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奇人野战 - 元泱志 - 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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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里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的瞧着那白发男子。
孟恕心想:“难道这便是他们所说的白发人么?这可巧了,说风便是雨。”
只见他虽然落寞憔悴,但眉目之间有说不出的高贵之气,令人不敢逼视。那小姑娘冰雪雕琢,小仙女一般,双眼滴溜溜的四下转动,牵着白发男子男子的手,左顾右盼,对众人的表情似乎觉得颇有有趣。
武冰上前三步,一揖到底,大声道:“武某断臂山遇困,多亏恩公相救,大恩没齿难忘。恳请教恩公尊姓大名,也好rì后在家中立牌烧香。”
这时,受他援救的数十人纷纷上前,恭恭敬敬作揖求教。
白发男子淡然笑道:“乡野村夫,贱名不足挂齿。身在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诸位豪侠无须挂怀。”
他这几句话淡淡说来,却有不可违抗的力量。一时间众人不敢再多询问,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慢慢退回到自己座位上。
那白发男子眼光一转,恰好朝孟恕这里望来。目光如电,停在寰姬芙的脸上,突然显出微微惊诧的神sè,稍纵即逝。
孟恕心中一动,眼角余光处看见寰姬芙正笑吟吟的盯着那男子。
白发男子拉着小姑娘,径直走到孟恕桌前,坐了下来。寰姬芙目光温柔如水,微笑道:“好久不见。”
那白发男子也微笑道:“好久不见。”
他笑起来的时候胡子微微上翘,虽然脸容落寞依旧,但如阳光乍现,温暖灿烂。
孟恕心中又惊又奇,难道他们二人早就认识么?瞧寰姬芙这般欢喜的模样,难道竟是旧相好?孟恕心中突然感到酸溜溜的一阵疼痛。
众人心中惊惧远胜孟恕,这白发男子倘若与这汤部族魔女是故交,那么岂不是成了他们的敌人么?此人神功法术深不可测,是友则大福,是敌则大祸。
那小姑娘似乎对寰姬芙颇为不喜,皱着眉头道:“你是谁?是我爹爹的老姘头么?”
屋子里的其他人均竖长了耳朵,似乎急yù知道寰姬芙的回答。
寰姬芙先是一楞,旋即笑得花枝乱颤,朝白发男子道:“这是你女儿么?年纪小小,便晓得吃醋啦。”
那小姑娘哼了一声,指着孟恕道:“我吃醋?我看他才在醋坛子里泡过呢。他瞧着我爹爹的时候,浑身都冒酸气。”
孟恕一口酒还没来得急咽下,却被这一句话呛得喷了出来,洒了自己一身,忙不迭的擦拭。
寰姬芙格格娇笑,素手悄悄捏了一把孟恕的大腿,笑道:“是么?我可没瞧出来。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翻了翻白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发男子拍拍她的头,道:“管教无方,对她太过迁就,就成了这刁蛮xìng子。”
寰姬芙笑道:“你对女孩还是这般束手无策,当年这样,现下对自己女儿还是这样。”
她凑到孟恕耳边,柔声道:“小鬼头,他可是我青梅竹马的老相识,你别喝醋,只管喝酒。”
孟恕被那女孩当面拆穿,颇为狼狈,听得此言,脸上微红,却听那白发男子微笑道:“这位小兄弟是你的朋友么?最近受了什么伤么?”
寰姬芙道:“被你瞧出来啦,他体内有四十八道真气,每rì翻江倒海的折腾。”
白发男子伸出右手,搭在孟恕的脉上,岂料手指甫一接触孟恕的脉搏,立刻被震得朝后一缩。
寰姬芙痴痴笑道:“我可是被震飞了好几丈呢!”
白发男子点头道:“小兄弟,你体内真气极强。这原本是好事,但你丝毫不懂御气调息之法,眼下虽然真气被分散镇住,但这也非长久之计。倘若真气被激发出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危及xìng命。”
孟恕笑道:“我的xìng命是寰姬妹子帮我捡回来的,多活一天便赚一天。”
白发男子道:“那也无需这么悲观,只需学习御气方法,每rì调息,时rì一久,就自然化为己用。只是在这之前,不要与人争强斗胜,如果遇到内力极强的高手,激起你体内所有真气,那便有危险了。”
他语速缓慢,说话间自有一种让人镇定相信的力量。孟恕点头称是。
厅内众豪雄见他们四人低声谈笑,似乎颇为亲密,尤其瞧那魔女时而与少年耳鬓厮磨,时而与那白发男子眉目传情,心中均是大大不安。
虽然汤部族媚姑的威名如雷贯耳,但未亲眼目睹,故而还不如何畏惧,但那白发男子神鬼莫测的功夫,却是历历在目,想不敬畏都难。
众人正心中揣揣,忽然又听见窗外狂风大作,树木倾倒,远远传来急促的蹄声,门外追风兽惊嘶阵阵,突然一阵狂风卷了进来,客馆的烛灯全灭了。
一片漆黑中,众人纷乱sāo动,蓦然听见一声怪异的筝鸣铿然响起,筝鸣如险浪狂涛,隐隐夹杂金属之声,听来尤觉诡异。
孟恕心下一凛,这筝鸣仿佛在哪里听过!忽听一个汤部族豪雄叫道:“是牧老贼!拜月阁的牧老贼追来了!”
“呛啷”拔刀声响做一片,那姓段的汉子叫道:“他亲娘的,老子跟他拼了。”
众人纷纷叫骂,群情激愤,对汤贼穷追猛打的行径极是愤怒。
突然一盏灯亮了,群雄回头望去,只见那白发男子手里举着烛火,立身道:“大家先别急着动手,那人是来找我的。”
众人都有些意外,一个风部族豪雄叫道:“他来找恩公的麻烦,那便是找咱们大伙儿的麻烦,咱们更加不能放过他了!”众人轰然应诺。
白发男子微微一笑道:“诸位放心,他不是来找我打架的,大家都先把兵器收起来吧。”
群雄面面相觑,终于勉强将刀刃插回鞘中,堂倌连忙将灯重新掌上。
筝鸣铿锵,yīn风阵阵,烛火摇曳,众人的影子在墙上长长短短变幻不停。那蹄声越来越近,侧耳倾听,少说也有数百之众。
孟恕心想这牧雄括在遮龙山上对自己颇为恼恨,自己又借天仙灵女姊姊之力重伤小汤贼,此番相见,不知他会怎样。
寰姬芙与自己坐在一旁,岂不是让她为难么?转头看她,烛光下她的脸艳若桃李,水汪汪的眼睛正温柔的凝望着自己,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嘴角眉梢满是浓情蜜意。
蹄声如暴雨般卷席而来,狂风卷舞,烛火明灭不定,众豪雄屏息凝神,手依旧按在刀柄上,掌心满是汗水。
门前黑影层层掠过,兽吼马嘶,半晌才停息下来。转眼间汤部族数百人便将这客馆团团围住。
蓦然,筝鸣突顿,响起一个苍老而yīn冷的声音:“牧侄子,六叔不远千里来看你,也不出来迎接么?”果然是牧雄括的声音。
那白发男子淡淡道:“十二年前我与牧家已经恩断情绝,六叔难道忘了么?”
汤部族豪雄中有人失声道:“牧战野!你是玄天浪涛刃牧战野!”
听得此语,众人无不耸然动容,先前的诸多困惑也一扫而空,武冰等人更是长长吁了一口气。
玄天浪涛刃牧战野十年前是元泱无人不知的名字,汤部族青年一辈中超一流高手。年仅二十之际,便以一记“玄天浪涛刃”击败当时风头极健的火部族第三高手伏羲氏。并曾在三天内孤身连败火部族六大世家十八位高手、五位幻化真巫,被誉为“元泱英年俊彦第一奇人”,是汤部族年青一辈中的图腾式人物。
牧战野身为汤部族七大世家,牧家中年轻一代的翘楚,被汤部族寄以厚望。当时汤尊破例出关,亲自召见他,御封为监军帅,并要将次女下嫁,风头之盛,一时无俩,声望直追汤部族四大幻化真巫。
岂料他竟然辞婚不娶,挂冠而去。牧家大怒,部族中元良逼他为驸马,他坚决不从。虽然汤尊宽厚,不以为忤,但他却因此被牧家所恶。
元泱六百七十四年,汤部族冬归城反对幻化真巫恒天,被定为乱党。汤部族围剿冬归城,牧战野本为右军使,但他却下令三军,辟易千里,让冬归城众人从容离去。
恒天盛怒之下,夺其官爵,削为平民。牧家更是借此将他逐出家门。
此后牧战野行踪不定,成为汤部族豪雄。两年间,传闻他降伏一百三十一头异兽,四处行侠仗义,击败五部族中诸多行为不端的高手。
元泱六百七十六年,他应邀参加云部族神姬cháo阁圣母的cháo阁琼酿会后,在昆藏山山顶消失,从此杳无音信。
元泱中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但大多都是说他在cháo阁琼酿会后,被汤部族九大高手围攻,已葬身昆藏山。今rì这些豪雄中虽然也有见过牧战野的,但他当年风流倜傥,喜穿乌金长衫,腰挂七尺长的玄天浪涛刃,绝不似今rì模样。是以竟没有人认出。
众人均想:“不知他为何头发尽白?又为何不再用玄天浪涛刃,而改用银珊古玉箫?”
牧雄括道:“血浓于水,哪能这般说断便断?”他停顿了一下道:“这十余年你杳无消息,老夫人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前些rì子有人在断臂山附近瞧见你,老夫人知道后,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将你带回去。”
牧战野自小母亲病故,由他姥姥带大,情同母子。十二年前他离开牧家,唯一不舍之处,便是再难与他姥姥相见。牧雄括自然对此了然在胸,故意以此为说词,诱他回部族。
果然,听牧战野道:“老夫人这些年身体可好?”
牧雄括叹道:“你走后她便卧病不起。这几个月病情rì重,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牧战野面sè微变,忽然听见寰姬芙传音入密格格笑道:“你可莫听他骗,老夫人身体结实得象牛,再活个百八十年都没问题呢。”
大门缓缓推开,牧雄括慢慢的走了进来。客馆群雄怒目相对。
牧雄括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瞧见寰姬芙与孟恕,微微一楞,碧眼光芒一闪,皮笑肉不笑的揖手道:“属下参见媚姑。”
寰姬芙懒洋洋的道:“免礼了。你这一路奔波,也很辛苦,坐下吧。”
牧雄括点头称是,却不坐下,道:“这小叫花子没和屠狂人一路,属下还以为躲到哪儿去了,没想到竟被媚姑抓住。媚姑神机妙算,属下佩服之至。”
他心想寰姬芙极好男sè,必是将这少年收作面首,自己抢先一步开口,再向她讨这少年,她也不好意思不给。
岂料寰姬芙格格一笑道:“牧雄括,我可不知道他是谁。我来这是和牧大哥叙旧的。你们叔侄重逢,就这么点话说么?”
牧雄括道:“我和牧侄子多年未见,当然有许多事要好好聊聊。所以特地来请六侄同我一道回北冥山,与牧老夫人、叔伯兄弟团圆。”
姓段的汉子哈哈笑道:“什么团圆,还不是怕牧大侠帮着乌桓城和你打架吗!”
众人七嘴八舌的道:“打不过人家,就搬出老夫人,嘿嘿,厉害厉害。”
牧雄括听若罔闻,盯着牧战野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六侄,只要你重回北冥山,向老太太磕头认个错,咱们不就又成一家人了么?只要咱们团结一心,牧家重整旗鼓的rì子那还不是指rì可待?”
牧战野微微一笑道:“六叔的建议很好。我一定会随你回北冥山的。”
牧雄括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sè。众人则大吃一惊,便连寰姬芙也甚是惊讶。
牧战野顿了顿,道:“不过这里到北冥山七千余里路,处处都是汤部族的军队,一路上太不太平。只有等到哪天这些军队全撤走了,我才能安心回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牧雄括心中大怒,眯起双眼,冷冷道:“牧侄子,十余年不见,你这胳膊肘外拐的毛病怎么还是没能改上一改?恒天君宽厚慈悲,特赦你返回汤部族,官爵复位,俸禄双倍,这等机会可是千年一遇。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女儿着想吧?”
话中威胁之意暴露无遗,众人听了无不激愤,却听那小姑娘嗤嗤笑道:“我可不想回什么北冥山,和你住一块儿,瞧着你连饭都吃不下去呢。”
众人哈哈大笑。牧战野淡然道:“六叔,我习惯了粗茶淡饭,布衣草履,消受不了荣华富贵,恒天的好意心领了。至于我想去哪里,什么时候回北冥,那可是我的zì yóu,旁人管不着吧?”
牧雄括冷冷一笑道:“你的臭脾气当真是一点也没变。恒天君的脾气你也知道,非友即敌。既然你执意与本部族相抗,帮着外人说话,那我们也没有法子。六叔仁至义尽,你自己多保重吧。”
他转身朝着众豪雄冷冷道:“两天之后,拜月阁便要与乌桓城开战。这条道路已经封锁,这客馆天亮以前将被夷为平地。各位倘若想旅游,尽可以去其他地方,别掺和到这浑水里来。”
众人大骂,一人道:“他亲娘的,老子不去乌桓城,难道去你家旅游做客吗?”
有人语出粗俗,道:“想来你老婆定然好客得紧,那咱们便勉为其难,光顾光顾罢。”
牧雄括只是不理,转身朝寰姬芙躬身道:“媚姑,属下先行告退。”
寰姬芙还未说话,却听见孟恕冷冷道:“且慢。”
众人朝孟恕身上望去,不知这少年是何方神圣,突然大喇喇的说话。牧雄括心想瞧你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当下回身冷冷的瞧着他。
孟恕听牧雄括喋喋不休说了半晌,威逼利诱,尽是要让牧战野转投汤部族,不帮着乌桓城,心中老大不耐,再听到他口吐狂言,要将这里夷为平地,更是心头火起,心想:“辣块妈妈的,不出点镇得住场面的东西,还压不了这老家伙满嘴的猖狂之气。”
孟恕挑了挑眉毛道:“恕少爷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这夷平客馆,攻打乌桓城的命令,是你下的呢?还是汤部族恒天君下的?”
牧雄括冷冷道:“老夫可没这权力,自然是恒天君。”
孟恕皱眉道:“不知是恒天君大呢?还是泱神大?”
牧雄括微微一楞道:“泱神大。”
孟恕哈哈笑道:“不知道牧老爷子识不识得字,认不认得这枚帖印呢?”
说着,从怀中缓缓掏出泱神帖,高举过头。
厅中众人无不吃惊,牧雄括变sè道:“泱神帖!”
孟恕突然厉声道:“见此神帖,如泱神亲临!牧老儿,还不跪下听旨!”
牧雄括措手不及,只得通的一声跪了下来,心中惊疑之极,转过千百个念头:“这小子怎会有泱神帖?是了,难道在遮龙山上,藏在院中的神秘人竟是泱神么?”脸sè登时惨白,说不出的难看。
见牧老贼跪立当场,形势急转而下,众人心中无不大快,但没有一人敢笑出声来,心中均是惊喜困惑不已:“这少年是谁?为何竟有泱神帖?”
孟恕嘴角微笑,口中却依然厉声道:“泱神有令,汤部族所有军队立即退回自己领地,永不进攻乌桓城。敢违抗者,五部族一同讨伐!”
牧雄括大惊,又听到孟恕懒洋洋的声音:“牧老贼,听明白了么?还不领旨?”他只得伏地磕头领旨,缓缓站了起来。群雄大喜,微笑相望。
孟恕眼见自己一出手,便化解了一场浩劫,心中得意,挥手道:“行啦,你退下吧,赶紧带着汤贼走得越远越好。恕少主要吃饭啦,瞧见你便大大没了胃口。”
一边朝那小姑娘挤眼微笑,小姑娘格格笑个不停。
牧雄括心中怒极,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走了出去。群雄轰然大笑,窗外蹄声骤响,人影闪动,转瞬间偃旗息鼓走了个干干净净。
群雄欢欣鼓舞,极为振奋。纷纷上前向孟恕行礼,孟恕一生中还从未象今rì这般受众人瞩目,心中得意,偷眼望去,瞧见寰姬芙掩着嘴吃吃而笑。
武冰道:“乌桓城真是得道多助,想不到连泱神也出面帮忙。不知少侠怎生称呼?”
孟恕颇有些不好意思,报了姓名,于是众人纷纷以“孟少侠”称呼,一时间弄得他面皮微红,连忙喝酒掩饰。
客馆老板是个矮矮胖胖的老头,原以为这客馆将被汤贼清除,正心中揣揣,岂料奇峰突起,形势陡转,自己的生意又得以保全,狂喜之下几乎痛哭失声,大声宣布今rì所有酒菜免费。
群雄更加大喜,三五成群,觥筹交错,喝得烂醉。酒一入肚,胆子登时便大了,与牧战野、孟恕开始称兄道弟。
牧战野不惯与人热络,只是杯到酒干,并不说话,但心中却也颇为欢喜,心想倘若此事这般了结,那当真再好不过。但心却又隐隐有一丝莫名的担忧,总觉得以恒天、昊凡等人的脾xìng,此事不会这般轻易了结。
孟恕天生海量,又素喜交朋友,立时与那群豪雄混得火热。短短数rì内,自己奇遇不断,竟从一个流浪儿变成众人景仰的“少侠”,犹如梦幻。
突然想起寰姬芙,转身四下寻找,却见她俏生生站在屋角,烛光黯淡,瞧不见她的脸容,只看见银发飘舞,赤足如雪。
孟恕心中一荡,朝她走去。
寰姬芙瞧他满脸通红的走来,心想:“这个小鬼头已经亮出了泱神帖,那就是与汤部族势不两立啦。终于到了相别的时候,从今往后,我还能再见着他,和他这般亲热的说话吗?”
想起这几rì肌肤相亲,朝夕相对,从今后相见渺茫,心中又如刀绞一般,泪水再也禁不住,夺眶而出。
烛光将她的俏脸映得明明灭灭,一粒泪珠晶莹剔透,悬挂在下巴上盈盈yù坠。孟恕心中疼惜,伸手去擦拭,说道:“泉眼泪包,怎么又掉泪啦?”
寰姬芙扑哧一笑,纤指将眼泪拨落,流到掌心。她将手掌张开,泪珠在掌心微微晃动,突然掌心腾起丝丝白气,那滴泪珠变成一粒珍珠也似的水晶珠子。
寰姬芙从头上轻轻拔下一根银发,从那泪珠间穿过,串成链子,然后替孟恕挂在脖颈上。
孟恕笑道:“这是什么?”
寰姬芙低声道:“小鬼头,这是姊姊为你做的饰珠。只要今后你能rì夜挂在胸前,姊姊便欢喜不尽啦。”
孟恕明白她是在与自己告别,心中大痛,酒意全消,紧紧抓住她的素手,想说话脑中却一片混乱,什么也说不出来。
寰姬芙强忍心中的酸痛,微笑道:“小鬼头,你都将泱神帖亮出来,从今往后,姊姊可是你的敌人啦。”
她朝牧战野瞧了一眼,他与那小姑娘正盯着他们。
寰姬芙脸上绯红,道:“我已经和牧大哥说过了,他这一路上会好好保护你。到了乌桓城,他会教你御气调息的法子,你好好练,将这体内的真气都化解了,那时就有本事啦。”
孟恕怅然道:“我还能见到你么?”寰姬芙格格一笑:“要是你想姊姊了,可以偷偷到楼兰国来找呀,你不是有一本《万里元泱图》么?”
孟恕点头,忽然望着她耳上的七情六yù雪冰蚕笑道:“这两条冰蚕可别再随便飞来飞去乱咬人啦。倘若遇到别人,可没我这般老实。”
寰姬芙吃吃而笑:“小鬼头,你吃醋么?”
她的咬了咬嘴唇,眼波一片迷蒙,竟比美酒还要醉人,柔声道:“人心险恶,小鬼头,你多保重。”红唇如花,轻轻压在孟恕的唇上。
孟恕心中一片迷茫,忽然想起天仙灵女姊姊在与他离别之时说的也是相似的话,眼前美人如玉,吹气如兰,樱唇辗转,丁香暗渡。
他突然心想:“我究竟是喜欢这个魔女多一些呢?还是喜欢天仙灵女姊姊多些?”脑中混乱,一时竟无法呼吸。
那香甜的唇瓣蓦然离去,馨儿玉手也从自己手中抽离。耳边听到寰姬芙银铃般的笑声,只见她银发飘舞,衣袂如飞,刹那间便到了门外。恐兽嘶吼,蹄声如雨,瞬息远去。
孟恕追到门边,屋内人声鼎沸,杯盏碰错,屋外风吹树浪,月隐黑云,人影全无。只有一缕幽香犹在怀中。
夜风yīn冷,乌云聚散,寰姬芙骑着犀恐兽电也似的狂奔,面颊冰冷,珠泪纵横。直到奔离客馆数十里处,她才放任自己肆意的哭出来。心中难过悲痛,竟远盛于自己的预估。
十余年前那人抛离自己,绝情远去时,她也如今rì这般伤心。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已于那时流尽,想不到十余年之后,自己竟又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此难过。所不同之处,当rì是那人悄然离去,而今rì却是她自己抽身而退。
以她脾xìng,断断不会让自己心爱之物徒然失去。但不知为何,始终未曾想过将孟恕强留身边,带回楼兰国去。虽然他要将孟恕强行带走易如反掌,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与孟恕在一起时,只盼着他能快乐,他笑了,她比他还要欢喜;他难过了,她比他还要伤心。
这感情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不可思议,短短三天内便情根深种,不能自已。难道是因他身上那魔魅的气味么?还是上苍注定他是她的第二次劫难呢?
在客馆中瞧着众人将他蜂拥,斗志昂扬之时,她突然觉得自己距离他好生遥远,仿佛他注定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这种宿命的无奈竟比被抛离更令她疼不可抑。
原想与他一道渡过难忘的最后一夜,但她于那刻发觉,倘若自己在他身边待到翌rì黎明,她将再无法离去。她的命运会不会比这十年更为悲惨呢?
咸涩的泪水流过面颊,滋润着她的嘴唇。孟恕的气息还在唇间缠绕,但是明rì这味道将逐渐淡去,终将消失甚至无法记忆。想到此处她心中更为难过,猛地一拍恐兽,恐兽嘶吼,狂奔而去。
突然恐兽惊惧嘶鸣,猛然顿住,险些将寰姬芙掀飞出去。前面的林间小路上,雾气迷蒙,影影绰绰站着一个玄衣人,面目被一个戏子脸谱罩住,一双眼睛在夜sè中jīng光四shè。
戏子脸负手而立,盯着寰姬芙叹了一口气道:“你喜欢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喜欢那个来历不明的流浪儿?”
寰姬芙仰起俏脸,泪光闪闪,冷冷道:“我偏就喜欢他,你管得着么?”
戏子脸道:“平rì你怎生任xìng都也罢了,但这次事关重大。那小子身上的泱神帖来历殊为可疑,又拿此令要挟咱们,决计不能放过。倘若不能生擒,那便让他连发丝也不能剩下一根。”
寰姬芙俏脸凝霜,叱道:“你敢!”肩头颤动,极是生气。
那戏子脸道:“就算我念着你,不对他下手,旁人也会放过他么?天君的命令,又有谁敢违抗?”
寰姬芙冷笑道:“好。眼下他和牧战野在一起,我倒要瞧瞧你们能拿他如何。”
戏子脸道:“牧战野大逆不道叛出部族,天地不容,给他改新的机会,又不识好歹,那也是非死不可。”
他顿了顿,盯着寰姬芙一字字道:“倘若你现下回去,将他们擒住,那便是奇功一件。”
寰姬芙冷冷道:“倘若我不回去呢?”
戏子脸凝望她半晌,叹道:“你为何这等固执。那小毛贼有什么好?你非要帮着他?”
寰姬芙咬唇道:“十玉年来我就喜欢了这么一个人,你为什么偏要杀他?”
她眼中珠泪yù流,忍不住哽咽道,“倘若他死了,我……我……”喉中窒堵,竟说不出话来。
戏子脸摇头道:“你便是再伤心也没有用了。”他的目光望向客馆方向,飘渺游离,低声道:“此刻那里只怕已经血流成河。”
烛火摇曳,那颗泪珠在烛光下剔透yù滴,孟恕轻轻抚摩着,心中依旧是迷茫一片。
忽然瞧见那小姑娘手托着腮,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看,大眼扑闪扑闪,满脸尽是狡狯的微笑。
孟恕脸上一红,道:“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