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篇:竹战全局(下) - 萤火虫的冬季 - 吹落娇红故人颜
南风狐疑地问:“你帮我,图什么?”女子搂住他的脖子,将面具的脸凑近他,轻吐幽兰,“你就不会认为我是因为爱你吗?”南风断然否定,“我们素不相识,何谈爱我?何况你若真的爱我,岂会面具是我?”女子声音抽噎,“你不相信我爱你,我不怪你,但我真的不能以真面目是你,因为幼时继母待我不好,竟将滚烫的麻籽油泼向我的脸,我的脸被烫毁了・・・”
南风果然是个心软的人,听她啜泣着叙述不幸身世,不禁起了怜悯,紧紧将她搂在怀里,“是我不好,我不会再强迫你摘下面具,只要你肯真心待我,我以后都听你的”女子破涕为笑,“风哥,你真好”南风又皱起眉,“可是,你总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女子嗔道:“说好了,叫我水粉嘛”南风摇头,“不好,为什么要和那个贪慕虚荣的女人连名?”女子捏了他鼻子一下,“听你的,重新给我取个名字吧”南风打量她脸上红色的珊瑚面具,想了想道:“就叫你珊瑚吧”珊瑚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
“对了,珊瑚,你的声音为何和胭脂恁般相似?还有,你背上的蜘蛛图案又是怎么回事?”珊瑚似有不悦,斥道:“风哥,我已将身与心全部交付于你,你却对我百般怀疑,你让我情何以堪?”南风连忙哄道:“对不起,你别生气,以后我什么都不会再问了,我可以发誓”说着,作势要下跪,珊瑚“噗哧”一声笑了,“有你这样发誓的吗?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南风低下头一瞧,现在的自己光溜溜的像一只大泥鳅,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走出南风家,珊瑚披上了一件及地的斗篷,摊开手,一只黑色,腹部隐现红色沙漏状的小蜘蛛在掌心里爬着,“南风,你是第一个没有死在我手上的雄性”俨然,她已成为蜘蛛王国的女王,统领着成千上万的黑寡妇,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利益已非第一次,每一个男人都不能免于被黑寡妇咬死的厄运,南风并非幸运,只是时机未到,作为雌性黑寡妇的配偶,命运是注定的。
4・泽同客栈天字一号客房,清源百无聊赖地喝着茶,要等的人始终未出现,所幸一切费用都是由他人交付,否则他这个穷光蛋,早就被撵出门了,自从长庆戏班出事,姐夫又无端被害,姐姐卖了房产回了乡下,他一个人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原指望勾搭上紫鸢,他的吃穿就不用愁了,谁料她竟没入套。
两扇房门突然“嘎吱”一声响起,清源狂喜地回头,“紫鸢,你终于来了”进来的却是柯啸,他寒着脸,拿起桌上的茶碗盖子蓦地回身一掷,只听呼地一声就将房门紧紧关了起来,清源虽有失望,又不好怠慢柯啸,忙道:“少帅稍等,我给您重新沏壶茶”
柯啸一把拽住他将其按坐在对面,而后似是嫌恶地拂了拂皙白的双手,“这几天日子不好捱吧?”清源哭丧着脸,叹了口气,“少帅您也清楚,赌输了家当,登台唱戏吧,又让人弄坏了嗓子,现在我是身无分文,要不是您接济,我恐怕早就要沦为要饭花子了”
柯啸轻蔑地盯着他,抬手拍打着他比女人还干净、娇嫩的脸蛋,“路我都帮你指好了,你自己不争气呀”清源愁眉苦脸地皱着眉,“那二姨太的确是大主儿,可嬴督军也不是善茬儿,恐怕她是有心无胆”柯啸沉吟了片刻,忽地皮笑肉不笑地眯起双眼,假惺惺地道:“好吧,我送佛送上西,渡人渡到岸,紫鸢那儿我想办法让她入你之瓮”
清源闻听,自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柯啸起身拂了拂衣褶,见其有离去之意,清源忙躬身恭敬道:“少帅,我送您”
“不必”柯啸一脸傲慢地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关紧门后,清源不屑地冷哼一声,“什么帮我?无非是借我之手将碍事的二姨太赶出赢家,你好渔翁得利,既娶了美娇娘,又霸占了家产,道貌岸然!”
5・幽静的雅室内,烛火忽明忽暗,泛着朦胧却温馨得黄光,洁白的墙壁上倒映着一男一女的影子,灵仙倚在湘妃榻的方垫上,她的双腿被修殁枕着,灵仙纤纤玉手抚摸着他越发清瘦的脸庞,心里微微地在疼,“不能时刻在你身边照顾着,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她的话语轻柔,似母亲对年幼孩子叮咛。
修殁哑然失笑,七岁之后,这个世界上肯真心带他的便只有她了,瞥了眼桌上碳火熬煮的水晶锅,修殁不解地问:“那是什么?”灵仙吟吟微笑,“是我亲自为你熬的雪梨炖川贝,里面还特意加了些枸杞,对你的病总会有益的”淡淡的香气随着锅内的沸腾沁入鼻中。
修殁坐起身,有剧烈地咳了几声,“仙姐,有劳了”灵仙面孔一板,佯作生气,“你我之间,还需客气?”她执着修殁的手,暖意温情地道:“今晚,就留下来吧”闻听这话,修殁一惊,被她握着的手也缩了回来,“仙姐,抬爱了”灵仙因他的婉拒,有些受伤,悲戚的眸中泛着氤氲的泪光,“你嫌弃我?”
修殁急忙解释:“仙姐,你误会了,我岂会嫌弃你?若是没有你,修麟这条命早已随枉死的双亲同赴九泉了”
当年,嬴赫昆率兵闯入家中,以乱・党罪名开枪打死父亲修庆堂,并强行掳走了母亲修语茶,年近七岁的修麟和爷爷修山被困在大火中,等着活活被烧死,幸亏驼背女人“牧姑”办事路过此地,听到屋子里有呼救声,便不顾火势凶险,破门而入,救下修麟和修山,但彼时,修山已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弥留之际只嘱咐修麟两个字“报仇”,一夕之间痛失所有亲人的修麟“啊”地一声哀嚎后,昏死过去。
月林小筑的主人年长修麟十岁的月灵仙,这个心地善良的姐姐不但收留了他,还在病床前没日没夜悉心照顾了他整整七日,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名贵的药材,总算将濒临在死亡线上的他救了回来,醒来后,修麟瞪着如死鱼一般的眼睛,用被大火呛坏了的沙哑嗓音向月灵仙千恩万谢。
为防嬴赫昆知其没死,会带人回来再对修麟斩草除根,灵仙为他从此改名修殁,并让牧姑教习他武功,严令他每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然而祸福无常,原本以为修殁的苦命会就此停止,岂料十三岁那年,他竟患上了肺痨,在那个封建落后的年代,肺痨无疑是宣告死亡,灵仙为着命运多舛的他不知哭了多少回,若将泪水聚集,恐怕可以汇成一条河,辛酸地流向奈河桥下的忘川。
就在修殁命悬一线时,灵仙出嫁了,具体说是给一个年长她二十多所的男人做妾,因为他医术精湛,只有他才能帮修殁续命,为了心爱的女人,这个人竟冒着刺骨的寒风,漫天的大雪,在狼熊出没的山谷中整整寻了一天一夜,总算找到一颗三十年的老参,挽回了修殁垂危的性命,他却因此落下咳疾。
这个人就是“仁修堂”的掌柜祭胤祖,有妻有子,德高望重,即使是这次甘冒生命危险为情人的弟弟寻找人参,也被美化成是为了挽救一位爱国有志青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比比皆是,但能做到至死名利双收,至死都被人称颂,却是极为罕有,这是隐蔽极好的。
后来,同样是一场大火,将祭家烧的片瓦不留,由此,灵仙也失去了丈夫,成为了寡妇,不过,她没有哭,她要笑,要放声纵情地大笑,她早盼着祭胤祖死的这一天,因为她要做一株水仙,要在春意盎然的时节为悦己者含苞绽放,她不要做一簇黄色的雏菊,在晚秋的凄凉中落寞地开着,因为花期短暂,容易在雪霜的摧残下,憔悴枯萎。
灵仙成了名镇小城的交际花,专门结交达官显赫,逢场作戏为己牟利,修殁进入了狼帮,并利用自己的能力,坐上了二把交椅,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却也只不过是黎明之前波涛汹涌的障眼法。
春去春又回,一晃十六载过去了,匆匆的像指尖流逝的细沙,破败残缺的往事在记忆深处历久弥新,修殁终于等来了嬴赫昆的衣锦还乡,终于等来了向他复仇的机会。
灵仙一行清泪不自禁流出,“既然不曾有嫌弃之意,为何不肯?”修殁眼神闪烁,言语吞吐,“因为・・・”灵仙是何等蕙质兰心的女子,岂能猜不出他难言的隐情,“有心上人了?”
修殁正待答言,鸿药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夫人,燕九爷正往这边过来,我拦也拦不住”一向沉稳镇定的灵仙也被弄得措手不及,她拉起修殁急忙躲去那架前不久躲过柯啸的仕女屏风后,屏风和墙壁呈一个死角,躲在里面需要蜷缩身子,修殁微敛呼吸,佝偻着身子蹲下,幸好自己的身形略显清瘦,不会被墙壁挤得太难受,但可以想见,那个人委曲求全在此时该有多么的别扭和懊恼!修殁嘴角竟难得的轻扯出一抹如月的弧度。
燕九气势汹汹扯着嗓门闯进来,他的状态应该是喝了酒,“灵仙,我来了,你也不亲自出来迎接我?咋的?嫌我没利用价值了?”他猛地一捶墙壁,“老子还是狼帮老大,谁也取代不了”
灵仙赔着笑脸慌,“我的九爷可冤死我了,我都睡下了,听说你来,这不赶忙起身穿衣候你大驾嘛”燕九始终绷着脸,贼眼敏锐地盯在水晶锅上,“你不是睡了吗?那煮着什么?”灵仙镇静地笑着解释:“连日来偶有咳嗽,便煮了川贝雪梨汁,不信你尝尝”
燕九将信将疑底摆摆手,“快端下去,闻着恶心”鸿药赶忙识相地将水晶锅端走,灵仙巧笑倩兮的关切问道:“九爷,今儿是谁惹你了?好大的不高兴”
“别问了”燕九不胜烦燥地一屁股坐到床上,开始脱鞋,“今晚,我不走了”灵仙一怔,“不走了?”那怎么行?他一夜不走倒无所谓,修殁岂不要闷死在屏风后面?“咋的?不欢迎?”凭着酒意,燕九眼珠瞪得像铜铃,“九爷,你多心了”灵仙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九爷,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煮杯解酒茶”
燕九一把拉住她,“这么点小事,让鸿药做”灵仙媚笑将手挣脱,“你的事怎能疏忽怠慢?我一定要亲力亲为,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燕九被哄得心里乐呵,麻黄的小眼睛眯得像一条缝,“还是你心疼我”
当灵仙端着放有蒙汗药的解酒茶回来时,燕九已趴在床上呼呼睡着了,鼾声如雷般震耳欲聋,灵仙使劲推了推燕九,“九爷,你醒醒”燕九迷迷糊糊地半睁着惺忪睡眼爬起来,“煮好了?”瞧也没瞧,接过茶碗一口气咕噜喝光,复倒回床上呼呼沉睡,灵仙环胸站着没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紫檀大理石桌上的西洋钟,约摸一刻钟后,蒙汗药也应该完全发作,她轻唤了声“麟弟,出来吧”
修殁固然有些不解,但实在憋得难受,依言从狭窄的屏风后钻了出来,望着不醒人事的燕九,修殁表情僵硬,“仙姐,你对他下药了?”灵仙冷笑,“何止,我还要杀了他”修殁惊愕,灵仙却一副淡然,“留着他已经没有用了,他对你已经开始排斥,除去他,你便是狼帮老大”
想似有犹豫,“可是,地图还没有找到”这才是关键的,“你的内线不也告诉你,地图在他身上吗?”修殁沉默不语,灵仙坐到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燕九身旁,拍了拍他肥硕的脚掌,“我断定在这里”
时间容不得耽误,既然灵仙已动杀机,而她的一切决定都是在帮自己,于是,修殁拔出随身携带的蒙古刀,将燕九翻身平躺后,持刀准确无误扎入他的心脏,燕九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呜呼哀哉了。佛家常有因果之论,如果一个人可以无所痛苦地寿终,那么,他一定是积德修行了,然而对于燕九,该是悖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