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八 上) - 指南录 - 酒徒
惊雷(八 上)
直到东边放亮。元继祖和李谅二人才准许麾下的士卒跳下马背。在狐溪边暂时歇息。这一带因为索都当年的几度“梳拢”。早已荒无人烟。因此周围的景色很空旷。像极了祁连山外的草原。即使从西南方吹來的风。也隐隐约约带着牧歌的韵律。
“奶奶的。终于逃出來了。”元继祖骂了句脏话。连人带甲一起。重重地跌在一处稍微干燥些的草丛中。死里逃生的感觉太美妙了。几乎像转世为人般。以前看事情的很多观点。都在死死生生的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以前觉得重要无比的东西。也突然变得极其平淡。这一刻。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还活着。而继续活下去。在这纷乱的世间就是唯一的追求。
昨天那场战争太恐怖了。虽然他和李谅带领探马赤军提前“退场”。但队伍还是蒙受的巨大损失。两支不知从哪里冒出來的“流寇”先后找上了他们。那些人手里的兵器很差。身上连件纸甲都沒穿。居然毫不畏惧与盔甲整齐的探马赤军骑兵展开了对攻。如果此战发生在平时。元继祖肯定要将驱策部下。反复驰骋。把他们全部踏成肉酱。但这次不一样。破虏军就在不远处。邹洬的计策显然是中心开花。外围合围。一旦探马赤军被“流寇”拖在此地。等到破虏军在与蒙古军的纠缠中腾出手來。恐怕整支探马赤军就有覆沒的危险。
所以元继祖和李谅只能继续壮士断腕。丢下一部分士卒。带领大部人马先撤。虽然四条腿的战马跑起路來肯定比两条腿的人迅捷。可耐不住赶來参战的“流寇”队伍多。一波被甩开后转眼又碰上一波。元继祖和李谅逃到了傍晚十分。Www。。com接连冲过五伙“流寇”的围追堵截。才逃出了包围圈。找僻静处清点了一下兵马。两万多士卒只出來一万三千多。其中还有四千多人身上轻重不一地挂了彩。
“老子再也不跟破虏军打仗了。早跟姓吕的学。咱们早回祁连山了。这叫什么事啊。像群被围了的傻狍子般。四处乱钻。”另一个探马赤军万户李谅叼了根青草。在元继祖身边躺了下來。他们都是高级将领。不需要亲自饮马。做饭。他们要凑在一起商议大事。而眼下最重要的大事为。接下來大军该向哪个方向逃亡。
“祁连山。那早成蒙古人的牧场了。咱们要是私自回去。肯定被大汗砍了首级。四处传看。”元继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这就是探马赤军的宿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为别族的大汗流血。什么时候战死了。什么时候魂归故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只要活着。就甭想看到梦中的家乡。
“那你说怎么着。莫不成咱们真的到乐安等达春大人。昨天可是咱们带头先撤的。罪过不小。我估计他现在正琢磨着怎么收拾咱们呢。”李谅亦是满脸无奈。为了避免遭到达春的报复。昨天傍晚。他和元继祖两个刻意拒绝了蒙古军将领额尔德木图的建议。以掩护大军侧翼为名。从另一条路翻越了方石山。当时他与额尔德木图约好。两军抚州的乐安镇汇合。但到了那里后达春会怎样处理探马赤军提前撤离战场的举动。李谅和元继祖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沒有。
按大元的规矩。打了败仗是需要人出來顶罪的。杀蒙古族将领。那不是大元的风格。探马赤军、汉军、新附军将领。替罪羊很好找。可眼下军中。除了蒙古人就是西域人了……
“还收拾咱们呢。Www。。com能不能活着撤到江北都说不定。武忠反了。张直反了。吉州一支是林琦出沒的地方。临江军那边。这些年。西门彪一天都沒消停过。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乐安。咱们提防着些就是了。一旦达春想对付咱们。咱的人比他多。大不了也反了他娘的。”元继祖向身边的草丛中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板着脸说道。
昨夜急行军时。他已经反复考虑过了。以目前的事态。大元朝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击败破虏军。平定东南。弄不好。还会被大宋打得灰头土脸。把整个江南都赔进去。既然沒有获胜的希望。大伙儿再跟着忽必烈干。就有点儿犯傻了。不如凭着手里这点兵自己占个地盘儿。在一旁静观其变。等时局明朗了。找胜利一方去投奔。少不得一身荣华富贵。再不济。自己跟在蒙古军身后打家劫舍数年间已经弄了不少钱财。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等到了安全些的地方把姓名一改。把将士们一丢。独子回西北做富家翁去。虽然这么做太不地道。也好过留在军中天天听炮弹爆炸声。
“要反就趁早。我不瞒你。南边的情况我打听过。对待起义、投诚还有俘虏的区别很大。咱们现在反了。还能算起义。像白旭他们那样混个校尉不成问題。”李谅把身体向元继祖跟前凑了凑。俯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
破虏军那边推行平等之政。对各民族一视同仁。这点对李谅很有诱惑力。帮大元作战。最后充其量不过是被归为汉官。官职爬得再高。也要受蒙古人欺负。子女和家产被蒙古人抢了。都不能找地方告发。但到了大宋那边。则不会有人再问你出身。色目人抢了汉人要判罪。汉人抢了色目人照样得吃板子、蹲大牢。
“起义。Www。。com就凭你。”元继祖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望着李谅。如同望着一个怪物般问道。
李谅受不了元继祖那种轻蔑的眼神。一骨碌身体爬了起來。不满地申辩:“怎么。完颜靖远、白旭他们几个都不是汉人。武忠。李直。还有杨晓荣、李兴还不都跟大元干过。文大人对他们怎么样。你我都知道。”
“你也不看看你那双手。杀过多少南人。你自己数得清楚么。”元继祖冷笑着说道。“那边对手上有血的人怎么算。你知道么。兄弟。醒醒吧。就凭我们以前干的那些事情。功过相抵后。文大人纵使饶你不死。也得让你下矿井挖媒去。一辈子不见天日。”(今天三个小时后为正版订阅者而两更)
“这。”李谅楞住了。伸出粗糙的手來摆在眼前。反复端详。在一条条被刀柄磨粗了的掌纹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血迹隐约可见。那都是南方汉人的血。有军人。也有百姓。有成年男子。也有老弱妇孺。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这双手沾满了罪孽。即便把眼前这条溪水抽干了來洗。也洗不清其上的血痕。
“兄弟。既然种了孽因。就要承受恶果。想想咱们在福建是如何向江里抛毒尸吧。”元继祖叹息着。从草丛里爬起來。站在李谅身边说道。
“可。可……”李谅的面色一瞬间衰败了下去。就仿佛一个落榜后的穷书生。目光里已经沒有了生命的颜色。这全是我的错么。是大汗下的令。是达春下的令啊。无数个声音在他心里狂喊。
“兄弟。别乱想了。这是命。”元继祖不忍见李谅如此失落。从亲兵手里接过一块刚烤熟的马肉。塞到他手里。Www。。com说道:“先凑合着吃些肉吧。一会若过了集镇。我派人给你“找”些酒來。醉了。就不烦恼了。醉了。就把一切全忘了。”
“把一切全忘了。”李谅抓着马肉。却无法向嘴里塞。马肉上那丝丝缕缕的血津顺着他的手指。和着烤出來的油一同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尖上。留下点点斑斑黑色印记。
“乒。”远处传來一声号炮。吓得李谅一哆嗦。把肉扔到了地上。刹那间。生存的欲望重新唤醒了他的理智。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原來的自己。三步两步跑到战马旁。跃上去。从马鞍下抽出了雪亮的弯刀。
“敌袭。敌袭……!”四下里。饭刚做好。还沒來得及向口里塞的探马赤军士兵紧张地喊。
“上马。上马。不要乱。保持队形。保持队形。”李谅高举着弯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往來驰骋。不断将乱跑的士兵用战马兜回本队。
敌情不明。四处乱窜只有死路一条。大多数探马赤军士卒明白这个道理。扔下吃食。上马拔刀。一小部分四处乱跑的。或被自家将领严肃了军纪。或被突來的冷箭钉翻在河滩上。
一杆战旗从探马赤军的侧后方挑了出來。战旗下。数名破虏军悍将提着雪亮的长刀。纵马跃进探马赤军大队。
仓卒迎战的探马赤军摆不出恰当阵型。被当先的破虏军骑兵快速冲成了两段。竹林深处。草从中。无数手里提着长矛、砍刀、花枪、钢弩的士兵陆续冲出。顷刻间将拖在队伍最后的几百名探马赤军淹沒。
溪流边能落脚的地方不多。靠后的探马赤军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乱纷纷向前挤。而前方的探马赤军正准备回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被自己的兵马一冲。阵脚大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击。
“杀。”领头的破虏军将领一声断喝。将与自己捉对的探马赤军骑兵抹到了马下。转眼。他的战马从背后追上两名探马赤军战士。长刀快速扫过。给每个人背上切出一条尺与长的大口子。
血瀑布一样落了下來。受伤的探马赤军战士并沒有死。全身的力气却一丝丝从刀口中淌走。他身体一歪。从马背上轰然坠落。
“降者免死。”带队的破虏军悍将挥刀将把又一名探马赤军骑兵的兵刃磕飞。大声喊道。
“降者免死。”群山之间。无数人大声呼应。紧接着。又是一阵“乒。”“乒。”“乒。”的炮击声。四下里也不知道多少兵马在埋伏。多少火炮在炸响。
有些被分割开的探马赤军兵士被吓得肝胆俱裂。扔掉兵器。伏地祈降。破虏军士兵也不理会。将他们踢到一边。继续追杀其他探马赤军。有些探马赤军兵士负隅顽抗。立刻被四面八方射來的羽箭攒成了刺猬。
到了这个时候。一众探马赤军哪还生得起抵抗之心。“过溪。过溪。全军速撤。”在元继祖声嘶力竭的命令下。不顾一切向狐溪中跳。(敬请到17k.com支持正版。今天三个小时后为正版订阅者而两更)
先前已经有一部分探马赤军士兵承受不住压力。纵马跳进了狐溪。后面的士兵听闻主帅命令。又紧紧跟将上來。这一段溪水甚浅。但河床内全是卵石。马匹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后边的士兵被人推搡着。根本无法顾及倒地的同伴。一时间。人马互相践踏。把整支溪流都染成了血红色。
元继祖和李谅二人被士兵协裹着。踩在族人的身体上涉过狐溪。留在岸上的士兵们见主帅已经先走了。秩序更是混乱。你争我抢。各不相让。有人干脆弃了马匹。徒步过河。有人却舍不得生死与共的坐骑。拼命把战马向河中心牵。而岸边的破虏军弓箭手看到机会。干脆集中全部力量封锁河面。走在半途中的探马赤军无法还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