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戏风尘 - 宿命沉沦
那年的春似乎格外暖和,草长莺飞,柳絮飘绵,如画之景,如花之颜。
桃花灼灼之下,她执起他的手,隐在面纱下的容颜眉目如画,“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那年,他九岁,她十六岁。
六年后,当时的孩童已经长成少年,身姿挺拔,性子沉稳,而当时的师父性格依旧如原先一般,白纱遮面,无喜无悲。
他一直知道,师父要的是天下。
当时的少年刚刚长成,就在师父面前发了毒誓,之后无论如何,势必要为师父夺得天下,拱手送于师父手中。
师父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替他准备了一把长剑,剑穗上缠着细密的流苏,那火红的颜色,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满山桃花,灼伤了人眼。
年少轻狂,情窦初开,禁断之恋,藏于心中。
不知何时起,少年竟发现自己对师父有些别的感觉,当时只是好奇,不知那种感觉为何物,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才明白过来,他对自己的师父,竟然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
之后就是躲避,一躲就是两年。
两年的时间,他几乎大半时间都在战场上厮杀,原本十七岁的孩子,在战场上竟如同修罗鬼魅,招招凌厉,取人性命毫不手软!
少年不想别的,只是想为自己师父去夺天下,用血腥将自己心中那种感情完全冲刷掉,可效果却并不明显。
师徒两年未见,可师父如春雪一般的身影却是日日在梦中到访,醒来就是满怀的惆怅。
无奈,少年只好将自己对师父的执念写在纸上,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不敢让任何人发觉自己的心思。
又是半年时间匆匆而过,少年统帅的大军又大胜一战,终于又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师父身边,可以在她身边待上短短的一段时间。
但两人的关系依旧是师徒。
在师父身边的最后一晚,师父为少年践行。
那日恰逢中秋,师徒两人在桂树下饮酒对弈,赏月闻香。
香气氤氲,缭绕着少年的心,这个年纪,怎能藏得住心事?
师父在徒弟醉后的胡言乱语之中,知道了一些事情,也找到了少年自认为隐藏的很好的纸册,上面写的,就是自己的执念!
看到这些,师父表情依旧是淡淡,随后一杯酒泼到了少年的脸上。
酒香四溢,少年清醒了,看到师父手边的纸张,栩栩如生画像,寥寥几句情诗,知道祸端已到,便也不再隐瞒,将自己的心思说了个清楚!
之后,师父第一次动手打了少年,两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倔强,天亮离开,只在昨夜他们两人对饮的石桌上留下两句话,鲜血描绘而成的红色:师父要的是江山,我要的只是师父!
师父凝睇着这两行字,许久没有动作,最后沾湿了手帕将那字迹抹去。
这是乱世江山,五国争霸,征伐四起,少年年龄不大,但带兵骁勇,又是诸侯之子,粮草充足,起兵名正言顺,很快亲率众兵逼近了京城之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时候的老皇帝虽然昏庸无能,但手上也握着一些属于自己的军队,数万禁卫军个个都是善战之辈,这京城久攻不下。
最后,少年不得不采取强攻的措施!
又是一场苦战,还好少年早已习惯。
这一战极为惨烈,那些禁卫军和老皇帝的亲兵个个都不是良善之辈,攻城时他们用烧烫的水从城楼之上浇灌下来,无数士兵死的凄惨无比。
少年在战场上奋力厮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天下是师父要的!
这天下是自己喜欢的人要的!
不知受了多少伤,少年身上都麻木了,可却没有退缩半步,身上鲜血凝固了一层又一层,盔甲之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就在这时,却发生了变故,少年的军队中有人叛变,人数不少,少年在疆场上奋力厮杀,手下兵将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在那些人的刀剑下一个接一个的毙命!
无奈,少年只好先下令鸣金收兵!
这样的变故不算少见,叛变,反目,这样的事情少年早就司空见惯。
之后几战,因为叛变的那些人中有人知晓少年的用兵之道,再加上皇城城池稳固,一人当关万夫莫开,老皇帝的军队就盘踞在城楼之上,挡住少年军队的进击!
这样僵持了几个月,少年也未免心焦,若是这样一直下去,粮草怕是供应不上,到时就是必输无疑。
荒草碧连天,黄昏彩霞晚。
少年坐在城外的至高处,喝着一种极烈的军酒,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师父的身影,广袖白衣,面纱笼面,不食人间烟火,像是谪仙人一般。
回眸顾盼,眸光溢彩。
待到那个朦胧的身影到了身边,少年才回过神,指甲狠狠的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方才发现这并不是梦!
师父来了。
师徒两人已经很久未见,少年当时倔强的在那石桌上留下血字,只在心中暗暗发誓,不打下江山,绝无脸面回来见师父!
可师父就在他攻城久攻不下的时候来了,不仅是来了她一人,还带来了花幸教众多教众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军队!
少年心中激动,但望着师父的脸,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
师父也并未言语,只是教他如何摆阵,如何用兵,如何攻城,如何夺天下!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也只剩下了这么多。
少年只是静静的听着师父说话,每一句都牢记在心中,不敢忘却分毫。
……
这日天公动怒,乌云压顶,雷声阵阵,闪电烁烁,可半分雨点都不曾落下。
城外百万雄师蓄势待发,长矛盔甲气势雄浑!
出战之前,师父曾对徒弟说了一句话,“这次,我也去!”
师父是花幸教教主,这次花幸教出战,她自然也是要去。
徒弟千般阻拦未果,只好看师父褪去一身轻纱白衣,挽发披甲上阵,英姿勃发,手中长鞭一挥,气势凛凛!
这次少年的军队士气高昂,再加上师父出谋划策,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皇城已下。
一月时间,改朝换代,舍去万里枯骨,满城厮杀,胜者即可代天授命!
少年胜了,统治了陈国五百年之久的陈氏皇族都被少年所擒,一个都不曾落下,特别是那个老皇帝,少年知道师父和他有着天大的仇恨,她说要得到的天下,就是要灭了陈国!
翌日,少年将那老皇帝绑着送到了师父的面前,师父已经脱去了盔甲,换了一身青衣,看到那皇帝神色也只是淡淡,手中银针一闪,那老皇帝已驾鹤西去!
师父名叫叶芷,是陈国的护国将军的女儿,可因为叶将军功高盖主,被这昏庸的老皇帝忌惮,之后全家被害,叶芷因为从小被父亲送去花幸教学武才幸免于难。
现在,十年已过,大仇得报,她心中大石终落,终是不负自己当日誓言,将陈氏江山葬送!
少年是没落的诸侯之子,名叫沐云衣,至今为止,他和叶芷已经做了八年又三个月的师徒。
……
这晚,沐云衣和叶芷两人点灯对弈。
沐云衣从旁边拿起一个装潢精美的檀木盒,恭敬道,“师父,你当时要的江山我已经打下,现在拱手让与师父。”
叶芷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个盒子中装着的玉玺,手中的白子迟迟不肯落下,声音低缓,“江山么……”
沐云衣不语,轻轻一推,那装着玉玺的盒子就到了叶芷手边。
叶芷不再看那玺印,只是盯着棋盘,若有所思。
两人沉默许久,沐云衣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看着叶芷的脸总觉得心悸,却不知为何。
风吹花弄影,月谢过窗栏。
室内清香淡淡,说不出的好闻,沐云衣忍不住呼吸了几口,看了看放在不远处书案上的焚香炉,凝唇微笑道,“师父素来不爱焚香,今日是怎么一改常态?”
叶芷自顾自的将手中的白子放在棋盘中,抬起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看了眼沐云衣,道,“你心有杂念,下个十盘也还是个输。”
沐云衣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叶芷却站起了身,将窗子轻轻合上,道,“夜深了,你回去吧。”
窗子锁住了窗外月光,沐云衣看着叶芷,欲说还休,最后只得离去。
待到他走到门前时,叶芷突然站了起了身,“云衣!”
沐云衣诧异的转过身,转眸顾盼看着叶芷,道,“师父还有事么?”
叶芷不动声色的看了沐云衣一眼,手指紧紧的捏住了衣袖,平淡道,“无事,天凉了,记得多添件衣服。”
沐云衣点头,连忙应了,心中狂喜,师父果真是关心他的!
月光如华,万籁俱寂。
叶芷站在门边吹了会儿风,将那扇门也关上,转身对屏风后那黑影道,“你动手吧。”
一人从屏风后出来,语气中有赞赏之意,“花幸教教主,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奇女子!”
叶芷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声音不急不缓,“将这封信交给你家公子,若有来世,定要再和他月下畅谈!”
黑衣人将那信封收好,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个教主还请放心,公子言,这世上多一个沐云衣无事,但若是多了一个叶芷,怕是江山不定,江湖不稳!”
火红的烛花漫漫散散,洒下了一地斑驳,叶芷沉了下眸子,端起放在手边的白玉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转眸淡淡的看着那黑衣人,“这本就是一场交易,你家公子之后也可放心了!”
说着,叶芷嘴角便流下了一抹鲜血,将她身上那袭青衣都染上了几滴血红色,如同梅花瓣一般,朵朵艳丽!
月隐云层,窗外那株桃树开的正灿烂,花瓣透过未关紧的窗子飞到叶芷身上,像是颤动的蝴蝶。
黑衣人看着叶芷,肃立半刻,最终确认世上再无叶芷之后,方才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