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 - 牧歌与春水 - 青衿心上意 非包月作品
我最初的记忆,开始于雨过的竹林,舅舅白色的衣衫溅了母亲的血,溶溶的春泥被马蹄破开,沾染于马儿无染的毛发,竹叶上的雨珠尚未被初阳蒸干,在叶尖将落未落,湖锦苏绣襁褓中的我放声啼哭,暗红色的血顺着母亲后心的银柄小剑惊心动魄地流下。
“追月!追月!”舅舅清癯的脸扭曲变形成令人恐惧的弧度,颤抖的手扶住那柄被血浸湿的剑,含泪从母亲冰冷的怀抱中接过我温热的身躯。咸湿的液体划过稚嫩的脸庞,划至我的嘴角,成为我初来人世的第一种味道。舅舅陈逐风在我的记忆中,从不曾流过泪,这个洪门的领袖始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淡然。但是,我们的初次会面却是他的流泪之时。
这是一次血腥的杀戮,每个朝代的更替总伴随着血腥味儿,民间的传闻在九五至尊耳中就是轰轰惊雷,就是杀戮的理由,那一年,康熙帝听闻江南一代有人散布朱三太子即将即位,疑虑不定,派出手下杀手在雨夜里赶到扬州,洪门作为反清复明的大帮会,自然首当其冲,彼时,父亲文音正是扬州分会二当家的,在杀手的铁索银钩下不敌,无奈之下,自刎以谢大明,而母亲银剑罗刹陈追月抱着刚出生不久的我寻奔舅舅,路上遇伏,就连贴身的保命银剑都被他人夺去当作凶器刺穿她的后心。等见到舅舅,母亲已然断气。
舅舅为我取名结绿,取的是古玉之名,而绿也是雨后竹林的青翠欲滴,与姐姐文倩尔的名字相得益彰。,也许是因为出生的原因,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江南的竹默默生长,只有在期待的雨季才会疯狂拔节。
快乐,对童年的我来说,只是软糯的吴侬软语和软糯的糖藕蜜糕,还有二师哥朱宸温热的手还有古灵精怪的小师哥舒嘉打赌输给我的草编蝴蝶竹枝篮子。而更多的时候,我的眼前还是师哥们练剑时闪动过的点点剑光,宛若流星宛若花朵,配合着他们坚毅决绝的表情,让我稚嫩的心猎猎地舞动。我的生活平淡而艰苦,随着手中的宝剑重量渐增,我的个子渐长,我越发渴望着江南烟雨以外的事物,在舅舅他们心中如同刺一般的紫禁城第一次对年轻的我充满着吸引力。
也许对所有的女孩子而言,十三岁是一个特殊的年纪,会对季节变得特别敏感,会暗暗渴望《诗经》里“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这果然是一个“豆蔻梢头”的年纪。只是在洪门,这个年纪还有一层特殊的意义,十五岁,男子以红巾结发,十三岁,女子以紫绳系臂,以示男子流血女子流泪,为复大明在所不惜。因为是舅舅疼爱的外甥女,我的生辰,对洪门乃至江湖上都非常重要,早在几天前,大舅母袁氏就为我把赶制好的新衣熨烫过好几遍,小舅母凌氏是与我一般的江南人,早为我开了私灶,只是看着我嘴角还留着松鼠鳜鱼的酱汁时,带着梨涡说:“这可怎么好啊?都长大了还没半点女孩子样子。”
只是舅舅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看着他的青色长衫来往穿梭于别人之间,我心下暗暗有一份失落。
“师妹,师父是宗师,不一定会为你的生辰留心,只要你好好习武,师父自然高兴之下多来看你。”一日,在我对剑时见我神思不属,二师哥朱宸温言安慰,我侧过脸看着他如刀削的鼻梁,还是有点难过:“我知道舅舅忙,只是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应该有什么不一样啊,只是我们还是这样练剑读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师哥听了这话,却是不易察觉地一笑:“顾师父这几日说你已经不失文人风骨了,而你的剑法,凌厉处已经让我难以招架了,如何能说没有什么不一样呢。”“不是,只是……”我还要说话,见到二师哥温和中透着严厉的眼光,却也只好乖乖闭嘴,重新提起剑来。
与活泼好动机灵调皮的小师哥不同,二师哥长我8岁,与姊姊同龄,英俊之下,透着成熟与严峻,我们都是舅舅的弟子,只是二师哥一向是师门表率,青黛色的衣服与嵌玉小帽,这个青年明明不逾三十,却有一种令师弟师妹不怒自威的气质,这种气质分明让我害怕,又莫名地沉醉。和小师哥舒嘉在一起时,我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快乐,仿佛赤足在河畔行走时踩上软溶溶的春泥,看见热烈开放的蝴蝶花,那是一望无际的快乐,可是在我心里,只有二师哥,才让我有了顾师父说的“高山仰止”的感觉。有了二师哥做保证,我有理由相信,这个生日一定会不一样。
这个日子终于到了,可是我知道舅舅是不会来的了,从几位师哥的窃窃私语中,我可以感觉到洪门有大事,在我着急去向二师哥求证之时,我才知道十三年一度的复明会将在扬州秘密举行,十三年前的那场盛会暗合了民间的传言,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可是对别人而言,参与复明会在每个洪门子弟心中都是莫大的荣耀,无怪舅舅无暇顾及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