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车祸骤降 - 不悔相忆两茫茫 - 孤小茧
赶到省南第一医院已是次日清晨。吴若初接过医生递來的病危通知单。遍体凉透。站都站不稳。握笔的手止不住地打颤。最后还是魏荣光替她签了字。扶着瘫软的她坐到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不断有形色匆忙的医生护士进出手术室。白大褂带过无数阵疾风。面色凝重的主治大夫几次过來告知病情。言辞间可见伤势的惨重。吴若初濒临崩溃。魏荣光的心也渐渐坠入谷底。但他仍旧保持镇静。尽可能地配合着医生的指示。
“若初。还有希望的。”他握住吴若初满是冷汗的手。徒然劝慰。
“我不该让她去的。我应该拦着她。或者我应该陪她一起去……”吴若初弯下腰抽泣。“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出事。我真该死。”
手术室的红灯熄灭。母亲被推了出來。担架的滑轮在地上急速滚动。将母亲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吴若初追着担架。一遍又一遍唤着妈妈。可是沒有人回应她。
昨晚九点。母亲在乘坐出租车去火车站的途中。经过高速公路。被一辆醉驾的小型货车从斜后方撞击。冲撞点正好就在母亲所坐的右侧后座附近。货车司机当场死亡。母亲扭曲地卡在前后座位之间。身体受到剧烈挤压。多处内脏破裂。情势危急。那辆出租车的女司机受的是轻伤。手腿骨折。此时正在某间病房接受警察的问讯。
惊魂难定的女司机断断续续地回想着。说是昨晚七点在省南新庙门口接下的这名女乘客。目的地是省南火车站。两人为了车费讨价还价。互不相让地争执了许久。自己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认为她只是个言行粗野的村妇。刚上车沒多久。她便拨了个电话给她那个“讨债的女儿”。通知女儿明早來车站接她。
后來也正是借助这则通话记录。医生才联系上了吴若初。
在车上。女司机为了不理会对方鄙俗的谈天论地。便调高了车里的音乐声。夜晚的电台正在放送一首接一首的慢歌。不知为何。暴脾气的女乘客忽然沒了言语。仿佛是聆听了起來。而且听得很入神。
正要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司机扶方向盘的手忽然被对方按住了。“我走之前。还想再去个地方。现在送我过去吧。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
不知为何。她的语气竟然平实许多。
司机按照地址把她送到了她想去的地方。或许是同为女性的缘故。司机可以感受到她的神伤。越接近那个地点。她就越是沉默。路旁的华灯映在她半老的容颜上。如同在黄掉的纸张上画画。无法淋漓尽致地着色。
车停在省南大学附近的一栋住宅楼外。她下了车。急急地消失在楼道中。过了不到十分钟。她便回來了。拉开她原先坐过的副驾驶的车门。顿了一下又甩手关上。坐进了右后座。司机可以看出她土气的眼线花掉了。或许她坐到后面。只是不想让人发现她流泪。
出租车又往火车站的方向去。她却不再像刚见面时吃了火药一般。而是开始拍打着身旁的皮质坐垫。沉声聊起了她的女儿。说自己今天在庙里为女儿求签祈福。签文暗示女儿情路多舛。不过沒关系。自己已经对着观音菩萨磕了好几个响头了。回家以后。立马去找女儿的男朋友逼婚。只要有当妈的在。任何人也别想让她女儿受欺负。
她还说。自己将來就守着女儿好好过。别的什么都不想了……虽然那丫头是讨人嫌了一点。不过这辈子也就摊上这么个女儿了。一定要把她嫁给值得的男人。就算嫁不好。也要放在身边疼着。一直疼到老年痴呆……
司机有些推翻先前对她的看法了。即使她是个粗人。也一点都不妨碍她做个好母亲。
然后便是高速公路上那场骤降的惨祸。火花喷溅。血污狼藉……当女司机在报废的车子里爬动查看吴若初母亲的伤势时。就已经知道。这对母女将会天人永隔。
吴若初穿着隔离细菌的卫生衣。戴着被泪珠打湿的口罩。进入监护病房陪伴母亲。惨白无尘的房间里。母亲身上插满了管子。人如槁木。气息微弱……
吴若初不断在她耳边颤声低语。“醒醒啊妈。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再骂我几句啊。狠狠地骂我……我还沒有好好孝顺你。醒过來吧。答应我……”
她几近跪倒在地。气都喘不上來也要一声声地哀求。魏荣光只觉得钻心地疼。他沒忘记自己当年送走母亲时是如何万念俱灰。就连在最深的噩梦里也不能回想。
他默立在吴若初身后。将手放在她耸动的肩膀上。“找到你爸爸……如果他在这里陪着她。她会不会好受一些。”
无需多想。吴若初也能猜到母亲去火车站之前让司机把车开到了谁那里。根据司机提供的地址。吴若初很快便站在了父亲家门外。那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在省南大学附近给儿子买下的小公寓。儿子将他接來同住。
魏荣光替她敲响了冷硬的防盗铁门。父亲的脸出现在栅栏后。有半秒的诧然。随即一边圆滑地笑着一边打开了门。“这不是若初吗。都长这么大了。快让爸爸看看……”
吴若初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住父亲。似乎马上就要冲过去把他撕碎。
父亲被她的表情唬住了。魏荣光试图遏止事态激化。“若初。你冷静一下再说话……”然后转向她的父亲。并沒有自我介绍。直接申明意图。“叔叔。我们今天來是想……”
“你们是为了那笔钱。”父亲张大了嘴。露出熏黑的牙齿。对吴若初说。“我保证。女儿。等资金回笼了。我立刻把钱还给你妈妈。一分利息都不会少。”
“钱。”吴若初直愣愣地看着父亲。“你在说什么钱。恐怕你还不知道吧。我妈妈出车祸躺进了医院。她出事之前找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我早该明白。她來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拜什么菩萨。都是为了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车祸。情况还好么……”父亲四顾楼道内的动静。生怕被邻居偷听了墙根。“我们进來说。进來说。”
“我妈妈现在生命垂危。你让我进去说。我不想在你这个狗地方呆一秒钟。”吴若初吼得肝胆俱裂。“那笔钱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她被你害得还不够苦。你居然伸手冲她要钱。”
“我沒有冲她要。是她自己非要给的。”父亲喊冤。
吴若初听了这句话几欲扑上去拼命。魏荣光强拉住她。沉着脸对她父亲说。“叔叔。跟我们去一趟医院吧。顺便把钱的事说清楚。”
他年纪虽轻。说出來的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去医院的途中。通过父亲的闪烁其词。吴若初才得知母亲这一趟來省南。其实是想在父亲目前的困境里帮上一把。
父亲打完了那场伤人伤己的离婚官司。刚在省南住下。人生地不熟。想做点小本生意。苦于无门路无资金。母亲听说后。立刻揣了存折。舟车劳顿來到这里。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
唯有省南那尊无所不能的观音菩萨看得见。母亲已经把手上能动用的钱全都给了他。她还是那样表里不一。口是心非。一边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废物”。一边怀着心酸的期待。盼着两人共渡了这次难关。能够再续前缘。滞留省南的十多天里。她一直在替他打点生意上的琐事。租门面。办许可证。在大街上发小广告。满脸厌烦地忙这忙那。心里却是愉悦的。
他沒有问过她为什么要帮他做这些。装糊涂向來是他的强项。她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误。來到省南的第一天。她就应该去拜一拜庙里的观音菩萨。这样菩萨或许会多给她一点福气。不用让她撞见他在家里跟某个比她风韵得多的女人搂抱。
她怒从心头起。摔门而出的时候。只怪那扇门隔音效果不佳。她听见他在门后啐了一句。“真是个泼妇。”
她决定放弃了。灰着一颗心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然后在那座新庙中跪拜许久。为女儿求了姻缘。发誓以后就把心思全都放在女儿身上。
如果这次回去不能说服魏荣光來娶人。就一定要说服女儿跟他分手。这小伙子什么都好。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非一个良偶。女儿对他的痴心只是在虚耗青春。
就像她自己虚耗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