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裂 - 温暖的瞬间 - 苏晋石
一滴泪/落下/划破了时代/硬生生/砸裂土地//船扒开江面/水补着两岸/拎出湿淋淋的生命/它在动/眼睛瞪着秃鹫//远处/光/燎着身影
一曲《天泪》,令野人划破千年语言交结成的黑网,光陂“美”之峻峰。
古人吟咏长江,多为借景抒情,狂言其志,或被其浩荡所征服,仅再现其状,诸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虽激荡着浩然、豁达、慷慨之气,却仅把“长江”作为能借之物,怡情冶性,徒用其表。而野人却辟开直陈的湍流,以视觉完成着想像:“一滴泪/落下”,偌大浩瀚的长江居然被凝缩成“一滴泪”,幻象新颖,思言独特。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这是一滴什么样的泪呢?
“划破了时代/硬生生/砸裂土地”。这滴泪如此诡绝。“泪”有分量吗?是轻是重,还是举重若轻?它看似渺小,浸着悲怆,但却能够“划破了时代”,划破了人类千百年沧桑历程,划破了以生息叠积出的“时代”,而又“硬生生/砸裂土地”,“硬生生”,苍缅而又沉重,“砸裂土地”,劈开了人类筑居的“土地”,这是怎样的一滴泪?莫非真是“天泪”?天有泪吗?
野人的“长江”就这样凝重如泪地“落下”了。
这条流淌千万年的长江,又是怎样“太初有为”的呢?肃重的生存悖论,被诗人生活地铺开,“船扒开江面”,无论船是人摇着橹,运行于江面,还是被岸边纤夫拉拽,船都是人造的工具,有船即有人,人出现在这滴硬生生的泪中,拉动起生息的沧桑,“水补着两岸”,被船划开的水,像以泥土砌墙般,“补着”参差不齐的“两岸”,此处,“两岸”,耐人寻味,它是“轮回”中所谓的“此岸”与“彼岸”之隔,还是人生梦历之断?无从考究。之后,“拎出湿淋淋的生命”,是谁拎出的生命,是人,是长江,还是其他的事物?“生命”只是被长江无私地给予了,呈现了。“它在动”,它是鲜活的,拥有属于自己的意志和趋向,而却“眼睛瞪着秃鹫”,被“秃鹫”威胁着,被“秃鹫”左右着意志的实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秃鹫”从何而来?它是长江本身吗?如果说,长江哺育着人的生存,而人却不再诗意地呵护她,长江自为地以自己的方式与人抗衡。那么,“秃鹫”究竟是阻碍事物发展的“可能性”,还是毁灭事物的“死亡”之象征?它威胁着的,是人,还是“生命”?呈现的事物(人及生命)惟有不屈地“瞪”着它。
在这种征服与被征服的抗衡之中,意志沉向了永恒。活生生的生存意志,潜行在诗言之外,触动着人的思考,此一意志趋向如何?
诗人之思陡然一转,“远处/光/燎着身影”。“远处”,多与“尽头”,“终极”有关,诗人直任想象的张力拓向极致!以无思之思,回应着天何以落泪。那么思的“远处”,何物呈现?一抹淡淡的“光”,寂寂明灭,光的到场令人深思,光,是自为的日出,人为的篝火,人感的希望,还是黑暗的背影?亦或是彰现的“空白”,乃或竟是空白本身?“燎着身影”,那又是谁的“身影”?“光”,并未燃动,跳动,跃动,只是卑微地“燎”着,“燎着”是涅般终结,还是煅烧新生?而此一“燎”,竟又烘托出燎原之势!能不达向“在虚空中构成着”的“象”之思悟?不禁令人赞叹诗人,掘动思与言之形象、孤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而野人的“黄河”则又是另一番气蕴。
长江与黄河,素来被中华民族谓为“母亲河”,无论她们是仁慈、宽厚,还是暴戾、无常,她们都将厚重的生存,披在人类身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人们临水而感,触景生情,李白忧愁着“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王之涣极目“黄河远上白云间”,多少语言浇注的思之美,淹没在天水的漩涡里。
而野人的《我的黄河》,却将生存的辛酸、艰险与无奈囚固在“犁尖”上,空余“水”之奔腾,并被闪电刺穿:
流动囚在犁尖上/光锁住了夜/歪歪扭扭的黄河/驮着远古/咆哮/僵在思绪里/拧着波结的心灵//性格偎依痕迹/倾诉着/一层层沙埂/伸向远方//埂下/闪电/一道道/被鹰追啄着/划破了/犁尖
野人诗之意象的应用,总似不经意,甚或有些随意,而恰是此种不经意与随意,却沉邃着炸裂目光的领悟――突破幻象的藩篱,以纯思返照现象呈现,或者说以纯构昭映“象”之所初。“流动囚在犁尖上/光锁住了夜”。“流动囚在犁尖上”,一句破题,人的生存与水有关,水养育了人类,乃至催生着人诗意生存的“归宿”。水流动,人类随着水流动,并在自身流动中,用“犁”的方式,开掘生存,且筑居于可生存之地。人类承受着水的惠赐,但那又是人需要的恩赏吗?“光锁住了夜”,生存锁住了人的意志,锁住了人的意向性。人不可避免地接受着水的恩赏,却又意图抗衡水的桎梏,潜伏着试图突破的无奈与悲怆,人,究竟意欲何为?
当人沿着黄河的走向,顺流或逆流,迁徙着生存,这种抗衡的野心愈加坚韧。Www。。com“歪歪扭扭的黄河/驮着远古/咆哮/僵在思绪里/拧着波结的心灵”,无论黄河笔直如线也好,歪歪扭扭,九曲十八弯也好,人类只能沿着水流,驮着远古,驮着祖辈世代流传的渴望,与此一水,若即若离。“咆哮”,是黄河的咆哮,还是人类的愤怒?可经、可感的生息过程,就这样“僵在思绪里”,僵在顺其自然中,僵在习惯衍生的真知里。它是麻木的,还是蛰伏的?“拧着波结的心灵”,它只是被自由意志“拧”着,是痛是疼,人自知。
于是,突破的意愿,随之冲突。“性格偎依痕迹”,黄河的性格,人的性格在冲突中突显,人与水的征伐、抗衡,都已成发生着的“痕迹”,并以此“痕迹”“倾诉着”。由此,不禁令人联想起海德格尔关于“人思道思”的领悟,――人作为一种缘在,与世界从根本处即是相成相通的,我们人,无非是自然之思与言的承载者,发生者与见证者,人只是在自然的揭示、提示或暗示下,思言着自然之思言。Www。。com那么,“性格偎依痕迹/倾诉着”,与之岂非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这种边缘领悟,被野人诗性地复活了。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天生是语言的囚徒,我们向来被语言规则着,而野人的开掘,或者说最大的痛苦,也即在此,他要突破语言,创生语言,以至粉碎语言。且看,“一层层沙埂/伸向远方//埂下/闪电/一道道/被鹰追啄着/划破了/犁尖”,黄河之水冲刷出的沙埂,引导着人类的方向;语言播种下我们必须遵守的规则,并向之称命;所有规矩人意向性构成的意志,都在发动着与人的暗战,如同虚空中的“闪电”,让人如鹰般,追问向终极,并试图“划破了/犁尖”。Www。。com然而,人类能实现吗?
诗人的诡谲之处正在于,对这一意志的祈求,由此处“犁尖”之维度,竟如无限循环的晕圈之势,又扣应回开篇的――“流动囚在犁尖上”。
人,究竟何以为?
于此,诗人对长江与黄河的感应,又潜在着什么未言之言呢?试想,长江与黄河皆为“水”,莫非与“水”有关?由此维度,野人之思感,不禁引人入关于“水”之思悟。
水者,“生命之源”。水,古有“天一生水”,“上善若水”;古印度《创生歌》言,“那时既没有存在,也没有非存在;既没有大气的空间,也没有超出它的苍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什么被隐藏着?在何处?在谁的护持之下?在无地之水的深渊之中?……”;佛家云,“地,火,水,风”;可见,古先哲皆参悟着“水”,或许为“至在之基”。
那么“水”是否为世界之极?若非水,何物为极,亦或“无”物为极?
诗人的思感、追索与困惑,由《与空白对话》中愈加明显:
一滴水/滑动/搓着光/碾过沧桑//在吞咽中/静止/摇曳着空白/乞求被剥落//无奈/蹲在光的斜角里/叩问水的距离/丈量被撕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