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佳晶抗婚a - 滨河岸边 - 叶青子
〈12章〉
佳晶抗婚a 秦小恒大汗淋漓,扛着一大袋莲蓬匆匆走着,李佳晶手撑着绿伞似的大荷叶,遮着头顶,扭动纤腰,快步尾随着他,时而小跑几步,辫梢的红蝴蝶结飞了起来。终于到家了,佳晶人还没进屋,声音已先飞进屋里: “爸,妈,多新鲜的莲蓬,够你们吃的!” 汪妈倚在床边流泪,听见女儿的声音,连忙扯起衣襟,拭去了泪水。秦小恒卸下肩上的口袋,望着汪妈笑着,佳晶递过毛巾,让他擦汗。 “妈,咋不见爸?”她疑惑地问。 “他……大概回公社去了。”她不知道丈夫到底去哪儿了,随便用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敷衍女儿。 “咱的爸呀,他的革命工作就那么忙,好像没咱们这个家似的。”她拿出一个莲蓬,说,“妈,这莲蓬挺新鲜的,您吃吧。”她掰开莲蓬,取出一粒饱满的绿莲,剥去皮,将白嫩的莲肉塞进母亲嘴里。 母亲咀嚼着莲肉,也咀嚼着连日来的辛酸,望着这一口袋莲蓬,她忽然想起了小恒的母亲沈妈,忙对他说: “秦小恒,你妈也是辛苦人,你把这莲蓬分一半带回去。”又对佳晶说,“晶儿,拿个盆子来,捡出一半,另一半让他背回去!” 佳晶连忙端来一个大木盆,捡出一部分,秦小恒还要捡,她又退进去几个。在汪妈的多次催促下,秦小恒才提着半袋莲蓬回家了。 汪妈嚼不出莲肉的甜味,只望着心爱的女儿嗟叹。看着妈妈黯然的神色,佳晶担心地问: “妈,您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吧?您和爸又吵了吗?” “没……没有,妈的病还没完全好,头还有点疼呢。”她打量着女儿,话题一转,“晶儿,你都这么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你……你也该找个婆家了!” “妈!您怎么这么说?我还想读书呢!”她瞅了瞅母亲那阴郁的脸,问,“妈,今天您怎么问这个,难道——您不想让我读大学吗?”说完,她脸上泛起惊讶的神色。佳晶觉得妈话里有话,便试探着问,“妈,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我嫁人?” 妈妈望着女儿苦笑着,说: “如果妈给你找个好婆家,你愿不愿意嫁呢?” 佳晶思忖着,妈妈要把自己嫁给谁呢?会不会是恒娃子呢?……不会的,不会的,因为妈妈经常提醒自己要与恒娃子保留一定距离。……那她要把自己嫁给谁呢?佳晶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便羞红着脸,问道: “妈,你要把我嫁个谁呢?”接着又索性问道,“会不会是恒……秦小恒呢?” “怎么会是秦小恒呢?你跟他在一起,不是要受一辈子苦?他那个老实巴交的样子,会有什么出息?能办什么大事?”妈妈非常气愤地数落着秦小恒,但马上又换出一副装出的笑脸,不紧不慢地说,“晶儿啊,妈给你找的是县委干部的儿子,一位才貌双全的……吃商品粮的……还说……是在县公安局工作的……好女婿呢!” “妈,我不愿意,我不嫁!我要读书!”佳晶脸色大变,十分不快地说。 妈妈默不作声,一会儿,沮丧地说: “这次……恐怕你不嫁也不行呢!”说完,将脸扭向一边,偷偷地拭泪。 佳晶感到愕然,连忙问妈这是为什么,妈妈说,你去问你爸。妈妈再没说什么,佳晶一肚子疑虑,哭丧着脸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一向善于做思想工作的党委书记李长青,在自家做起了女儿的思想工作: “……爸爸为你找的这个对象就是县委政法委书记老魏的儿子魏鸿华,他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又在县公安局刑侦处工作,要不是你爸有这个地位,这个亲还攀不上呢。……谈婚论嫁,总要有个门当户对,恋爱双方也要面对现实,经济基础,政治地位,个人前途,都是要首先考虑的。我相信,一旦你与鸿华认识,接触不久,你会对他有全新的认识和全新的感觉的,感情嘛,是会慢慢建立的……” “爸,您别说啦,今天您喝了多少酒,怎么尽说些酒话!”她打断父亲的话。 “爸没喝酒,也没说酒话。今天爸说的是正事儿。我知道你想读书,想上大学,但现在情况有变,你那个大学梦恐怕难以实现。” 佳晶像五雷轰顶,大脑快要爆炸,又像一桶冰凉的水从头顶直浇到脚底,全身都凉透了。她睁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爸爸: “爸爸,您原先不是这样的啊!怎么现在又不想让我读书啊?” “……晶儿啊,实话给你讲吧,目前爸爸处境艰难,有人要拆你爸的台,抢你爸的位子,污蔑你爸有什么生活作风问题,提拔人情党员等,还向县委有关部门写检举揭发信,搞得满城风雨。我们自家人要拧成一股绳,要从政治的高度考虑前途,要面对现实考虑恋爱问题,要挽救你爸爸,要挽救这个家。……这个家的前途就握在你的手心啊!” “爸,说了这半天,我才勉强听懂了,难怪妈妈这些日子不高兴,您是说,用我的婚姻来换取您的政治资本,是吗?”她愤愤地说。 “怎么能说是婚姻换取政治资本呢?这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每一个大姑娘很正常的事!”李长青耐心地解释说。 “不!这不正常!我不嫁,我不嫁什么魏公子!……读不成大学也不嫁姓魏的!”佳晶态度显得十分坚决。 “那么……你要嫁给谁?”父亲有些不快地问。 “我……我……”佳晶有些说不出口,因为她从没在父亲面前提起与秦小恒谈恋爱的事。 “谁?你说,你说!”父亲有些不耐烦了。 佳晶羞红着脸,低着头。心想,这应该是向父亲摊牌的时候了。她抬起头,鼓起勇气说: “爸爸,我与恒娃子在谈恋爱,我喜欢他。” “什么?你喜欢他?……你敢与恒娃子谈恋爱?你经父母同意了吗?”父亲非常气愤,质问她。 “我现在不就是向您汇报吗?” “不行,坚决不行!你一定要同他断绝关系!” “我与他好好的,凭什么要同他断绝关系?” “现在要顾全大局,不能儿女私情!” “顾什么大局,还不是要我嫁给那个什么魏……魏鸿华!” “这就是目前咱家的大局!” “这是带有封建意识、父母包办的错误的大局!” “这是我们家庭的利益,也是你的前途的大事,一定要服从!” “不!恕女儿难从父命!” “放肆!你——一个公社党委书记的女儿,竟敢背着父母同一个农村娃子谈恋爱,你也显得太大胆!你尊重父母没有?你还有一点家规没有?要是将我弄烦了,我要把你用列子裹着沉水!”父亲恼怒了,瞪着眼说。 “我没有尊重父母?我没有家规?我犯了那一条?我也是这大的人了,有的像我这大都出嫁了,难道我就没有谈恋爱的权利吗?您经常在会上讲,提倡‘自由恋爱’、‘反对父母包办’,难道我还是旧社会的闺女,不能‘自由恋爱’吗?我喜欢秦小恒,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又是十年同窗,他不仅英俊,有才华,而且忠厚善良,品行良好。我们虽然感情很好,但我们的感情是纯洁的,我们始终没有逾越那道珍贵的界限。”佳晶一口气说完,显得非常气愤,脸都涨红了。 “太不害臊,太不像话!咱李家的脸让你丢尽了!”李长青更加恼怒了。 “是谁丢尽了李家的脸?怪不得妈妈好长一段时间愁眉苦脸的,原来是您在外面不三不四的,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现在要我屈就什么魏鸿华,实话告诉您,您就是用列子裹着我把我沉水,我也不答应!”佳晶越说越气愤,态度更加坚定。 “你们……轻信谣言,帮人家的倒忙,这件事,你一定要认真考虑,是挽救这个家,还是毁了这个家?你同秦小恒谈恋爱能挽救这个家吗?……这件事,只有答应,别无选择!”他像以往在乡下住队时向群众下命令似的说。 …… 父女针锋相对,忿忿而散。 李佳晶躲在闺房里,呜呜地哭。哭了一会儿,她才真的考虑爸爸所说的话,如若爸爸所说是实情,那李家的命运就全靠自己对婚姻大事的决断了。她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攀龙附凤,进城当贵妇人,真的能“挽救”爸爸?……从幼年到童年,从少年到青年,二十个春秋,我与小恒如兄妹一般,几乎朝夕相处,亲如一家。尤其是那同窗共读之谊,十年相伴之情,还有那花前月下,欢歌笑语,温情脉脉,山盟海誓……最后,她觉得还是不能舍弃秦小恒,因为她早已把心交给了他,她觉得她应该是小恒的人,哪怕将来一辈子啃黄泥巴也心甘情愿……她已经决定了。 晚上,她偷偷地溜到秦小恒家,将此事告诉了秦小恒,秦小恒像挨了晴天霹雳,吓得面如土色,他望着心爱的佳晶,坚定地说: “你绝不能答应,宁死也不能答应!我秦小恒这辈子不会亏待你的,绝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的。我一定努力工作,干出个人样来!” 她伏在他的肩上呜呜地哭了,此时,没有往日的温馨,更没有往日的激情,只有痛苦与害怕。她深深知道,一向受人倾慕且高傲的党委书记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庶民了,大学坯子就要变成泥鸭子了,一年365天就要在狂风烈日、泥里水里煎熬,一句话,从天堂掉进地狱了。她越想越害怕,禁不住用双手抓他的脊背,边抓边哭边说: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有了你,才使我这样,才使我这样!呜——呜——” 他紧紧地搂着她,生怕那个魏鸿华把她抢去似的。但他们不能久待,近来李家显然对她是特别关注的。 翌日下午,李长青托人唤秦小恒谈话,地点是李老前辈的家。在此之前,李长青决定暂不将佳晶抗婚的情况告诉叔父李老,怕因此影响叔父劝诫秦小恒的情绪。秦小恒心里揣着一团疑云向李前辈家走来。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他无心顾及回转去拿雨伞,任凭雨水洒在头上身上。谈话地点是在李老前辈白髯翁家的堂屋里。堂屋的神墙壁上方用白石灰粉刷的墙壁中间贴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画像上面的横幅是“毛主席万岁”,画像的右边对联是“听毛主席话”,左边对联是“跟共产dang走”。画像下面的神龛早早就被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而去,只剩下一堵光光的墙壁。李老前辈在堂屋里方桌上方的一把椅子上坐着,翘起了二郎腿。白色的长胡须挂在下巴上,挨着蓝色的衬衫,像绿色山腰里流着的一段白色的小溪。他那半睁着的眼望着屋外如丝斜飘的细雨,嘴里轻声哼哼着“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你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双肘搁在桌边,双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不断轮换地敲打着桌面,在为自己美妙的歌声打着节拍。他的脸上挂着一副为侄儿李长青摆下的这局丢車保帅的美棋而洋洋得意的神色。李长青坐在方桌东边的一条长凳上,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双腿张开,双臂交叉紧贴胸部,双手藏在两边腋窝里。嘴边和下巴的胡子已刮得光光,那青黑色的清晰可见的须根似乎还带着对女儿抗婚的愠色。双眉紧锁,眼睛斜眯着,一副心事重重焦灼不安的模样,那往日党委书记的傲气已荡然无存。汪妈穿着白底蓝花的确良上衣,双手握拳抵在两膝盖的上方,身子稍微前倾,隔着方桌坐在丈夫的对面。她始终是嘟着嘴,忧郁的眼脸挂着哭腔,偶尔用憎恨的目光扫扫丈夫那可恶的脸。 一身雨水的秦小恒来到后,首先客客气气地向各位前辈打了招呼。李老前辈连忙走到厨房,拿来一条毛巾递给小恒,秦小恒接过毛巾,说了声“谢谢!”,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擦了擦湿淋淋的头,把毛巾还给李老前辈。他呆若木鸡的站在三人面前,等待着三位前辈的问话。李老前辈较客气地说: “恒娃子,坐——坐下吧!” 秦小恒便在李老前辈对面的板凳上坐下,俨然一副学生的样子,在等待着老师们的问话。 李老习惯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收敛了刚才客气地脸色,说: “秦小恒,今天我们想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您问吧。”他一副怔怔的样子。 “好,那我就直说了。”李老环顾左右,望了望侄儿李长青和侄媳妇汪美姑,又盯着秦小恒说,“听说你在与李佳晶谈恋爱,有这回事吗?” “这……这……”秦小恒脸红了,他抬起羞红的脸,望了望这三位前辈,嘴里嗫嚅着,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有话直说,不要遮遮掩掩。”汪妈看着秦小恒说。 “我与佳晶一起长大,从儿时的同伴到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我们是有很深的感情,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这么说,你是间接地承认了你们是在谈恋爱,是吗?”李长青追问道。 秦小恒低着头,不再说什么了。 李老前辈站了起来,走到秦小恒面前,提高嗓门说: “恒娃子,你是一个很好的民办教师,且忠厚老实。但在婚姻大事上,你千万不要打佳晶的主意,我们李家是决不会答应的。现在,佳晶准备与县里公安局的魏鸿华结婚,你以后最好不要与佳晶来往,说得更明白些,你以后不要在恋爱上纠缠她。” 秦小恒大脑里像响起了炸雷,被震得昏昏沉沉的。昨日佳晶都与自己谈过,要与自己同甘共苦,怎么一夜就变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惆怅地说: “在这个问题上,我要尊重佳晶的意见。” “我们不需要你尊重谁的意见!”李长青严肃地说。 “你现在不要与她来往,等她结了婚以后再作同学来往,我们是允许的。”汪美姑也认真地说。 “如果你听我们的话,我们李家会把你作为佳晶的好同学对待,以后肯定会在某些方面帮你的。这样,对你的前程也是有好处的。不然的话,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李老又严厉地说。 “希望你认真考虑考虑,权衡利弊!我们说话算话,决不食言。”李长青严肃地说。 “你就听我们的劝告吧,只有这样,对我们两家都有好处。你如果不听劝告,我……我汪美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好起来像善良的菩萨,拐起来是不认人的。”汪妈也带着怒气说。 …… 今天的秦小恒,在李家人的面前,与以往大不一样,似乎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这场面就像生产队里斗争地主、富农、坏分子等五类分子那样,秦小恒实在难以忍受。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损伤,他一气之下站了起来,对着三人大声说: “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佳晶的事,请你们不要这样看待我!你们要求我不要与佳晶来往,我……我会……使你们满意的。”他实在不想再听他们的“劝告”,急忙转过身,提起右脚,绕过板凳,又提起左脚,绕过板凳,然后几步跨出大门,在雨中奔向西边自己的家。 这时,雨越下越大,秦小恒在雨中走着,任凭雨点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他似乎感觉不到雨点对自己的浇打,他感到最痛心的是——李佳晶很有可能与自己分手了。他索性伸开双臂,扬起头,让大雨无情地冲刷自己。快到自己家门了,他用握起的双拳,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前额。这时,沈妈站在门口,看见儿子这幅模样,心疼地叫道: “恒儿,快进屋!快进屋!不要作凉了!” 他抬起头,迷糊的双眼看见了母亲,慢慢地走进家里。母亲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埋怨儿子怎么这样,一边拿毛巾给儿子擦脸上的雨水,催促他快去换衣服。秦小恒却一屁股坐在堂屋桌边的板凳上,双手交叉搁在桌边,将头枕在手臂上,偷偷地落泪。母亲问他为什么,他不说,母亲急得把他拉起来,将他推进房里,催促他快换衣服。过了一会儿,母亲来到他的床边坐下,亲切地询问倒在床上的儿子。秦小恒终于将刚才在白髯翁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直愣愣地望着房门外,双手握住儿子的右手。好一会儿,母亲转过脸,看着儿子坚强地说: “儿啊,这是妈早就预料到的事。不要为它急坏了身子,咱们人穷志不穷,你要争气啊!我就不信我儿娶不到一个好媳妇!” “妈——”秦小恒忽然坐起来,倒在妈的怀里轻声啜泣着。妈妈紧紧地抱着儿子,愤怒地眼里闪着坚毅的目光。一会儿,她推开儿子,坚定地说: “别哭了!你的能力不比李佳晶差,她不就是有一个当官的好父亲吗,十年兴败许多人,咱们走着瞧吧!” “妈,你千万不要怪罪李佳晶,这是她家里的人不信任我,与她无关。” “这个,妈知道!”母亲站了起来,瞪着儿子说,“不要哭了,凭什么哭?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是一个男子汉,你跟我站起来!”
本书重点写了一对情侣与一对姐弟之间的恋爱争斗大战,这四人中演出了离奇、可悲可泣的“六角恋”爱情争斗剧。也写文革时农村教学实况,意在教育青少年珍惜宝贵青春,争分夺秒学文化知识 。也反映了七十年代农村青年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