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仙灵女 - 元泱志 - 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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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敛声屏息,每一步都分外小心,穿过一片竹林,沿着一道矮矮的竹墙朝东南走去。箫声越来越近,那悲凉之乐径直打入他的心中。
孟恕越听越觉得这曲子似曾相识,当下在竹墙下驻足苦苦回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是了!这是昨rì无泱与他分别之际唱的那首曲。顷刻间,心中狂喜:“莫非老前辈并没有死,也赶到此处寻找风尊来了?”
孟恕再也按捺不住,发足狂奔,蚀rì兽紧紧相随。
箫声渐转高亢,如午夜cháo生,浪急风高。陡然急转而下,如秋风萧瑟,似chūn雨绵绵。曲声由高转低遂变得低沉,几次回旋,余音袅袅,终于复归寂寥。
孟恕越过竹篱,转过亭阁,大叫道:“无泱前辈,是你么?”
眼前湖水澄清,月桂荡漾,湖边竹榭,有一缕焚香,袅袅而上。孟恕四下打量,竹叶横斜妙姿婆娑,古柏高拔乱枝横空,夏虫如织,却哪有半个人影?
孟恕心中没来由泛起惆怅悲凉之意,心想难道前辈竟不肯见他一面,亦或是前辈终究还是死了?那这箫声呢?焚香犹在,自当不是幻觉。难道竟是前辈的魂魄在此地为他舞箫吗?
蚀rì兽瞧他满脸空荡失落,低声嘶鸣,在他身上磨蹭。孟恕拍拍它的头,慢慢走入湖边竹榭,在那石桌边坐了下来。桌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紫玉寸鼎,玲珑剔透,鼎中紫sè粉末,紫烟缭绕不绝。这香味闻起来说不出的奇怪,淡远的幽香若即若离,超然出尘,倒象是方才的箫声。
竹榭中除此紫玉寸鼎,别无他物。竹榭外正南,一堵八丈余高的石壁桀然而立,将银湖南角隔为两半。月光照在石壁上,孟恕瞧得分明,那壁上竟有数十斗大的字。但这字不是刃器所刻,竟是隐隐凸起,当真匪夷所思。
孟恕勉力读了十余字,“啊”的一声,大为惊异。那壁上文字乃是:“
优昙一现,红颜将晚,莫道是飞花碎玉,奈何随风去。八百载鹤发,一宿残颜,千般梦谁人与共?
深更雨眠处,玉露只影细数。九万杯琼酿,不消一醉,清泪寥落。韶华如水,沧海桑田,便纵瑶台仙人,比翼青天。
这壁上文字赫然便是无泱昨rì所唱之曲。
孟恕回想那箫声,合着曲调低声唱来,到迂回低婉处,不知为何竟有热泪夺眶而出。他擦擦眼泪,从腰间解下青竹萧,放至唇边,悠悠扬扬吹将起来。
他生xìng洒脱桀骜,因此这悲凉之曲由他奏来,清越婉转,哀而不伤。昨rì无泱唱此曲时固然已超脱生死,拈花笑对rì月星辰,但心中却依旧怀有错悔当年的遗憾。
孟恕虽然不知他那刻所思所想,然而由这箫声、歌词中也隐隐体会出一番人生苦短,岁月情殇的悲凉。虽然青箫简陋,技法质朴,但天xìng颖悟,他的箫声较之无泱歌声与之前箫乐,别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尤其在这银湖竹榭之畔,林间明月中听来,如清泉漱石,晓风朝露,更有出尘乘风,飘飘yù仙之感。
突然身后有箫声扬起,错落合韵。
孟恕欣喜若狂,回头叫道:“前辈!”
然而月下竹间,所立之人并非无泱,却是一个白衣女郎。
孟恕一见之下,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天旋地转,口干舌燥,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白衣女郎低首垂眉,素手滢玉,一管白玉洞箫横陈于唇。月sè淡雅,竹影班驳,宛如梦幻。
白衣女郎放下洞箫,抬起头来。孟恕啊的一声,手中青箫“咣当”掉在地上。
月光斜斜照在白衣女郎的脸上,分不清究竟是月sè照亮了她,还是她映亮了明月。那张清丽的面容,如她箫乐一般淡远寂寞,仿佛旷野烟树,空谷幽兰。
孟恕脑中一片空白,天地万物一片死寂。只听见自己“卜通卜通”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蚀rì兽竟然也呆若木鸡,震慑于白衣女郎的绝世容颜。
白衣女郎瞧见他不过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似乎也颇为诧异。淡然道:“方才的短箫是公子吹奏的吗?”声音清雅一如她的容sè。
孟恕浑然不觉,只在心中喃喃自语:“元泱竟有这般好听的声音。天仙灵女!她一定是天仙灵女!”
白衣女郎见他失魂落魄,盯着自己呆看,微微蹙眉道:“公子?”
孟恕年值十四,正是情窦初开之时。此刻见着这白衣女郎,刹那间情根深种,从此不能自拔。她那蹙眉之态,于他眼中看来,更是勾人心魄,不能自已。他心中卜腾乱跳,胡思乱想,口中突然楞楞的说道:“难怪,难怪!”
白衣女郎道:“难怪什么?”
孟恕脱口道:“只有天仙灵女才能吹出这等仙乐!”
白衣女郎微微一笑。宛如冰雪初融,chūn暖花开。孟恕目夺神移,膝下发软,险些一交坐倒。
他自觉失态,颇为狼狈,心中不住的对自己说道:“镇静,千万要镇静。我须得让天仙灵女姐姐瞧见我英姿勃发的样子,可不能这么一副贼头贼脑的流浪儿样。”
当下一挺胸膛,负手而立。突然想起:“是了!我还是斜侧着身子比较好看。”于是又微微侧过身体,目光炯炯的望着那白衣女郎。
白衣女郎见他片刻间扭动身子,摆了数个造型,心中不解。
正待说话,突然看见他腰间所悬断刃,轻轻“咦”了一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变得迷离起来,看着孟恕缓缓道:“公子,你这柄兵刃是从何处得来?”
倘是别人问起,孟恕还要考虑种种事端,但由她口中问来,他哪里还有半分隐瞒?当下道:“这柄兵刃是我从一个寒潭深处捡来的。可惜为了给我这位朋友开锁,把兵刃给砍断了。”
蚀rì兽听他说到自己,立时驱身向前,在白衣女郎身前做傲然挺拔状。
白衣女郎点头道:“蚀rì兽被万千愁用黑寒山两根黑寒奇铁所铸的钢索困在碧幽潭里。你的内力不够,否则也不会将这情殇刃折断。”
孟恕原来对自己毫无神功素不在意,但此刻听她说到自己内力不够,竟然说不出的难受,脸上登时红了。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我孟恕定要练出一身神功法术,可不能让她小瞧了。”
白衣女郎道:“不知公子可否让我将这柄兵刃瞧上一瞧?”
孟恕连忙将断刃拔出,刃锋倒转,用手指捏住刃锋,恭恭敬敬的上前递给白衣女郎。
未到两丈之内,便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其香宛若空谷幽兰,无可名状,生平闻所未闻。
孟恕心道:“倘若我每天都能闻着天仙灵女姐姐身上的香味,便是神仙我也不做。”突然想到,天仙灵女本就是神仙下凡,要是不做神仙,又如何能嗅到这等香味,看来以后要加紧苦修,好成为像天仙灵女姐姐一样的逍遥!
白衣女郎伸出左手,月光下看来玲珑剔透,软玉温香,只此一手,便比孟恕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上千分万分。
孟恕正在心中赞叹不已,忽见那纤纤柔荑如兰花般舒展开来,自己手中断刃立时如长了翅膀般与空中缓缓飞过,径直落到白衣女郎手中。
孟恕心中折服不已。
白衣女郎握住断刃,轻轻一抖手腕,刃上斑斑铁锈尽皆簌簌掉落。两尺长的断刃周身淡青,在月光下亮起一道青芒。
白衣女郎盯着刃端上的“无泱”、“婵月”,怔怔看了许久,突然一粒泪珠滴了下来,落在刃锋上,沿着刃锋滑落到草地。
孟恕吃了一惊,大为着急,不知她因何事伤心,想要发问,但又不敢开口。
白衣女郎低声道:“情纵惘,刃无殇。这柄兵刃原是我部族八大神兵之一,想不到这两百多年的流离辗转,竟然是沉没在碧幽潭之底。”
孟恕虽听不明白,但也隐隐猜出此刃与白衣女郎有莫大渊源,见她睹物伤情,心中也跟着万分的难受,说道:“既然这把情殇刃原是天仙灵女姐姐的,今rì就物归原主吧。只是这,这情殇刃已经被我弄断了,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白衣女郎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刃断情伤,这也是天意,与你不相干。这柄兵刃在潭底两百年,被你得到,可见上天注定你与此刃有缘。”她左手一展,断刃又平空缓缓飞回,恰好插入孟恕腰间绿竹刃鞘。
白衣女郎妙目凝视孟恕,道:“只是此情殇刃本为风部族神器,不能落入他部族手中。不知公子是那部族人氏?”
孟恕茫然道:“哪部族?我从小漂泊不定,浪迹天涯,自己也不知道算是哪部族人。”
白衣女郎点头道:“既然如此,公子就将此刃收好,不要轻易示人。倘若有人瞧见,公子便说自己是风部族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孟恕见她关心自己,心中幸喜得如同要插翅高飞一般,自是痴痴应诺。
白衣女郎瞧了一眼地上的青箫,道:“公子又是从何处听得这首黯然**曲?”
孟恕一楞,立即醒悟她说的乃是无泱所唱的曲子,心道:“原来这首曲子叫做黯然**。名字倒也好听。”
当下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何在忘仙山顶邂逅无泱,如何接受其临终重托,如何掉入碧幽潭等诸般事宜,一字不漏的说与白衣女郎听。
白衣女郎听得无泱血魂散尽,在狮头崖物化,花容微变,极为惊讶。她听得无泱临终前高歌黯然**曲时,不知为何,美目中竟有滢滢泪光。
孟恕自然不知,这黯然**曲原是四百年前的风部族神姬歌思芙媛所做,知者甚少,能奏唱者更是凤毛麟角。
两百余年前,风部族第七十二位神姬婵月灵女与无泱相爱之时,曾将此曲教与无泱。
其时二人为五部族元良会所迫,盖因神姬沉于凡俗之情,大大悖于五部族金科戒规,何况所爱之人竟是泱神。
两人逃避众人追索,来到无泱至交风尊的御苑遮龙山。在这银湖绝壁上,无泱以玄冥指刻下两人合作的歌词。
三个月后,无泱被迫离开婵月,在忘仙山顶眼睁睁的望着婵月被放逐囚崖鸿芜,从此天隔一方,鸿雁难寄。正因此故,当白衣女郎听见有人也能吹奏黯然**曲时,极为讶异,便以双箫共舞。
白衣女郎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公子到遮龙山乃是为了寻访风尊了?”
孟恕喜道:“天仙灵女姐姐认识风尊吗?”
白衣女郎淡然道:“自然认识。”
孟恕大喜道:“那能否请天仙灵女姐姐带我去拜见呢?”心中想到可以和白衣女郎多呆一会儿,登时大乐。
岂料白衣女郎却道:“可惜近年来,风尊圣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萍踪飘忽不定,我也寻他不着。”
孟恕心下失望,正要说话,白衣女郎又道:“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将泱神血帛借我一看?”
孟恕心中犹豫,受人重托,他自己尚不敢启开血帛细看,更勿说借与人观。但他瞧见白衣女郎端庄素雅,一双澄澈的眼睛坦然的望着他,心中登时软了。他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血帛,递给白衣女郎。
白衣女郎隔空取到,双手展开。孟恕瞧着她的脸容,心中颇为好奇,不知信中写了什么。
那白衣女郎微微皱了皱眉,沉吟不语。她将血帛折好,隔空递还孟恕,道:“公子,纵使这血帛交与风尊圣主,恐怕他也不会随你去乌桓城。”
孟恕奇道:“啊?这是为什么?”
白衣女郎道:“此中原因错综不已,一时半伙也说不清楚。公子不是要去乌桓城报信么,到了乌桓城你自会知道。”
孟恕心中大为着急,突然想到一法,咳嗽道:“那么,不知天仙灵女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趟乌桓城呢?”
白衣女郎微微一笑道:“这个,却是不能。”
孟恕此番心中失望,竟远比听得风尊不在为甚。
正当他搜肠刮肚,彷徨无计之时,突然听见银湖对岸,远远传来洪亮的声音:“拜月谷山月关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见风尊圣主!”
白衣女郎微微皱眉道:“拜月谷的人来了,咱们避上一避。”
孟恕听得山月关的声音,心中正感败兴,听见她此话,心中大喜,尤其是那“咱们”二字,令他心花怒放,心想:“原来天仙灵女姐姐也讨厌他们。”连忙点头答应。
白衣女郎衣袂飘飞,行云流水,刹那间已经到七八丈外。孟恕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凭空拔起,随着白衣女郎一路飞去。心中又惊又喜,倒突然觉得这山月关来得颇有道理,自己可以和天仙灵女姐姐多呆上片刻,蚀rì兽紧随不舍。
白衣女郎带着孟恕转了几弯,进了那三进的花苑,到后庭里停了下来。孟恕忽觉那气流突地消失,身子望下一沉,两脚稳稳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