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昭涟残废 - 冷灼君华 - 苍槿
暗红色的书橱一共四层。中间由完整的挡板隔开。
她手中的书。铜色封面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领兵权谋册。
子渊有些委屈地指了指书橱左侧。“娘亲。这本书是从那里的抽屉底部找出來的。子渊沒有违规嘛。”
昭涟皱了皱眉头。那个抽屉里放的尽是维洛生前与他国之间來往的书信。沒想到下面还藏着这本书。
她将《领兵权谋册》放到书橱右侧。叮嘱。“下次这本也不能念出來。”说着从左侧取下一本诗书。“接着读这本。大声一点。”
“是。娘亲。”子渊听话地接过了。
昭涟怔了半晌。夹杂着恨意暗自祈祷。那如狼似虎的人可千万不要察觉到她的用意啊。
秦维洛的死。她人生的残缺。一切都拜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所赐。
这叫她如何不恨。简直欲吸其髓血。食其精肉。剥其肤皮。
子渊的身上。毕竟流着王室的血液。
如今要做的。便是隐忍。将子渊培养成一个优秀的栋梁之才。让他拥有文治。武功。权谋。野心。來日方长。局面会怎样变化还不一定呢。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殿门。拿起横在地上的扫帚。一下下地清扫院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如同她有步骤的计划。
花园中央是合抱之粗的羽雪树。叶子浅黄。呈齿状。并向中部经络聚拢。树上密密麻麻开着细碎的白花。风一吹。便纷扬而下。镶嵌在枯落的黄夜间。甚是美丽。
她欣赏地面上的景致。如同树上那般。然而。之所以半个月清扫一次。是不想让这里看起來太过凄凉。
扫到羽雪树下的叶和花越积越厚。围着根部堆起。昭涟拭去额头上的细汗。看着摆在四周的花盆。些许的对美的渴望之芒在蒙尘的双眼中微微闪过。思量着要不要修剪一下。
忽然间。羽雪树动了一下。一阵风拂來。树叶被卷起。漫天飞扬。
似乎有一股不详的气息充斥其间。
她以为只是风大了起來。快步走向大殿。然而。走了两步才想到有什么不对劲。猛然停住。
是的。不对劲。
只有院子里有动静。风似乎拔地而起。院子之外的植物仍在轻轻摇摆。
昭涟转过身去。想要透过空中狂舞的密匝叶花看一个究竟。忽然。全身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针刺入全身各处经络。她惨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一粒东西正好飞入她的口中。她敏捷地伸手卡住脖子。然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外來的那股力劲來势凶猛。仍是将药丸逼进了她的腹中。
随着她倒下。诡异的风一下子消失得无声无息。叶花纷纷落下。重新铺了一地。
一切平静下來。仿佛什么都沒发生过。
昭涟诧异而恐惧地睁大眼睛。想要站起來。才发现全身已经无法动弹。阵阵痛感袭來。让她差点晕厥过去。她艰难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亲。娘亲……”子渊听到外面的异样。从书房跑了出來。却看到这令人震惊又难过的一幕。
小人儿泪如泉涌。摇晃着他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哭着。
昭涟动了动头。向儿子证明她还活着。
“娘亲。”子渊惊喜地抱住她的头。然而。只是一瞬。眼里的光芒再度暗淡了下去。
昭涟张张口。想要安慰儿子一句。却只发出“喔咿”声。她惊讶地顿住:她发不出声音了。成了一个哑巴。
她醒悟过來。方才。趁着漫天叶花掩护。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挑断了她所有的经脉。并喂了她哑药。
是他。一定是他。他要灭口。他担心子渊得知真相。Www。。com威胁到邵氏的统治。
“啊。”昭涟发出她唯一能够表达出的词。大喊起來。那种痛。那种恨。让她白玉般的脖子都战栗起來。
她如狐的眼睛中。瞳孔红得如同鲜血欲滴。
“娘亲……娘亲这是怎么了。”七岁的子渊一边哭一边抱起昭涟的上身。朝殿中拖去。娇弱的身躯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延展开來。
邵柯梵。你好狠毒。你不得好死。
昭涟的胸部不断起伏。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面颊。
恨得浓烈。却又无助到绝望。 完了。就此完了么。
如今的自己。废物一个。已不能传达任何信息。更不能保护子渊。
子渊好不容易才将她弄到床上。坚强的男孩逐渐止住哭泣。关切地看着她。“娘亲不要怕。有子渊在呢。子渊去叫医生。”
医生。邵柯梵怎会让王宫的医生來。不过。经脉尽断。是任何人也束手无策的了。
昭涟坚决地摇摇头。示意儿子不要离开自己。
聪慧的子渊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焦急道。“可是娘亲受了伤……”
昭涟再次摇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余生。将一直在床榻上度过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子渊还小。自己却成了他的负担。
为何自己如此悲哀。
多少事情在脑海里不断翻涌。她记起來了。
根源在于那一个同情的眼神。
究竟是哪一位女子。在维洛落魄之后。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让一切悲剧因此发生。
她好恨。她好恨啊。
她从未造过什么孽。为何命运如此不公。
难道。就因为那人一个同情的眼神。
然而。无论怎样。她都是无能为力的了。
子渊定定地凝视闭上眼睛的母亲片刻。见她久久不睁开。以为她睡着了。便偷偷出了殿门。
半个时辰后。子渊领着丰元甚进了婕琉殿寝房。
邵柯梵。这件事原來是秘密进行的啊。除了他或是他派遣來的人。有谁知道他干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呢。
昭涟怔怔地看着一脸悲悯的老太医。眼中涌起一丝期待。或许是有办法的。
然而。丰元甚替她检查了一番。摇头叹息。“不知是谁下的狠手。筋脉尽断。夫人。臣也无能为力啊。”
昭涟眼中的一点亮光消失殆尽。张口致歉。Www。。com却只是吐出了“喔。咿”之类的词。她及时收住。眼里涌起浓郁的悲凉。方才竟然忘记自己已是一个哑人。
“什么。”丰元甚惊呼一声。不可思议地问。“那人还毒哑了夫人。”
昭涟沒有任何反应。只是绝望地盯着高高垂挂的帷帐。
丰元甚重重地叹息。一顿足。“究竟是谁。如此心狠手辣。一点余地都不留。”他的愤怒很快转为愧疚。“夫人。实在对不住。臣无法使您恢复如初。不过可以让您的伤口尽快复原。”
昭涟心如死灰。任宫医在经络断开的伤口处上药。子渊在一旁守着。不时替她拭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第二日。宫中专门派了两名侍女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看到有人來照顾母亲。担心自己力不能及的子渊心情好了一些。
然而。昭涟的心却不断下沉。只有她知道。今后的一切。都要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了。
包括子渊读的那些书。
她隐瞒了几年的心血。还未成雏形便已夭折。
齐铭宫。
邵柯梵批完最后一份上疏。下意识地要施展隐身术。忽而想到什么。有些颓然地重新坐回宝座上。
还是少见她罢。Www。。com反正。她也不会主动找上门來。
既然如此。想是不会生什么祸端了。反正。他平时做什么。她也无从知晓。
然而。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隐隐牵动着他的心。
那个被抓走的年轻剑客。究竟该不该现在救回來。
可是。在过去不久的战争中。握在这人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断舒真左胸心脉。他甚至利用了国君对他的信任。虽然有过承诺。无论以什么手段。
然而。他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孰不料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祭尘厌恶的女子。竟主动要求他派人去救他。
简歆。她一直是悲悯的。善良的。这让他们之间产生无数矛盾。她对他越來越疏远。难以挽回。
他竭力争取的。远离他。愿意守候在他身边的。他并未好好珍惜。
舒真。
邵柯梵微微动容。轻叹一声。是该去看看她了。
苍腾王室陵园一如既往地寂静冷清。只有几个墓兵在偌大的陵园中逡巡。座座坟墓孤零零地伫立。聚在一起。带给人一种苍凉荒疏的感觉。
舒真墓与其他王室成员坟墓相比。并无特别之处。墓座用太一余粮石堆砌。为了避免长草。墓顶上铺洒了一层白玉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唯一区别的。是墓碑上刻着的十几个鎏金大字:苍腾国第二十七代国君邵柯梵第二任王后王舒真之墓。插在坟头上的经幡尚未完全被风扯碎。丝丝缕缕地在微风中招摇。仿佛招魂仪式。
红衣身影在墓前落下。久久凝视。
舒真呵。你在人世走过了八十多年的岁月。怕早已精疲力竭。是该休息了。可谁知。一代剑客。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忽然又想起不知日期的一天。她动了为他梳发的念头。手执过梳子。却被他无情拒绝。大清早。她一言不发地在大殿上喝起酒來。
他一想到那个场景。便觉得心被微微刺痛。
倘若时光倒流。她出走王宫。他或许会去寻她的。将她带回。给她一点安慰。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生都在祭奠。
百年之后。谁又会來他的墓前祭奠他。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舒真墓旁的陵王墓。墓前摆置着两个花枝不知何年枯尽。泥土皴裂的花盆。邵柯梵记起那是下葬陵王时。简歆专门从王宫抱來的。如今。竟也是这副模样了。
他们血脉相连。却一直明争暗斗。
终究还是他赢了。
他什么都赢。可是。每赢一样东西。同时也失去一样东西。他看似什么都拥有。人生却更似一片空白。
邵柯梵心绪翻涌。回到王宫。忽听密探报告。简歆又离开了王宫。
他一怔。肯定又是去那个方圆十里的巨坑旁了。缅怀那个已经魂飞魄散的夫君。
他忽然觉得凄凉又好笑。
夫君。她竟然有了夫君。对他而言。这是多么地不可思议。偏偏她把事实摆在他面前。让他推翻猜测的希冀落空。
他深思恍惚地盯着寝房墙壁上的画。七年过去了。画已经泛黄。与黄衫构成一副有些朦胧的图景。让一切都模糊不可信起來。
“求见国君。”
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大殿上传來。
邵柯梵神色一动。走出寝房。
大殿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三角眼。倒剑眉。看上去怪异而阴狠。腰间垂挂着一柄宽刀。然而。只有邵柯梵才知道那并不是刀。也不是剑。鞘中布满无数的机簧和暗格。可以发射细小的暗针。凌厉急速。令人防不胜防。
邵柯梵摆摆手。示意守卫和退下。手轻轻一吸。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门被气劲所带。自动合拢。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禀国君。两个时辰前。刘夫人已经形同废人。”中年男子的声音低而哑。但却携着迫人的气势。
两个时辰了才來禀告。想必是作了精心的准备罢。这是在暗示么。
邵柯梵满意地颔首。目光却复杂得如同风云变幻。“你回去罢。赏金明天送到。”
“是。”中年男子一鞠躬。向门外走去。步履稳健。目光中迅速凝聚起凛冽的寒气。
然而。直到推开门。 身后都沒有任何动静。中年男子暗自舒了一口气。却沒有真正松懈下來。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子飞到二十丈高空。身影越來越远。
邵柯梵收回寒如铁的目光。将掌心的元气倒吸入身体。
或许。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
一个转念间。身形已在婕琉殿之外。
婕琉殿院子杂乱不堪。扫帚横放。花叶似乎被什么东西搅起又落下。树上沾着早就落下的叶子。不时被微风轻而易举地带离。羽雪树到殿门之间。拖着一条二尺來宽的血路。上面稀疏落了细碎的白花和浅黄色的卷形叶子。
婕琉殿沒了子渊一贯的读书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寂静得有些可怖。血路一直蜿蜒到寝房门口。一些位置有凝固的大血块。那是子渊拖着昭涟进屋。因费力而停顿的缘故。
邵柯梵站在大殿中。干咳了两声。
“谁呀。”随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帘子被挑开。子渊的头先探了出來。黑亮的眸子中闪着点点泪花。
寝房中。神色苍白憔悴的昭涟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目光绝望地盯着帷帐。
邵柯梵心一紧。不可遏制地涌上一丝愧疚。
见是国君。子渊快步走了出來。垂下软发及肩的头。“国君。”
是他。竟是他。他來了。看看得逞沒有。
只是一瞬间。那双空洞的眼睛被愤怒充满。寝房里忽然响起“噢噢咿咿”的声音。急促而焦躁。
“娘亲。”子渊顾不得国君在前。转身跑向寝房。
昭涟的眼睛睁到了最大。密布血丝。似乎要流出血來。头不断左右晃动。让人怀疑再扭就要拧断脖颈。
然而。无论怎样动。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缓缓步入寝房的邵柯梵。
邵柯梵表情冷静。看不出悲喜。
只有他知道。他已经不太敢面对这名无辜的女子。
可是。谁让她生出那份异心。她以为。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么。
但倘若她老实。作为国君的他。是否又会放过她。
“国君。”泪水从子渊的眸中流出來。伸出小手拉扯邵柯梵的红色衣袖。“不知是哪一个混蛋把娘亲弄成这样。国君帮子渊抓出凶手。子渊要替娘亲报仇。”
年纪尚幼。又由知书达理的娘亲辅导。却连“混蛋”二字都用出來了。可见这件事带给小子渊多大的打击。
邵柯梵一怔。垂手抚摸他的脸蛋。“哦。子渊要怎样报仇呢。”
床上的昭涟头晃得更加厉害。声音越來越大。逐渐嘶哑起來。宛若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在困窘的境地里狂怒。
小人儿忽然挺起胸脯。眼睛放射出凶狠的光芒。咬了咬嘴唇。气鼓鼓地道。“要把他也变成娘亲这副样子。”
邵柯梵眉头一皱。手不由得快速下滑。反扣住子渊的下颌。掌心向上一托。
“哇哇咿咿。”昭涟知道子渊激怒了那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此时已陷入危险之中。恐惧而愤怒声音大到了极点。眼中。终于流出了血泪。
子渊也被国君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然而。邵柯梵仅是盯着子渊的眼睛。手慢慢松下來。“那么。本王答应子渊。一定找出凶手。”
子渊跪了下來。“谢国君。”
邵柯梵面色一变。低斥。“起來。苍腾已经废除跪礼。以后。不许在本王面前下跪。”
“是。”子渊听话地站起來。抬起头。乞盼地看着他。“国君一定要找到凶手啊。娘亲。娘亲不能动。也不能说了。好可怜。”
邵柯梵深有意味地扫一眼兀自发出不成调单音的昭涟。微微点头。“子渊。记得多读书。” 说罢又蹲下來。平视子渊。“子渊平时都读哪些书呢。”
是的。他要将一切可能都扼杀干净。
她一个废人。大喊大叫又能怎么样。
昭涟的哭喊声忽然停了下來。仿佛仇恨也沒有力气凝聚在眼中了。只是怔怔地盯着上方。
邵柯梵。就算我不能动。不能言。至少我还能思考。我要用我下半生來诅咒你。
“是娘亲归类好的。子渊这就带国君去看看。”
子渊却不知道昭涟的担忧。将邵柯梵带向书房。
邵柯梵翻了翻书橱左侧。尽是诗词画。道德讲义。曲谱之流。然而。右侧却尽是用兵之谋。治国之道。立足之术的书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