城失去了威信。现在。他要从东城找回來。
“禀大人。东南风急。敌将在二里之外。非床弩能中。”负责守东侧城墙的将领赶紧冲过來。迫不及待地解释道。理论上。床弩的射程能达到陈吊眼站立的位置。但飞过如此远的距离后。弩箭已经穿不透一匹白布。对于陈吊眼这种身手的武将來说。已是末势的强弩根本构不成威胁。
“那为什么不射他们。他们这些妖言惑众者。”王秀实楞了楞。觉得面子受损。指着城下几队正在驱动床弩。向城内发送檄文的破虏军士兵问道。
“大人。他们身边有盾车保护。射了白费力气。”守将指着城墙下不远处那门板高的巨盾说道。这种用來保护攻城士兵的巨盾用硬木打造。表面上包着铁皮。下边镶着车轮。有它们在。城墙上的弩车很难给远方的士兵制造威胁。还有一点。守将不敢说的是。库存的弩箭所剩无几。如果在沒有意义的床弩互射过程中浪费干净。一旦敌军攻城。守军就得不到任何远程武器支援了。
“难道你就不会想个办法。否则。本督养你何用。”王秀实连碰了两个软钉子。气愤不过。大声斥责。(请到17k.com支持正版指南录)
“大人。请恕属下无能。”守城的小校后退几步。躬身道。
“废物。”王秀实大骂。骂了几句。自觉沒什么意思。停住口。与左右幕僚谈论起破虏军远处正搭造的建筑來。因为有很多百姓前來帮忙。那边施工的速度很快。土丘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高。
“这是什么东西。你们谁见过。”王秀实指着土丘问。
“我等不知。”几名武将齐声回答。今天的事情。从里到外透着古怪。按常理。陈吊眼舍了两浙无人防御的地盘不去占。放着安稳功劳不立而长途奔袭建康的举动。本身就有点疯狂。在明知道建康附近几支援军随时有可能赶到。吕师夔大帅还可能抄了破虏军后路的情况下。陈吊眼却不速战速决。反而玩起了挖水道。修土丘的勾当。岂不是被太阳晒傻了。
作为武将。谁都知道陈吊眼这么做有点犯傻。可作为对手。王秀实麾下的武将们又拒绝相信。自己的对手是个不通兵法的傻子。(请到17k.com支持正版指南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