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篇:残缺信任 - 萤火虫的冬季 - 吹落娇红故人颜
缘何我们停留在只承认红花之艳和绿叶之鲜的审美层次呢?缘何我们不懂那些历经风霜渐渐老去,却依然成熟的枯桠呢?伫立于风前,昂首于雪中,匍匐于冰下的残荷,是万籁俱寂的诗,是黑白辉映的彩画,是岁月流逝,衰老的升华!
1·嬴守在房间里踢着一个用五彩羽毛做的毽子,“一个,两个···”璎珞帮忙数着,柯啸突然进来,调养月余,身子已大好,“守儿”嬴守香汗淋漓,停了下来,拿着五彩斑斓的羽毛毽子向他炫耀,“好看吗?两个哥哥给的”
闻听是祭殿的杰作,柯啸勃然大怒,夺过毽子,一根根顺滑的羽毛被他毫不留情地从铜板上拔下、撸光,仅剩下一根羽筋,细碎的小绒毛飘飘然七零八落,羽毛键被他毁了,嬴守岂肯接受,哭喊着对他一顿捶打,“还我毽子,还我毽子···”
柯啸森然冷笑,丝毫未对她的抓狂感到内疚,“我得不到的,宁可毁了”撂下这句狠话,柯啸怒气冲冲地走了。嬴守智低,可能听不懂他的狠话,璎珞不傻,他的意思是在威胁嬴守,如果嬴守不能被他拥有,恐怕他会宁愿会了她,也不想她被其他人占有,恁般狭隘霸道,璎珞吓得咂咂舌。
离开公馆,柯啸着件便衣命令贺东驱车去了一个月林小筑的地方,他吩咐贺东开车先离开,一个时辰后来接自己。车开走后,柯啸绕过朱漆正门,在旁侧柴房小门叩了两下,里面传来应声,开门的是一个驼背女人,鸡皮鹤发,尤为丑陋,柯啸轻车熟路走进,驼背女人四下瞭望一番后,又小心谨慎地将柴门扣紧。
穿过爬满蔓藤的回廊,撩起垂挂的珠帘,则进入麝香充鼻的雅室,古色古香的陈设正中紫檀大理石桌上摆放着足有伊人高的西洋钟。使女鸿药毕恭毕敬地奉上热茶,“少帅稍后,夫人即刻出来”柯啸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不多时,一股沁人的幽香伴着罗绮主人出现,她正是月灵仙,虽穿金戴银,但脱俗的气质犹如刚露尖尖角的清荷,婉约怡人。“你来啦”不咸不淡的语气彰显主人濯尘的傲气,柯啸翘着二郎腿,“我那十万大洋你藏妥帖了吗?”
月灵仙鼻子轻哼,“不是为了钱,你都不回来吧?”柯啸坦言:“否则我来做什么?”真心话往往都是逆耳的,月灵仙自嘲笑笑,“我已陆续找银号将其中三万兑换成银票不然目标太大,难免生疑”柯啸以钦佩的目光打量着她,“可惜!若为男儿身,你恐怕是我最强劲的对手”月灵仙爽朗大笑,“若是男子,天下皆是我的”
谈笑风生之际,鸿药来报,“夫人,燕九爷来了”灵仙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哟,速度挺快,勾搭上了”柯啸的话听不出是讥讽还是赞许,“你还不先躲起来”灵仙指了指墙边一个仕女图屏风,柯啸不紧不慢起身,将手在身上一拂,才悠哉屈身藏至屏风后,他前脚刚避妥,燕九紧接着迈入雅室。
灵仙对着镜子大致整理了一下妆容,笑脸迎客,表现出的媚态与对柯啸的清风若谷迥然不同,启口娇嗲的声音完全能让男人骨酥肉麻,“九爷要来,也不提早知会一声”燕九一双麻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有种垂涎欲滴的猥琐相,“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嘛”边说手还不安分地在灵仙脸蛋上乱摸,灵仙巧妙地躲开,环顾了下四周,除带了个手下外,再无旁人,遂好奇地问道:“今天怎么不见那个痨病鬼一起来?”
“你是说修殁?”燕九一屁股坐到柯啸刚刚坐过的椅子上,随手端起来不及收起的茶碗呷了一口,“怎么是凉的?”麻黄眼珠一翻,燕九狐疑地问道:“怎么?有人来过?”月灵仙镇定自若地解释:“没事儿我就不能独自品茗?喝我剩下的茶水还是你的福气呢”
燕九附会地赔笑,“算我多疑了,刚才咱们说到哪了?修殁吧,要不是瞧着他有点本事,我早就赶他滚了,掳个娘们都看不住,真他娘的便宜了嬴赫昆那个老东西,简直是个废物”
灵仙冷笑,“气他让人质被劫是假,恼他没让你享成艳福是真吧”早已耳闻赢家小姐是个美人胚子,燕九这般下流货色见了岂能不动心?“哎呀,我的灵仙,你可冤枉我了”燕九连忙举手起誓,“有了你,其他女人在我眼里都是个屁”说着起身一把将月灵仙搂入怀中,不容抗拒地在她香嫩的脸蛋上狂热地亲着,腥臭的唾液弄脏了艳丽的妆容,“我信了”灵仙嫌恶地推开他,佯作笑意盈盈,让人瞧不出什么端倪。
“九爷,最近我闲来无事学了一套东洋的推拿术,不如你躺倒榻上,我给你松松筋骨”燕九自是求之不得,脸上顿时乐开了花,毫不犹豫挪动身子躺倒湘妃榻上,横枕着榻上的鸭绒方垫,燕九陶醉地嗅着她弥留在此的别样女人香,灵仙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般恶心,她向旁边垂手而立的鸿药递了个眼色,鸿药知会而去,不多时,鸿药将烧好的烟递给燕九,燕九两只手捧着烟枪塞在嘴里努力吞吸。
灵仙纤纤玉手恰到好处地在他身上拿捏着,燕九浑身亢奋发出满足的呻吟,“九爷,你现在时威风八面的大人物,想必年轻时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燕九吐着不成形的烟圈,自豪地夸耀,“那是自然,想当年咱们燕家在镇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富户,连嬴赫昆都是我的一条狗”灵仙惊问:“你是说嬴大帅?”
“别看他现在不可一世,要动真格的,他也不敢怎么着我”
“为什么?”灵仙开始帮他脱袜子按脚底穴位,燕九倏地坐起来,大喊一声:“别动我的脚”灵仙被吓了一跳,“九爷你这是···”燕九抛下烟枪,忙将半褪的袜子提上,“我有脚气,别传染给你”灵仙明知他有蹊跷,却也不便多问,燕九觉得败了兴,下地穿上鞋,“灵仙,帮中近来事忙,改日有空我再来”他和月灵仙从来不是钱色交易,因讨着便宜,燕九一向常来常往。
待燕九离开后,灵仙命鸿药打来清水净手、洗脸,每次接触燕九的肢体,她倍觉恶心。柯啸已由屏风后走出,“憋坏了吧?”灵仙又恢复先前的楚楚之态,“你还有兴致说笑?若他今晚留在这儿过夜,我岂不要藏一宿?”柯啸脸上甚有不悦。
灵仙略略莞尔,“我该将这番话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不能”柯啸断然否定,“你我之间只有利益互助”瞥了眼西洋钟上的时间,一个时辰早已超出,恐怕贺东等在门外了。“既然嬴赫昆曾在燕九手下当过差,秦镜或多或少他知情,他那想办法套口风吧”嘱咐完毕,柯啸他不准备离开,“等一下”灵仙又叫住他,“我有件好奇的事能问吗?”
“你问,洗耳恭听”柯啸未转身,只背对着她,“嬴大帅待你恩重如山,视如己出,你如此背叛他,良心何在?”灵仙绕到他面前,直击他双眼,“况且你对付了她爹,痴美人如何能和你恩爱缱绻?”
柯啸眸中迸着森冷的寒光,“若非大帅不信任我在先,我又何来异心?”他口中的不信任非从自己受伤,改由祭殿接掌自己职务开始,早在几年前嬴赫昆便对他猜忌、多疑,“再者,我仅是将达帅的权力取而代之,绝非伤他性命,做我的岳丈颐养天年也不失为一个终老的归宿”言尽于此,柯啸由柴房小门离去。
灵仙眼神深沉、冷冽,对驼背女人道:“柯啸就是一匹中山狼,培植他后患无穷,去,通知麟弟密切注意燕九的脚”驼背女人无声地比了个手势,意思是遵命,随后扣上斗笠,敏捷地翻墙而出。
2·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长庆戏班的十几人逐一被铁链拴绑在柱子上,几名凶神恶煞的马弁挥舞着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们,身体弱的已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即便是练过把式的,也已血肉模糊,惨状连马弁们也不忍目睹。
器重一个马弁走到坐在审讯椅上一脸阴翳的祭殿面前,“祭副官,还打吗?”嬴赫昆破格提拔祭殿为副官,“继续”哪怕屈打成招,也要让嬴赫昆满意,重刑之下,戏子们也算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居然没有一个人宁愿背上冤屈罪名而枉认,除了破口大骂几句,便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终于,“祭副官,死了一个”马弁担忧地禀报。
“抬出去,扔了”祭殿对此毫无感知,他父母被残害时,又何曾有人同情,何曾有人嘘寒问暖?“今天先到此为止吧,留下的活口,明天再审”
“祭副官,请留步”班主颤抖着瘀肿的下巴恳求道,祭殿面无表情地走近他,“我···想···见见琥珀···”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班主临死前唯此请求,“虽然她自小随我走南闯北,但我知道她的身份···”岂能容他再胡言乱语,祭殿突然伸出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咔吱”一声,班主脖子一歪,嘴角溢出生命中最后一口污血,混浊的眼珠瞪大着是要表达自己死不瞑目。
祭殿擦了擦手上的血污,走出地牢,马弁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忙了一天,加之地牢里的霉味混杂血腥味熏得头疼,晚饭也没吃,便回房歇息了。嬴赫昆和柯啸似乎有机密要谈,也就没去追问他审讯结果。
戊时,嬴婳悄然潜进房中,明知是她,祭殿未曾掌灯,“有事?”今晚没有月亮,嬴婳的表情隐没在黑夜中,“审讯如何了?”
“试问有谁愿意背上被枉杀的冤屈罪名?”祭殿自嘲地反问,“如此下去,所有人都会冤死在狱里,怨我不该将他们卷入这场风波里”嬴婳自责,“帮我个忙吧,我想见见他们”
“见有何益?嬴赫昆未必要的是招供和替罪的结果,他们必然要死,我又何不趁机再让嬴赫昆进一步信任”祭殿宁愿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完成了绰叔的任务,我方能早日弑父杀母的仇人”
“我只想让死亡率降到最低点”祭殿在黑暗中紧紧盯着嬴婳,“作为一个杀手,你不该有仁慈之心的”
嬴婳悲怆地叹道:“因为我尚有一丝未泯的良心”祭殿在她眼前伸出自己的左手,“班主死了”嬴婳哀然地望着结束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人的性命的这只左手,心底渗出冰凉,“我们的手只能用来灭绝人性吗?”
嬴婳走后,祭殿已睡不着,他想起嬴婳曾经提过的秦镜,若能找到秦镜作为筹码与绰叔交换,似乎比一个未知的任务来得更快,遂悄声走出房间,攀上二楼,纵身跃于顶梁上,眺望着各房间的虚实,伺机而动。正在此际,嬴守开启房门出来,祭殿以为她是要如厕,便未理会。
但嬴守的眼神发直,目无表情,宛似一个傀儡般在夜深人静的走廊上慢悠悠晃荡,祭殿屏住呼吸,耐心等待一窥究竟。
嬴赫昆和柯啸一直在房间里密谈,“据探子报,铁奎近来在练兵布阵,我想他的目标定然是我”
“我也听说他和日本人有勾结,私底下向日本军火商购买了大批军火”柯啸将这一情报禀知嬴赫昆,嬴赫昆拍着脑门在地上走来走去,“自从上次守儿出事,十万大洋被劫,咱们就没钱买军火了”
“大帅,我斗胆问一句,你和燕九本已水火不容,却迟迟不正面交火,是否因为秦镜?”柯啸试探地问道,嬴赫昆脸色骤变,“你是如何知晓秦镜的?”
柯啸恐他起疑,谎称:“坊间流传甚广,赢家秦镜不是个秘辛”嬴赫昆将信将疑,“没错,秦镜是我祖传之物,但我却从未见过,我值得了半张图纸,其余半张我猜在燕九手里,你说我没找到图纸之前,能弄死他吗?”
“既然早有地图,嬴氏先祖为何不早将秦镜取出?相传秦镜不是有一统天下的力量吗?”这一点,柯啸着实想不通。
“自秦覆灭,嬴族子孙早已没有了复兴之念,千百年来,一直从商从儒,亦且在我高祖时,燕九的曾祖父,人称妙手神燕觊觎秦镜的价值,遂深更半夜跑来偷盗,虽我高祖父舍命争抢,却也只夺回了一角,当年我和娘亲寄居燕家时,并不知晓此事,直至到了玄武山为匪,才从大当家口中获知,为时晚矣”嬴赫昆将藏匿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全部道出,既然秦镜的事柯啸已然知晓,隐瞒亦无益,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派柯啸查访图纸下落。
柯啸心中盘算,若他猜的不错,地图的玄机应该在燕九的脚上,但他更想知道嬴赫昆的半张图纸在哪里,他对赢家了如指掌,却从未发现什么地图。
“我一生膝下唯有两女,即便成就了霸业,将来百年之后也必然将万里江山传给你”嬴赫昆好言安抚柯啸,“啸儿,只要咱们父子同心,天下早晚是咱们的”秦镜既然已经失踪了若干年,寻它也不急于一时半刻,保住权力方是正道。
“大帅的养育之恩,柯啸没齿难忘,我一定会为大帅尽犬马之力”柯啸自然也是和他玩着心计。
嬴守像个鬼魂游荡在走廊里,直至柯啸出房间,她仍是目光呆滞地走着,柯啸费解地唤她,“守儿,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
嬴守对他没有反应,身体立定,如尸僵一般,眼睛突然闭阖,呈睡眠状态,柯啸担心她的异状,急忙抱起她回房间,躺到床上,嬴守又如往日像个婴儿般睡得香甜,但柯啸不放心,和衣倚在她的床边,絮絮轻语,“守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多在乎你,每每孑身的夜晚,都会想你、念你,担心你有没有踢被,会不会有坏人伤害你,纵然你这一辈子都是恁般疯癫痴傻,我也不会嫌弃你,只愿全心全意守护你,爱你”若说此生他唯一诚心实意对待的只有嬴守。
望着她樱桃般莹润的红唇,柯啸呼吸急促地俯下身,但在贴近的时候,他忍
住了亲吻的冲动和欲念,“守儿,哥哥不会欺负你,这一生永远都不会让你受伤”
被嬴守的节外生枝,祭殿也索然无心再找秦镜,嬴守的状况着实令人费解,轻声跃下房梁,祭殿隔着门缝窥了窥房中情形,想要揭开谜底,唯有等到明天了。
3·新任总长上任,忙坏了警署内所有人员,到了中午,玆纵才忽地想起和罗德神父的约会,揣了些零钱,就奔去约定好的一个小酒馆,罗德神父姗姗来迟,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等了很久吧?刚刚有一个患者腿上生了脓疮”罗德神父为了解释迟到的原因,细致地描述该病患腿疮状态,玆纵怕恶心到吃不下饭,忙道:“患者为先,我也刚到”
玆纵说着话,提起酒壶先向罗德神父杯子里斟上一杯,然后又自斟一杯,“入乡随俗,咱们先干一杯”于是,二人同干了一杯,又找了找杯,“黑寡妇案有眉目了吗?”罗德神父夹了口清蒸狮子头,“一点头绪都没有”玆纵正是为此事愁眉苦脸,以尽快速度抓住凶手恐怕是空谈,“所以才要向你请教一些有关黑寡妇蜘蛛的问题”
罗德神父神秘地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张图片递给他,“这个是我根据书上记载的资料画的黑寡妇蜘蛛”玆纵仔细瞧着画上的蜘蛛,认真地听他讲析,“这种蜘蛛大多生活在温带或热带,雌性腿展开大约有38厘米长,躯体大约有13毫米长,雄性却只有它的一半或更短,一般吃食蚂蚁、虱子以及同类,这也是它们在交配时雌性吃掉雄性的原因”罗德神父忽又皱起眉头,“但据书上记载,它们虽在咬伤人时释放乙酰胆碱和毒性,却很少会致人死亡,所以···”
“所以什么?”玆纵紧张地追问,“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的判断错误了?”罗德神父耸了耸肩,“世界上有很多种毒蛛,棕色遁蛛,又名隐士蜘蛛,姬鬼蛛,狼蛛等等”玆纵一听,顿时傻了眼,一个蜘蛛尚未弄清楚,怎么凭空又弄出这么多蜘蛛?耐心听讲吧,“更有一种漏斗形蜘蛛,具有主动攻击人的特性,一旦被它咬伤,致命率极高”
“也就是说,我们当前首要做的是确定凶手用的是那种蜘蛛喽?”玆纵觉得头都快要炸了,蜘蛛,蜘蛛,现在满脑子都是蜘蛛,对方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辞别了罗德神父,玆纵心绪杂乱地在街上漫步,当警探这么久,还是头一遭遇到恁般棘手的案子,即使将来查处凶手,他也该承认自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