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辣女陈爱琳 - 滨河岸边 - 叶青子
(3章) 辣女陈爱琳 带着王校长的嘱咐,提着扫盲识字课本,也携着白天工作的疲劳,秦小恒乘着朦胧的月色,走向夜校。乡街的夜一片寂静,但夜校里雪亮的汽灯发出“咝咝”的声响,照得满屋通明。学员们早早来到,她们全都是清一色的农村大姑娘,小的有十五、六岁,大的有二十来岁。她们二十多位姑娘分四排坐着,正在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像一群欢聚的麻雀。此时,她们的谈论正涉及到一个中心话题——“割资本主义尾巴。”有的说,我爸今晚收工后,在水渠里用网捕鱼,队长看见了,硬说是资本主义的“小生产”,是“自私自利”,应该把力气留着明日到生产队劳动时好发挥更大的作用,结果渔网被收缴,还挨了一顿批评。有的说,我们小队的人在生产队棉田里劳动时扯了许多野草带回家,晒干后用搅把搅成了草把,准备以后卖给别人喂驴马,突然有一天,一群民兵戴着红袖章,拖着几辆板车,挨家挨户地没收了草把。还给我们讲大道理,说,这不是草把,而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是要彻底割掉不能留半点的。还有的说,我妈在堤边荒地上开垦出几分地种菜,队长说,“宁可长社会主义的草,不能长资本主义的菜。”硬是叫了几个民兵牵着几头牛将我妈种的菜吃了,我妈非常恼怒,与队长争辩了几句,队长狠狠地说,这菜“只能喂社会主义的牛,不能进资本主义的嘴。”好一会儿,谈论的话题终于回到夜校上来,她们猜测着新来的老师,描述着自己想象中的老师的形象。 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位提着课本的英俊的男青年,各种声音嘎然而止。姑娘们的眼光一齐射向他,他微笑着,慢慢向讲桌走去,她们的眼光随着他的身子移动着,当秦小恒站定后,她们凝视的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逼得通红。他知道这些女青年是不会在意什么课堂纪律的,因为她们从白天集体劳动的广阔天地里初次来到夜校这个狭小的课堂里,新鲜与兴奋不仅充满着她们的大脑,而且以交头接耳等形式释放于整个课堂,况且她们又与自己年龄不相上下,所以纪律的散漫是可以理解的。他仍然以微笑来控制自己的情绪,自我镇定后,便开始了新老师的第一次讲话:“青年学员们,你们好,我叫秦小恒,在座的可能有人认识我,从今天起,我就是大家的文化扫盲教员,说是扫盲,可能委屈了在座的某些同志,因为有的同志读过小学二、三年级,在这里只是提高而已。不管什么程度,大家都要遵守纪律,完成每天的学习任务……现在,我们进行第一项工作,那就是登记好我们每一个学员的花名册,也就是报到注册,便于以后管理。” 秦小恒在姑娘们面前一一询问登记,填写着姓名、性别、年龄、队别等。当来到一位二十来岁的大姑娘面前时,不知哪个快嘴的叫了起来:“她叫淋辣子!”“淋辣子”立即站了起来,大声嚷嚷道:“哪个是茄子、辣子,像你妈的个鬼雀子!”及时泼辣的反驳,使得她顷刻间成了大家视线的焦点。她,娟秀苗条,浓浓的眉毛,黑亮的眸子闪着诱人的光,清秀的蛋形脸儿微泛红润,薄薄润湿的红唇似乎还在翕动,两条短辫平着肩膀,眉宇间显现出一幅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她回敬了那快嘴的姑娘,然后又对秦小恒说: “秦老师,我叫陈——哀——淋,悲哀的哀,泪淋淋的淋。” “看样子,你读过书吧?”秦小恒笑着问。 “小时候,读过一、二年级,认了几个字,可现在忘了些。——不过,我的名字还是会写的。”她微笑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老师。 其实,秦小恒与陈哀淋面熟,她是大队陈书记的女儿,有时秦小恒找陈书记办事,也与哀淋打打招呼,甚至说上几句话。哀淋的身世正如她的名字——可悲可哀泪淋淋:她刚出世来到人间,生母重病而逝,是外婆把她抱去抚养。随之,父亲续了后娘,不到一年生了个儿子,取名陈永旺。母以子为贵,本来就厉害的后娘在家里像霸王了。她姓谭,人们当面叫她谭妈,背地里却称她辣妈。哀淋三岁时才回到自己家里。这后娘对哀淋没有一点心疼的言语,有好吃的总是先满足儿子永旺。姐弟俩吵闹,受责备的自然是哀淋。母女俩长期的敌对情绪,使哀淋由害怕、躲避进而演变为愤恨、对抗,压而不服倒还引起反抗,这个人类社会斗争的现象也在大队陈支书的家里反映出来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吵闹、对抗愈演愈烈。她爸虽说是大队书记,全大队的最高头头,抓“阶级斗争为纲”可谓叱咤风云,但在家里却是“妻管严”,“女儿王”,有时劝妻反挨训,说女被女责。因此,陈支书无不伤感地说,“她妈就像辣罐子一样,把个女儿也腌辣了。”邻里人也说,“她们是姜对姜,辣对辣,彼此不相上下。”但必定姜还是老的辣,谭妈胜得多,哀淋赢得少。 秦小恒一一登记完毕,便开始发“书”——油印的扫盲识字课本。 秦老师叫大家翻开课本第一页,他先试读: “以阶级斗争为纲”、“抓革命,促生产。”“要斗私批修”“批林批孔” “要搞马克思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 犁地、耙地、扯草、栽秧、割麦、锄草、挑担、铁锹、粪桶…… 这个时期的文化教育,不论是正规的学校,还是分散的识字组以及夜校,都要突出政治,都要以阶级斗争为纲,不然的话,就可能有“智育第一”的嫌疑,为保教学平安,学校在编写扫盲课本时,特别注重了这一点。 秦老师不厌其烦地教读,先教她们读会,然后教她们书写,直到大家都会读了,基本会写才放学。 回家的路上,秦小恒打着手电,其他的女学员都陆续回家了,只有陈哀淋还与他同路回家,她跟在他后面,大概是借光吧。静寂的街道上,只有两人不协调的脚步在唦唦作响。秦小恒第一次感觉到与自己并不要好且相貌娇媚的异性同行的别扭,刚才在夜校课堂上尽显老师风采的他不敢先说一句话,更不敢向身后的陈书记的“辣千金”回眸一眼,只三步并着两步,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街道西头的学校。陈哀淋心里却怪罪着老师,为什么不与他说上一两句话,这个白面书生此时的憨厚老实与他上课时的风度完全判若两人,她多么想与他聊上几句,但她毕竟是大姑娘,带有女子的矜持。尽管这样,她希望这段路再长一些,好与这位老师多同行一些时间。渐渐快到街西头的小学校门口,陈哀淋终于开口了:“秦老师,这黑漆漆的,我有些害怕,你送我一程吧。” 秦小恒感到很突然,嗫嚅着:“这……有些不便吧!” “什么不便,要给人帮助么!” “这深夜里,孤男寡女的,别人看见了多不好!” “亏你还是个老师,思想怎么这样封建!” “这样吧,我把手电借个你,明晚你带来。”秦小恒边说边递手电筒。她根本不伸手,用批评似地语气说:“你教学生要学雷锋,做好事,‘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你为什么不帮助人?!” 秦小恒已经开始领略到陈哀淋的“辣”的风味,一个夜校学生竟敢用毛主席的语录来教导老师,这种大胆的冒昧超出了一般女子,况且她又是大队书记的女儿,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既然拗不过,只得乖乖地送她回家。 “秦老师,你说我的名字好听么?”还是陈哀淋先开口,显得没话找话似的。 “这名字……”秦小恒实在难以鉴别这名字的好听与否,他有意转过话题,“人家为什么叫你‘辣子’?” 对于秦小恒的发问,陈哀淋喜之不尽,因为他终于没有任何顾虑和自己交谈了。她在秦小恒面前毫不隐瞒地倾吐了自己的身世和家境,末了又笑着说:“长期在辣罐子里泡着,不辣也得辣。”秦小恒默默聆听着她的倾述,心里不免蒙生一股强烈的同情。一会儿,她又说:“我真讨厌我的名字,为什么总让我哀啊淋啊,真这样,我妈在地下也不得安宁……秦老师,你给我取个新名字——一个学名,好吗?” “这……你爸爸——陈书记会同意吗?” “——爸爸,自从来了后妈,有了弟弟永旺,我在家里已是不那么重要了,我再取个学名,他可能不会在意的。” 秦小恒出于对她的同情,思考着她的学名,一会儿,一个两全其美的新名字在秦小恒的脑海里蹦了出来,说:“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字是改了两个,但字音基本不变。” “快说,什么好名字?”她已迫不及待。 “爱——琳——,热爱的爱,王字旁加树林的林,也就是“王”、“木”、 “木”三个字和起来的‘琳’,这‘琳’是美玉的意思。” 她心里默念着这个新名字,“爱——琳——,热爱的爱、琳——美玉……我是一块美玉,还逗人热爱……莫非,莫非他也……”她不敢往下想了,鹅蛋型的脸忽而红了,虽然夜幕中同行的他看不到,但脸上有点儿发烧她还是有感觉的。 “爱琳——爱琳——”她在心里呼唤着自己的新名,一会儿,她抬起头,笑着问秦小恒:“秦老师,我的这个‘爱’,也是‘恋爱’的‘爱’吗?” 秦小恒不禁一笑:“是的,热爱、恋爱,都是一个爱。” “秦老师,从现在起,我就用这个新名,那你一定在花名册上把我的名字改过来!”她心里非常高兴,用请求又好像是命令似的口气对他说。 “那当然,你放心好了。” 不知不觉到了陈书记的家门前,陈爱琳附在秦小恒的耳边说:“秦老师,进家里喝杯茶再走吧!”她想拉他一下,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不……不……谢谢……谢谢你!”他似乎有点受宠若惊,但人的理智提醒他,一个素昧平生的男青年,如果半夜三更进大队书记的千金府里喝茶,那岂不是茅坑里架桨——敲屎,他只有婉言谢绝。 “该谢的应该是你!”她目送着这位夜校老师渐渐离去,直到消失在夜幕里才缓缓进入自己家门。 秦小恒如释重负地往东疾行,匆匆赶回学校。走进狭小的寝室,胡乱地擦洗了几下疲惫的身躯,便倒在床上了。 以后,秦小恒除了上课,空堂时间就一头扎进教室,听语文老师讲课,听后又虚心地与执教者商讨教学方法,还经常邀请语文老师听他的课,给他提意见。他那钻研教学的精神经常受到王校长的赞扬和鼓励,教学水平也不断提高。他工作的信心更足了,语文教学的兴趣也更浓了。 每天夜晚,他依旧带着白天教学的疲劳到夜校上课,学员们也渐渐识得三、四百字。其中陈爱琳学得格外认真,字也写得挺端正,还时常拿着封面上写着“陈爱琳”三字的小学三年级语文课本找秦小恒请教,秦小恒对这个热心好学的女学生不敢怠慢,非常认真地教她学习。其他女学员似乎对这种格外关照感到诧异,心里不免萌生一种说不出的妒忌,但又想到她是大队书记的千金美女,秦老师对她多关照一点也是在情理之中,那种“诧异”、“妒忌”的心理也就自生自灭了。每晚夜校放学,陈爱琳总是缠着秦小恒送她,秦小恒总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怕惹人闲话,更怕陈书记误解,可常常拗不过她,甚至有一次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送不送我?你就不怕我在我爸面前说你的坏话!”这一撒手锏也真够厉害的,秦小恒只得依着她,经常夜校放学送她回家。有时陈书记看见了还与他说上几句,并没有他所担心的“陈书记误解”的迹象出现,她的弟弟陈永旺有时看见了也觉得是应该的,送他的姐姐回家也是夜校老师的一种责任。倒是她的后娘谭妈好像看不惯,总是撅着嘴巴,皱着眉头,一副悻悻地样子。陈爱琳也觉察到后娘这种心理迹象,只是没在语言上表达出来,便装着没看见,一旦后娘就此事说她什么,那就针尖对麦芒毫不留情地反击。 这些日子,李佳晶忙于生产队的政治宣传事务,办政治思想宣传专栏,写稿,修改,组稿,用毛笔誊写,布置专栏,忙得不亦乐乎。有时还抽出时间往时任公社党委副书记的爸爸那儿跑,打听推荐选拔上大学的事,没时间与秦小恒见面。时间一天天过去,秦小恒经常送夜校女学生回家的事像风一样吹进李佳晶耳里,还听说他特别关照的是大队陈书记的那个千金美女,李佳晶心里像倒了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思来想去,虽不相信秦小恒会对那个什么淋辣子产生爱慕之心,但还是不免蒙生一种嫉恨之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深入实际调查一下。 一个明星朗月的夜晚,乡街一片寂静。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渐渐熄灯就寝,远处小巷里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一对青年男女踏着轻慢的脚步,在狭窄的街道里默默地走着,他们像以前把话说完了似的,今日实在扯不出话头,总是间隔着一尺多宽,并排向前移动着步子。到了小学校门,只见一个披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镇定地立在那里,秦小恒一眼就看出,她是李佳晶,又瞧瞧身边的陈爱琳,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倒是李佳晶先开口了: “秦老师,真够辛苦的,白天在学校上课,夜晚到夜校扫盲,深夜还要护送女学生回家。”这“护送女学生”说得重重的,语气非常。虽然李佳晶嘴边还带着微笑,但从她那不悦的神色里还是隐隐透露出一股可觉察的嗔怒。陈爱琳静静地瞅着她,眼光把她从上到下梳了几遍,莫非她就是秦小恒所说的李佳晶,浓眉大眼,圆圆的脸蛋,苗条的身段配上一件粉红色的衬衣,齐臀的秀辫上各歇着一只红色的蝴蝶结,草绿色的裤子笔挺修长,既文雅秀气,又有一股女人的庄重与矜持。她望着亭亭玉立的不速之客,心里顿生出一腔妒忌。秦小恒连忙介绍道: “她就是我说过的李佳晶,我的老同学,最好的知心朋友,她爸爸是咱们公社的副书记。”又对李佳晶说: “她是我们大队陈书记的女儿,是我们夜校的学生,夜校放学,我们同路,所以……” “所以天天护送,甚至护送到家。”不等秦小恒介绍完,李佳晶便不冷不热地接过去说了。 “哟,听话听音,看样子,秦老师送我回家,李姑娘有些不满呢。”陈爱琳本来就有些怨气,见她这么一说,便开始发泄了。 “我有什么不满,老师关心学生,天经地义,只不过今天请你原谅,我找她有事,不能远送陈姑娘啦。”李佳晶轻声细气,不紧不慢。 “李姑娘,说话别带刺,别以为多喝了几瓶墨水,就在我面前卖关子,我都听得出来。别说秦老师送我回家,就是他与我交朋友,你也管不着!”陈爱琳越说越激动了。 “哎哟!别说交朋友,就是……就是谈恋爱,我也管不着。”李佳晶轻蔑地斜视着她,双手反剪,直直地立着,讥讽地说。 “谈恋爱又咋的啦,现在是自由恋爱,你谈得,别人就谈不得?” “那就叫他与你谈呗,我做你们的介绍人!”李佳晶讥笑地说。 陈爱琳恼羞成怒,蹦了起来,指着李佳晶的鼻子说:“别以为你是公社副书记的女儿就有什么了不起,就是县委书记、省委书记的女儿,我也不怕她。今天秦老师送我回家,是正经事儿,你,一个黄花闺女,半夜三更找一个男的干啥?你说,你说呀!” 陈爱琳咄咄逼人的话,使得李佳晶不知说什么好,嘴唇动了几下,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直急得掉出了眼泪。秦小恒急忙劝解。李佳晶不再说什么,陈爱琳也气鼓鼓地走了。李佳晶还在落泪,秦小恒欲靠近她,她急忙闪开,生气地说: “别碰我,你……你送她去吧!” 秦小恒连忙解释,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勉强安慰住了她。看着他一副可怜的样子,李佳晶擦掉最后一滴泪,似要求又像是命令地说: “转去,送我回家!妈妈一定在盼着我呢。” 秦小恒只得陪着她回家,向来时的路回走,出了街道口,来到滨河堤上,他说:“刚才生气了吧,她脾气不好,姑娘们都称她‘辣子’,可她心眼儿好,接触时间长了,就会知道的。” “哦,怪不得天天送她,原来‘接触时间一长’就知道她‘心眼儿好’,我看你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没安好心!” “这么说,我什么时候吃着你啦!”他不辩解,反而高兴地笑了起来。 李佳晶自知说漏了嘴,连忙说:“你敢吃我,我吃你还差不多!”然后伸出手,推了他一下,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娇嗔的声音。接着她一本正经地说,“秦小恒,你要注意影响,你再这样夜里送她,小心别人嚼舌头,要是陈书记不高兴了,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无论如何,我相信你是不会与她有任何超出正常关系的言行,但你现在是一个民办教师,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要授人以把柄,毁了自己的名声……我是为你担心啊!” 他沉思了一会,抬起头,深情地望着她:“你说的有道理,知我者佳晶啊!我本以为是大不了的事,还是要防微杜渐啊,今后我一定注意,牢记你的教诲,一定要‘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李佳晶高兴起来了,笑着说:“这就对啦,要不,以后我就不管你了。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爸说了,高中生一定要在农村锻炼两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是硬条件,满两年才有参加推荐选拔上大学的资格。我还没满两年呢,说句心里话,生产劳动太苦,劳动强度太大,农民一年365天,恐怕有360天泥里水里、风里雨里口朝黄土背朝天,可还是愁吃愁穿愁没钱,哎,农民苦啊!谁都想‘鲤鱼跳龙(农)门’啊!” “党委副书记的女儿还愁这个,只是农民的儿子没有那个缘分呢!”秦小恒叹息着,脸上呈现出一种自卑的沮丧。 “你呀,死脑筋,我会忘记你吗!我会在我爸那里推荐你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妈都说你是一个不错的青年!”李佳晶笑着,歪着头看着她。 “你爸爸……会帮我吗,要是他知道你和我相好,不打断我的腿才怪呢!” “你呀,不要太自卑了,我妈曾说过,小恒这娃子长得好,人品也好,不知他才学好不好?我说,他人挺聪明的,在我们学校里是优等成绩,老师挺喜欢他呢。我平时与你在一起时,我妈好像不反对,好像还高兴呢。” “要是这样,我真谢谢你呢,虽说我们进入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总得有个门当户对啊,就怕你爸不同意我们哩。”他显得十分忧虑地说。 “我看不会的,爸爸在开大会讲话时常说,提倡自由恋爱,反对父母包办,难道他……” “别太天真啦,当干部的都是要求别人的,一旦接触到自己的实际问题,那可能又是一套呢。”他打断她的话说。 “那你总得相信我呀,只要你再不与陈爱琳来往,不再惹那是非我会尽力帮你的。” “我相信你,在这个世界上,我把你当着我生命的一半,没有你,我不可能存在。但那个陈爱琳是个很泼辣的女子,也是一个很难缠的,她说,‘你不送我回家,你就不怕我在我爸面前说你的坏话吗!’不过,以后我尽量避开她。” “什么?‘尽量’避开她!你怕她,难道就不怕我!我爸刚好管她的爸呢!今后,你不用怕她,有我呢,我才不怕她呢!只要你听我的,你一定会前途充满光明,‘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望着他,情意绵绵地说,“但愿我们是一对并蒂莲,志同道合,同甘共苦。” 秦小恒何尝不愿如此。他们是一个村子的,儿时的伙伴,小学、初中、高中的同窗,青梅竹马长相处,已经在双方心田孕育出爱情之芽,他只是因为家庭地位的悬殊,才把这种爱深埋在心里。李佳晶的主动热情,燃起了他心中的情感火焰。他们久久地凝视着,终于慢慢靠近,十几年的感情,就像酝酿已久的火山,炽热的熔岩冲破坚厚的尘封,喷出了爱情的火焰。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颗心脏就像两个兔子在突突地跳动,他们终于接吻了,彼此感觉到热吻的香甜,爱的热流冲击着每一根神经,此时,世界好像在他们心中消失,一切怨恨与恐惧也已烟消云散。拥抱过后,秦小恒的心还在急速地跳动,不知是害怕还是爱流的冲击。他们手拉着手走向李佳晶的家,直到把她送至家门,他才回头径直返校。 翌日,李佳晶来到秦小恒家,提来了十个鸡蛋,两斤香油,两斤糯米,说:“大妈,这些东西我们吃不完,我妈叫我送给您的。”秦小恒感激不尽,连忙给她倒杯凉开水,母亲沈大妈立即端来凳子,笑眯眯地瞧着这么好的姑娘,心里甜滋滋的。他想到恒儿,想到未来的儿媳,如果是他们这一对,那真是秦家的福气,那在九泉之下的丈夫也该安息了。可又想到人家是公社党委副书记的女儿,自己是平民百姓,而且孤儿寡母,门不当户不对啊,不免脸上浮现出一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