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泱神弟子 - 元泱志 - 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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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rì兽在呼啸长嘶声中,扬蹄飞奔,瞬息间便奔出十余里。山谷中只听见孟恕连连惊叫“兽兄慢些,我要吐了!”,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艳阳高照,花香鸟语,碧幽潭谷中又恢复了宁静。
那只河豚兽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探头探脑一阵,确定蚀rì兽已经去远,欢鸣声中,重重跃入碧幽潭中,溅起老高的水花。
孟恕骑在蚀rì兽背上,只觉耳边风声猎猎,两侧树影急速倒退,简直就要拉成一条直线了,此等情景,宛如在云端飞行。
初时,孟恕深怕自己被甩出去,一手反握情殇刃,一手死命抱住蚀rì兽的脖颈。但蚀rì兽飞奔时极为平稳,毫不颠簸,过了些须时候,孟恕已敢松手,随着蚀rì兽的节奏前行。
出了碧幽潭谷,便是一片平原,草长莺飞,流云飞舞,迎面吹来的初夏燥热的轻风,带着阳光的温暖气息,孟恕jīng神为之一振。
他原本豪爽桀骜,又是十几岁的少年,忧愁难过之事从不隔夜。昨rì与片刻至交的无泱生死之别的感伤,今rì已经淡了许多,再兼屡屡死里逃生,奇遇连连,又交了一个奇特的异兽朋友,心中颇为兴奋。
阳光普照,暖风拂面,顿时心情大好,开始高声唱歌。蚀rì兽合着他的歌声,偶发呼啸欢鸣。
平原上许多野兽乍听见蚀rì兽的叫声,便远远的惊惶四散,闻风逃遁。
孟恕心中得意,自小四处流浪,看见凶猛野兽,总得老远躲避,唯一骑过的动物,便是一匹野驴,但是骑不到十步,就被它颠簸跳跃,抛下背去,周围伙伴无不笑得前俯后仰。
虽然他心胸广阔,并不因此与元泱野驴记仇,但毕竟乃人生窘事一件。而今rì,骑坐这双角异兽,莫说野驴,就连狮子老虎也无不辟易,当真是睥睨苍生威风八面。
自忘仙山往遮龙山,沿途三百余里,尽是平原与大小丘陵,沿途极少有人家落户。惟有经过一处山脚下时,有几处猎户。
蚀rì兽脚程极快,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孟恕见前方丘峦起伏,大河横亘,河西几座高山卓然而立。山顶云雾缭绕,黄昏斜阳,将西侧山峰镀了一层金黄,宛如仙山。孟恕心想,三百里路程,以蚀rì兽脚力,理应到得了。
当下拍拍蚀rì兽的头颈,示意停下。从怀中翻出《万里元泱图》,再仔细查看。上面写道:“忘仙山向西南行将五百余里,名为遮龙山。山上有四座山峰,东侧大河横亘。四座山峰长有许多针树,中峰之上有一处银湖。”
眼前景物与书中描摹并无二致。孟恕将书收好,觉得腹中饥肠辘辘,一路上,只在路过一片果林时,他顺势摘下一些桃子果腹。此时已近黄昏,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了。他决定先吃了晚饭,再上山寻找风尊。
但是附近极目望去,并无果林,也未见走兽。倒是倦鸟归林,叫声啾啾。想起无泱清啸一声便能震落十余云燕,孟恕决定依样画葫芦,也仰天长啸。
岂知虽然他啸声颇响,漫天却无一只云燕掉落,过了半晌,倒是一滩鸟屎疾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他的衣衫。
孟恕见状哈哈大笑:“熊鸟,熊鸟,你都被我吓得尿屎齐流那也罢了,还敢拉屎弄脏我的衣裳。你可知这件衣衫我只穿了五年,又没有可以替换的,现在洗了我不就成了衣不蔽体的野人了么?”
那蚀rì兽不知是否听懂了他自嘲之语,也跟着“呼呼”风啸,似是欢呼一般。
孟恕拍拍蚀rì兽的头,不料听见自己独自咕咕直叫,尴尬一笑道:“兽兄,看来咱们得下水捕鱼烧火做饭了,你听,五脏都开始起义了。”
当下将怀中物件与断刃丢在地上,一夹蚀rì兽的腹部,呼啸声中,一人一兽风驰电掣,高高跃起,跳入大河之中。
孟恕与蚀rì兽水xìng极好,水中鱼儿既多且肥,不一会儿工夫,便捕了十余条两尺来长的鲤鱼,一一抛上岸去,任其在岸上乱蹦乱跳。
蚀rì兽饿极,在水中肆意舒展身体,如蛟龙般扭摆来去,口如闪电,牙似霹雳,瞬息间便吞了七八条大鱼。
孟恕**的爬上岸来,取了情殇断刃,到附近树林里东挥西砍,拿着宝刃充柴刀,收罗了一捆树枝,兴冲冲的生火搭架。
他见衣衫上鸟粪尘土遍布,索xìng将衣服除下,只穿了一件底.裤。将衣裤在水里洗净,悬挂在木架上烘晾。
他十余年来在山林荒芜之地流浪,过得都是这种生活,早已训练得手脚麻利,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将鱼开膛刮鳞,串在树枝上烤得喷香。
再涂上些自制佐料,开口大嚼。蚀rì兽从河中跃上来,甩甩身上的水,闻得烤鱼香味,兽须大动,一路小跑过来,探个头在孟恕身旁,红眼瞧瞧孟恕,又瞧瞧烤鱼,发出呜呜声响。
孟恕见状哈哈大笑:“兽兄,你还没吃饱吗。咱哥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千万别客气。”
蚀rì兽点头呼啸欢嘶,当真毫不客气,风卷残云,将余下的十余条鱼吃了个干干净净。
孟恕打个饱嗝,正寻思着怎么上山寻找风尊,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阵阵蹄声,蹄声密集,隐隐还有呼喝之声。孟恕连忙穿上衣服,将无泱赠送之物藏在怀中。
只见北边尘土飞扬,蹄声越来越响,一行皂衣大汉驾着追风兽如疾风般席卷而来。
蚀rì兽闻得追风兽气息,顿时昂首呼啸长嘶。那群追风兽听得叫声,奋蹄惊嘶,原地乱成一团。为首一个黑衣少年大为恼怒,扬鞭呼喝,其他大汉也纷纷挥鞭策马,追风兽群惊惧之下,方才小步前行。
这行队伍,约有三十余人,最前两骑,乃是一个老者和那个黑衣少年。老者枯瘦如槁木,简直就是半进棺材的人了,但一双碧绿的眼睛深凹下去,满面木无表情,背上斜斜插了一具桃木筝。
那少年细眉斜眼,长得不丑,却是满脸暴戾神sè,他每挥一鞭,追风兽臀部上便要多上一道深sè血痕。
后面数十大汉皂衣劲装,背负大刀,虽然高矮胖瘦不同,但神情木然,服装一致,倒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行人奔到近处,追风兽瞧见蚀rì兽昂然而立,又是一阵惊慌。
黑衣少年皱眉“咦”了一声,奇道:“蚀rì兽!”
那老者脸上闪过一道诧异神sè,犹若死人的碧眼朝孟恕身上瞟来。孟恕被他瞧得有些发毛,却故意挺起胸,硬着头皮与他对望。
黑衣少年策马扬鞭,走到孟恕身前,居高临下冷冷的望着他,满脸倨傲神sè,道:“小毛贼,你这蚀rì兽是从哪里得来的?”
孟恕瞧他虐待坐骑,飞扬跋扈,已然厌恶,听他如此发问,更加心中有气,翻了翻白眼,叉手于胸前道:“你怎地自己不去问它?”
黑衣少年勃然大怒,喝道:“小王八,你找死!”
语毕,挥鞭便要当头劈下。蚀rì兽昂首扬蹄,高高站起,发出一声怪异的怒吼。众追风兽登时肝胆yù裂,惊惶乱窜。黑衣少年鞭子还未落下,坐下追风兽已经受惊立起,扭首后退,险些将他掀下马去。
黑衣老者一声长啸,震得孟恕耳中隆隆作响,众追风兽登时安静下来,垂头站立。
老者眼望孟恕冷冷道:“大伙儿将追风兽的耳眼蒙住,别受了蚀rì兽的惊吓。”
众人闻言,纷纷取出布棉,将追风兽双眼蒙住,耳朵塞上。
黑衣老者瞥了孟恕一眼,见他虽然衣衫褴褛,但英姿勃勃,往那儿叉手一立,满脸不在乎的微笑似乎有恃无恐,还真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当下朝黑衣少年微微一弯腰道:“少主,前面就是遮龙山。风尊御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事要紧。”
黑衣少年对那老者颇为尊重,虽然满腔怒火,却也强自按捺。点点头,朝身后大汉道:“咱们走。”
临行之际,扭头恶狠狠的瞪了孟恕一眼,冷冷道:“小子,咱们走着瞧!”
众人叱喝声中,众兽奔腾,烟尘飞舞,朝遮龙山奔去,黑衣少年还不忘回头瞪了孟恕两眼。
孟恕吁了一口气,拍拍蚀rì兽笑道:“兽兄威风八面,救我一次,咱哥俩两不相欠。”
又突然想到,刚才那些人神sè匆匆,听刚才那黑衣老者所言,似乎也是去找风尊的。自己对风尊身在何处了无所知,遍山寻访也非上策,不如跟着这行人,让他们为自己带路。
当下对蚀rì兽道:“兽兄,咱们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瞧瞧他们去哪里找风尊。”蚀rì兽兽中之灵,听得懂人言,连连点头。
孟恕笃定蚀rì兽能听懂他的言语,甚是欢喜,提起断刃,翻身上了鹿背,任它行走。蚀rì兽一路嗅闻追风兽气味,并不着急赶上,只是远远的跟在后面。
其时rì落西山,夜幕已经缓缓降临。
遮龙山四峰对立,中有狭长山谷。那一行黑衣人进了山谷,又弯了老大一个弯,才在第三座山峰前停下。孟恕悄悄的跟在后头,停在一块巨石后面,静心观察。
天sè还未全黑,但山谷中远较外面为暗,朦朦胧胧,瞧得并不真切。依稀望见山下古柏林立,有一青岩山门,正中三个大字遮龙峰。黑衣人全部下马,整顿衣冠。
黑衣少年朝山上朗声道:“拜月谷山月关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见风尊。”
山上寂无回应。黑衣少年停了片刻,又大声说了一遍。一连三遍,都石沉大海,无人回应。
黑衣少年与黑衣老者面面相觑。老者沉吟半晌,低声说了几句,黑衣少年点点头,又朝山上大声说道:“拜月谷山月关有家父书信及薄礼一份,需要面呈风尊。望请准许山月关冒昧上山。”
山上依旧无声无息。黑衣少年望了老者一眼,老者点点头。黑衣少年一边大声呼喊:“既然风尊默许,那山月关就冒昧上山了!”
一边与老者及两个挑着担子的黑衣大汉朝山上走去。余下大汉围成一圈,在遮龙峰山门前站住。
遮龙峰虽不太高,却颇为陡峭,尽是悬岩峭壁,惟有山门处有一条斜斜的石道迤俪而上。要想登上此山,似乎惟有此道。但山下几十个黑衣大汉团团把守,他们断然不会让自己上山。想到此处,孟恕不免有些计穷。
孟恕四下顾盼,遮龙山四峰相对,但彼此dú lì,并未联为一脉,要想从其他山峰绕道而行,似乎也不可能。
蚀rì兽掉头,朝西侧山峰奔去。孟恕吃了一惊,想要拉它却怎么也拉它不住,只好弯下身来,伏在蚀rì兽的身上,任它驰骋。
山势颇陡,古柏灌木枝丫横生,蚀rì兽如履平地在茂密的林间飞闪跳跃,向上疾奔,竟比兔子还要敏捷。
孟恕伏在蚀rì兽背上,将其紧紧抱住,枝丫树叶狂风暴雨般扑面而来,抽得他头上背上隐隐生疼。偶尔回头后顾,便见下面云雾缭绕,树影憧憧,周侧竟就是万丈悬崖,不免心中发毛。
奔了约莫半个时辰,天sè已黑,明月初升,月光透过林木斑斑点点的照shè下来。突然蚀rì兽一声低啸,后腿轻轻一蹬,腾云驾雾般高高跃起,越过松林。孟恕一声惊呼,在半空中逗留了不过片刻钟,便稳稳的落在平地上。
此处仅仅方圆二十余丈,几株古柏傲然而立,巨石桀然。夜空辽阔,一弯皓月挂在东侧古柏之梢,眼下竟是这座山峰的峰顶。
蚀rì兽朝着东侧低声嘶鸣。孟恕朝东仔细凝望,与此峰相隔二十余丈,也是一座雄伟山峰。以方位来看,应当便是遮龙峰。
孟恕拍拍蚀rì兽头颈,苦笑道:“兽兄,你难道想从这里飞过去吗?”
那蚀rì兽闻言竟然连连点头,低鸣应对。孟恕顿时楞住,忽然哈哈大笑,胸中升起万丈豪情,反手握住情殇刃,双臂合围,紧紧抱住蚀rì兽脖颈,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一次飞龙在天吧,希望不要死龙落地!”
蚀rì兽低嘶一声,四蹄如飞,在瞬息间加速,猛然顿挫跳跃,再度高高飞起。
孟恕只觉心跳突然停止,耳边呼呼风声刹那间也充耳不闻。万物寂然,星辰停转。他低头下望,只见下面林海茫茫,云横雾锁。
千丈高空,他一跃而过。
突然全身一震,差点翻了下去。他这才发现已经到了遮龙山顶。蚀rì兽欢声长嘶,昂首踢蹄,颇为得意。孟恕这才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孟恕纵身从蚀rì兽背上跳了下来,坐在地上与蚀rì兽相对哈哈大笑。
几番绝处逢生的历险,使得这一人一兽奇异的友情更为坚固,也使得这个年仅十余岁的少年胆识备增。
在地上歇息了片刻,孟恕方觉心跳渐渐平息下来。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兽兄,咱们赶快去瞧瞧吧。不知那几个家伙找着风尊没有,咱们可不能落在他们后面。”蚀rì兽点头,与他一起朝山下走去。
山顶一条石径蜿蜒而下,想来就是山脚下那条石道。孟恕与蚀rì兽沿着石径朝下走了颇久,依旧没有看见任何房子。
周围尽是古柏,苍劲挺拔,月光斜斜照下,人在松间月下行走,飘飘yù仙。突然听见淡淡的汩汩山溪声。孟恕喜道:“咱们沿着崖溪望下走,定能找着风尊。”当下循声觅去。
高山上无井可汲,更无河水。若有人家居住,必在山溪附近。
孟恕穿过一片低矮的松林,眼前突然一亮。只见前方巨石错落,青草岑参,一道清澈的山溪“哗哗啦啦”的潺潺流将下来。
孟恕顿觉口渴,跪在山溪边,双手掬起一捧水,喝了起来。溪水极为清凉甘甜,由唇入腹,立觉全身清凉,jīng神大振。蚀rì兽也弯下脖颈喝了半晌。
沿着山溪望下走,山溪汇聚,成了一条山溪。两边古柏渐少,竹子倒越来越多。溪边草地石隙长了一丛丛茂密的青竹。
孟恕素来极喜竹子,又好管乐,昨rì自己的那枝青竹萧不慎落在忘仙山上,懊恼不已,此时见着竹子,当真令孟恕欢喜不尽。
他挥舞情殇断刃,斩落一截竹子,三下五除,便作成一枝青竹萧。他握着青箫在月下端详半天,心中欢喜,朝蚀rì兽得意道:“兽兄,你腾云驾雾的工夫很是厉害,但是作短箫的工夫那可不如我啦。”蚀rì兽扭头不理,甚是不屑。
孟恕将青竹萧插在腰间,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又砍下一截竹子,将情殇断刃往竹子里一插,断刃恰好插入。竹子坚韧,断刃虽然锋利,却也不能自己破竹而出。孟恕将情殇刃插在自己右腰,顾盼自雄,哈哈大笑。
又朝下走了片刻,山溪右拐,在巨石之间蜿蜒盘旋。出了巨石阵,豁然开朗,一个银白的大湖出现在他们面前。孟恕和蚀rì兽不约而同一声低呼。此处想来便是《万里元泱图》中所说的中峰银湖。
湖水清澈,松竹四合,对面竹林憧影中依稀可以看见有亭阁楼台。
孟恕大喜,想必此处就是风尊居所。当下一人一兽蹑手蹑脚,绕湖向亭阁处走去。亭阁皆取古柏原木与竹子建成,未施脂漆,也无勾心斗角,流檐飞瓦,仿佛只是随心搭建,随手架成,但月光下瞧来,素面朝天,别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