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沿 - 温暖的瞬间 - 苏晋石
人以诗化的方式,探寻着对于世界之美的领悟;透过领悟,人在世界结构中表象自身并寻求美的真谛。在野人诗中,人们总能触碰到这种美的可能,他所提供的非概念的领会,达向恢弘的诗性硬度和深邃的美学意味。
“梦”和“历”构成着变幻莫测的人生。多少“梦”,淹没在“历”的尘埃里;梦灭历存,何等的无奈?――浮生若梦,南柯一梦,黄粱美梦……;李白的“梦”,虚浮缥缈;曹雪芹的“梦”,梦碎红楼;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过于纯净;罗伯特的《廊桥遗梦》,忧伤着晚熟的天真;野人的“梦”呢?
在《陌生的凄迷》中,有了他独特的“梦”,一个有了“沿”的“梦”:
梦被夜锁住了/连她的背影/凄迷着//时间搓着梦沿/视觉走了/丢下空空的黑框/在泣泣折求
或许黑框中浮现的“空”才是梦的碎片,但巧妙的是,这个梦是在框里,还是框外?最令人叫绝的是“时间搓着梦沿”,这也是普天下诗人中,第一位感觉到“梦”有“沿”的诗人;而这样的“梦”,却被“夜”锁住了……
“在泣泣折求”,谁在“折求”?是梦?时间?还是黑框?一个“折”字,既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轻狂,也隐蔽着宁折不弯的柔韧与倔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而“泣”已尽悲,“泣泣”的叠词照应,更显得凄凄无言。如此“凄迷”,能不“陌生”?
野人为我们提示出一个寓言式的魔咒,梦有“沿”吗?
“季节”对于诗人来说,更具深意:
季节拖着残缺的身躯/背着世景(《消失》)
季节徘徊在思绪里/沾着被粉碎的自尊(《悸动》)
心事打湿了季节(《探柏杨》)
厚重的季节/背着沉甸甸的包裹(《探柏杨》)
墙根下/季节被翻动(《墙根下的光》)
季节恒常流动,往复循环,是宇宙的照应,还是想像的时空?无论如何,“季节”却被“打湿”,“徘徊”着,“被翻动着”,甚至“残缺”了,不禁令人深思其中的寓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那么“影子”呢?――
生怕阴影/倒在背影里(《背影》)
影子被流放(《毕加索的影子》)
在背影里/……(《碎了》)
野人诗唤起了沉淀在人们心底的原初感觉,流溢着意蕴性统觉的缘构,剥离着思悟的呈现与予让的震撼。“思”和“悟”萦绕着人,或许我们都是“向思而建”者……
诗人的魅力在于,通过可思感的意象结构趋构,带人入那虚极自持而不可感的不可说之境。
世界是虚空的,由虚空持存旋动出的本原“结构”,总处于“结构对结构的结构”态势中。此一“结构”乃由动词名词化而来,作为“结―构”而使用,能指为虚空的趋向动态生成,也就是说,世界本身总处于“虚―象”结构生成的自我涌现(实现)之趋向中。而在野人诗中,总能触碰到这种结构中动态的纯构成关系,如同交叉的“十”字在空间中旋动出的未满之“圆”;太极中的阴阳交媾处,生成着的未达之“圆”;三维之外虚持的错觉图像――由“残缺”对称空间结构着浮现而出的现象图景。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于此,野人诗可谓“一诗一世界”。――其所深具的结构美,彰显着启示性的原发,和纯思的穿透力。《理智之外》阐发了结构中的非线性构成关系:
楼/厚重/视觉走向距离//心/挑着人性/龟/痛颤//谗言/横在街心/忍/埋着孤傲的沉默//光/虚空/她的血在滴//尽头/复苏瘫痪着//意/变异/叹息在城市泥泞里/识/忍着挤压的目光//肉/猥琐/袒露的善良//天/空落一地尊严//思/卑微/缠绵着宣泄的泡沫//情/滚动着夜的饥饿//楼/厚重
毕加索的抽象线条在诗的言说空间中旋舞。心、龟、谗言、忍、光、尽头、意、识、肉、天、思、情、楼,不同的意象都可以随性地引入诗之结构,这些毫无逻辑关系的意象,被抛投在结构中旋荡,意象任何组织、罗列都会产生新的意象关联,并且在诗韵上,成为和现象相匹敌的“象”之现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意象被抛没于此种结构中,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言而未言、言未所言的世界。如果“心”可以幻化成“天”,这就促使人们思考“天”和“心”的联系,非线性的纯关系在此结构中闪现,并构成结构本身。其实,任何超验都是严格意义上的“虚―象”现实,它甚至被埋死在表象里。诗人就是要让人思考这种离奇性,因为诗人意识到,我们孤独地生活在一个“模糊”的世界。
但结构之外呢?那含蕴着“从无限中寻求有限,以有限反映无限”的“虚持”,比如对“虚持”者的终极追问及思言;由动入静,以静制动的“缘在”,比如艺术作品呈现的静态之美等;那么,动静相伐之外呢?“虚持”之先又是什么?
诗并不仅仅提供方式,它更重要的任务是预置可能,促人触及诗性言说之外的遮蔽。通过野人诗虚象构成式的提示,引发人们走向深刻的回溯、探求与运思。
《障碍》则自发显现出结构纯关系中的制衡:
光踮起脚尖/使劲够着夜/侧影/被挤压着//龟裂的嘴/在祈求
“光”作为趋势性生成,在它缘在结构“夜”的呵护下,以“龟裂的嘴/在祈求”意志性地萌生着,当“夜蹬着生存”,夜被光的结构所结构,“光亮了”,光在夜的结构中诞生;而“侧影”,“被挤压着”,谁被挤压着?“光”还是“夜”?无论如何,光都无视夜的恩赐,在夜的退却、予让中占有着涌现的结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在这首诗中,发生的虚象经过制衡,缘构出自身,并遮蔽于结构,这种同原结构中的“抗衡”与“占有”,不禁令人生发有关结构的一般性思考:
(一)人与世界。人与世界说到底是一种表象关系,然而它通向“人是万物的尺度”,还是返向“人即世界”?人被世界结构出来,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却于其间无尽地破坏与“毁灭性地创生”,世界何言?(二)基于思物的生与死。在世界结构中,生死同构,“生”发于世界并朝死而构,“死”蕴生而发,生死之间相互转化的结构令人沉思,谁又能作为“在者”而常“在”?(三)基于人的情感与理智。Www。。com如果说,理智从生于情感,却意欲操控情感,那么情感该如何应对这种对自由贲张的约束?同样的,人的欲望无止境,人的向欲而欲与自由有限性在此结构中,究竟该寻求怎样的制衡?(四)创世之纪,天地初开的“夜”与“光”。夜是光的母体,夜总与黑暗相关,尼采认为“黑暗是疼痛的”,但诗人却将这种痛感具象化了,“黑暗是永恒的痛,光是暂时的疼”。“夜”与“光”的抗衡使宇宙可能。抗衡并非“对立”,而是在同原结构中的互为“占有”乃至“转化”。其实,光对于生命来说,只是种错觉,光不过是夜的孽种,生于夜却抗衡着夜,纵使占据上风,毕竟是短暂的;而夜如同沉湎的边缘者,即使被挤压着,依然饱含“大爱”与宽容。而这种同原结构中,本原结构的“到场”与“退场”,在世界的纯构成关系中,又表象着何种可能呢?
如此可见,《障碍》同样涌现着人生结构中,“梦”与“历”制衡着的纯关系,“梦”中含“历”,“历”中蕴“梦”,“梦”“历”同构,“一个零度的梦/半埋在忧伤里”(《梦的那边》),在梦断历存的断裂处,梦烘焙着“残缺的圆满”,而另一半“或有或无”的梦呢?于此可以说,野人诗弥散着深痛的断裂意识、残缺意念,这种意识、意念达向:结构在“欲达未达的猝然断裂中,本能地完成着自身”,但此一领悟是否能解蔽“虚象之构成”?诗人为人们提供着广阔的趋向性思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人性本我的无限自由和万物介入的伤害,以及对阻碍抗衡的企图,它们会在这样的趋势结构中,自由灵动地作出自己的解释。
野人诗这种结构美的普适性和世界性在于:虚极而作,“太初有为”。由此维度,诗人野人已深具世界性诗人的品格,这种品格的独特之处在于,由人言说向语言言说的予让,造成“思”缘在,并成为此缘“思”生生不息的空谷足音,即透过意蕴性统觉,经过“人思道思,人言道说”的虚象中的构成,涌现向敞开着的实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诗歌曾经通向神话,也曾朝向幻觉,人寻求精确的企图破灭了,卡夫卡用“一个笼子在找一只鸟”。野人呢?“鸟/困住天/被深渊守着//光/折了”,作为显象的“鸟”竟然能够“困住天”,继而被“深渊”守着,何其狂野,又何其莫奈何之?“思的命运,无人知晓。”(海德格尔语),思言无道矣!而为虚象结构出的“光”居然也“折”了!还有比此“被给予”、“被规定”更悲凉的么?进而,在《卡夫卡》中,诗人把“痉挛撬动着人性”致献给卡夫卡,人作为世界境域中独具伦理性的结构,使人的价值得以提升,然而,反观人的自我标榜,我们是否又过于狂谬?诗人与哲人在夜的黑暗中苦“思”,在《致叔本华》中,诗人言道:
光睡了/夜剥落着彷徨//惆怅/摘下了同情/把良知/封在阁楼上//凝重的人性/躲进时代的土层里/绝望/蹂躏着你的忧伤
有谁感觉不到叔本华的忧伤?又有谁能领会到叔本华的忧伤?生存的本意被诗人无限张大,在世界结构中,“凝重的人性”“躲进时代的土层里”。Www。。com惟余“绝望”,“蹂躏着你的忧伤”。在暂退其次的退忍与萌动中,谁能确认它从哪一处迸发?
叔本华的意志在尼采那里倾向“权力”,甚至潜伏在萨特“词的暴政”影子里,而在这里,我们却看到了野人的影子,一个无间的“情感的黑洞”。――
记忆/干瘪瘪的/像晾干的咸菜/穿在竹竿上/被风熏着//呐喊/在往事的垄台下/滚撞着//剩下的岁月/理智/惆怅/**/梦想/挂在当铺里(《水烧不开》)
这首诗显现着结构中,那种若即若离、欲达未达的实现趋势,蕴涵着渴望无法到达的无奈。“记忆”像晾干的咸菜;呐喊在往事的垄台下滚撞着;剩下的岁月,理智,惆怅,**,梦想挂在当铺里,所有这些意象指向同一个事实,所有人生的乃至人的“梦”与“历”最终不再属于自己,更无法完成自己,扣应着题目《水烧不开》,水在趋向沸点的实现中,始终无法企及,该是怎样的无奈?于此,我们似可感觉到克尔凯郭尔生存哲学的感思支撑,此一感思支撑依然是严格意义上“梦”与“历”的冲突――“梦”灭“历”存:主体对客体的包容,使客体实现,并掩蔽自身。Www。。com
而透过《诗的艺术》,更能体味到这种思性的况味,语言灵动的天性在野人诗中活跃起来:
语言站在影子里/寻觅着//意志愕然看着/腐烂的叶子//骨在刀的角度里/痛穿越着//衰竭/在垂直路上
“语言站在影子里/寻觅着”,影子再次被提及,“衰竭/在垂直路上”,人们通常思考的是平面向度上的价格,却很少触及垂直意义上的价值。至于“衰竭”,在言说中本原的东西,那些言未所言的东西,就这样在人们的不经意间“衰竭”了,并从此愈加肯定地隐没于它们运行的结构中。这种“不经意”,从卡夫卡的领悟中初露端倪:“人类有两大之罪,所有其它罪恶均从其中引出,那就是:缺乏耐心,他们被逐出天堂;由于漫不经心,他们无法回去。也许只有一个主罪,缺乏耐心。由于缺乏耐心他们被驱逐,由于缺乏耐心他们回不去。”而这种“衰竭”,是否又预示着“僭越颠覆后的降生”?
人的趋向性在于完成自身,诗人则试图粉碎语言,从而更加接近这种完成。
由感入思,由思而入言,由言而映思,人无时无刻不处于活生生的生命自由体验、感验与感知中,“感”,“思”与“悟”是人处于世界结构中最阔达的“芒点”。而这种天性,又从多少程度上被我们遗忘了?“语言是世界的语言,世界是语言的世界”,“言”本无任何意义,在维特根斯坦看来,我们都被语言规则着并且只能使用它,而艺术家们却试图创造、击碎语言:倘若第一位提出“是”的人趋向于哲人,那么第一位提出“像”的人,则更接近于艺术家,他无限性地拓展了语言和审美之边界。
语言曾经仅仅作为工具,被技艺性地使用;之后,艺术家们在语言边界上“冒险”,言未说之言说;而野人则颠覆了这种语言的边框,他认为,“语言只是完成着生存”。莫非这也是诗人的“梦沿”?
因之,野人之“梦”,在流动的“季节”中沉向“时间”。
理知磨着时间/欲望犁着记号//我/站在起点(《时间的下落》)
“我”站在理知、时间、欲望、记号这些意象中的哪个“起点”?或者根本没有“起点”?“我”又是谁?潜在着庄周梦蝶的诧异;扶摇着幻化缘生的“空无”。
人总有把握世界的冲动,并向之摸索。现实的情景,却总显现着若即若离的感念,和无限趋近的困惑与苦痛。当他们感到抵达终点时,会突然发现不过是又回到起点,也许只有“起点”而没有“终点”,也许起点即终点,也许根本没有那一“点”。人只在追寻冲动,或者只是冲动罢了。――可贵之处在于,人对冲动的追寻反而使人可能,并发现自身的意义。
理解这种意义在于,并非人为了把握世界而探询世界,人把握世界仅仅是为了完成“人”……
那么,“时间的下落”究竟如何?又有何遭遇呢?时间,结构生成的终极现象给予物,野人的“时间”,并非完全具有向度的“物理时间”、“宇宙时间”,而朝向“虚象中的构成”中,视域化的“内在时间”,即为现象提供境域化显现的“事前”与“事后”,使现象悬中而现、自在自持的结构显式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