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六八章 小手 - 一张没有公开的婚纱照 - 无名果
谁也不知道李小手真正的名字叫什么,他虽然长着一双有璞状的小手,可他的心眼很好使。无论是谁家的东西丢了,或是牲口跑了,他都帮忙找。他说话时可以用好几个省的口音。如果是南方的口音他就能听得懂,也会说南方的话。比如山东、安徽、河北、等等如果是内蒙古的话还能听懂两句,场子里的人们,都以为他是万事通,我认为他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好汉,虽然个子很矮。才一米五十左右。
他回家时对他的老婆非常好。半路娶的老婆虽然是个地主婆,可他却像发小夫妻那样对待她。前后邻居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们都叫他李大娘,但背地里头很少叫,因为她是个地主婆。李大娘对李小手也很好,虽然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干这干那,可她尽力地迈动自己的小脚丫,给李小手做饭洗衣还有其他的家务。她最让我们难忘的是嘴上总掉着一根长杆大烟袋,一抽起烟袋来“吱吱作响”吐唾沫时更有意思,她不像别人那样吐,而是“呲”有时用牙缝“呲”有时用上下唇“呲”,“呲”成一条线,并且“呲”的也很远,即使坐在抗里边也能“呲”到地中央。我们跟着学她,可谁也学不成,谁也没有她的功夫深。回家时还学,母亲笑着对我说,那是抽大烟的人才能练成的功夫,你们别跟着瞎起哄了。
后来我们谁也不去学她了。但是常常去她家看她裹脚,她的脚只有大脚趾,其他的四根脚趾都断了,被踩在脚掌下面。每天需用一条长长的布袋缠裹,一圈一圈的,有时自己缠累了,就求李小手给缠,两个儿子从来不给缠,甚至都很少与他们的母亲说话,就是因为她是地主婆,把他们两个带到人世间遭罪来了。
李大哥和李小哥相差两岁,大哥十七岁,小哥十五岁。长得的都很像李大娘,白白的皮肤,五官端正,眉目清秀。说话时声音很低,都是因为成份不好,所以在人前总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厂领导也总叫他们俩人扫大街,而别人都是在休息啊!有时候要遇到史老二那些红卫兵时,他们哥俩个可就遭殃了。大街上牲畜新拉的粪便,还冒着热气呢,非得叫他们俩个用手捡。他们俩个不敢反抗,(因为反抗的话就会挨揍)他们俩个含着眼泪用手把牲畜的粪便捧走。这些事让我有些看不下眼,等那些红卫兵走远,我跑过去安慰他们。
时间一长他们哥俩对我也很好,因为就只有我一个人跟他们说话和交往。他们哥俩总去我家帮助我锯木头,劈柈子。山里人的主要烧柴就是木头,父亲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椓木柈子和榆木柈子最硬,用锯拉起来就像是在拉骨头一样。而杨木和断木就不一样了,拉起来很软,劈起来也好劈。但是不抗烧,一会就着没了火。而榆树和椓树很耐烧,火苗子也高,但是最最难劈的是臭桦,臭桦的树皮麻麻赖赖的,节子也多,劈上十斧八斧的都不掉渣。李家哥俩总帮我处理这些难题,冬天哥俩干热时都把棉袄脱掉。所以我也常去他们家里玩儿。
李小手原是山东省梁山一带的农民,解放前他给地主家放牛,由于下生时手就与别人不一样,手指之间分不开,长有像鸭鹅一样的璞,把五指相连在一起。个子又不高才一米五一,眼睛有一只带有玻璃花,三十多岁了找不到媳妇,可他不甘心,他偷偷地练习武术,他没有事的时候练习爬树,你看他手小,可他爬起树来比猴子都快。还能从一颗树上跳到另一颗树上,场子的人都不敢招惹他,厂领导看他会点‘武把超’就派他夜里巡逻,他一只手提着马灯,一只手拿着扎枪,他的扎枪与我的红缨枪完全不一样。他的扎枪头处有倒钩,没有红英,他的扎枪杆都是铁的,而我的红缨枪的杆是木头做的,又没有倒钩,可是有个用线麻做的红婴。
解放后的一天,他正在树林里练武,突然发现一个年轻的女人,一扭一扭的向湖边走去。渐渐地走进了湖水的深处,眼看湖水没过了她的头,整个人在湖水中一起一伏,再不抢就就没命了,李小手看在眼里,便不顾一切地脱掉外衣,一个猛子扎了过去。把她救上岸,这个小脚女人喝了湖水。似乎也已经不醒人事,李小手把她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往出空水,不一会这个女人就苏醒了过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小手认识她,他的丈夫是解放前日本鬼子的伪保长,解放后在一次批斗会上,不小心从高高的台子上摔了下来,头磕在了一块石头上。流血过多死亡了。
他们家又被分了个精光,就连自己身上穿的绸缎衣服也被拔了去。换成了现在穿的有破洞连连的粗布衣裳,可她的皮肤却是白白的细嫩细嫩的,小手指甲还长长的,弯弯眉毛细细的,往日的红嘴唇不见了。但她不化妆看上去更美更加自然。
李小手不敢多看她一眼,知道自己家穷,自己又长的难看,他也不敢多想。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办,走吧、还怕她还往湖水里跳,不走吧、面对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寡妇,让别人看了,不知道说自己什么。俗话说的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啊,可这到底怎么办呢?正在他左右为难时,俩个小男孩边哭边向那个女人跑来,小的才四岁,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便哭的更加厉害了。李小手动了恻隐之心,他也来不及多想了,上前抱起了摔在地上的小男孩,也就是现在的李小哥。
李小手一手抱着李小哥,一手拉着李大哥,嘴上说“回去吧,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啊,寻什么短见呢?年纪轻轻的。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得活下去啊。”地主婆望着这眼前的这个小个子男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她心想:自己是一个名门闺秀,嫁给一个财主,当上了阔太太,哪成想,好景不长,日本鬼子来了,丈夫又当上了伪保长,替日本鬼子办事,她也劝过丈夫,让丈夫不要当汉奸,可是丈夫目光短浅,说是日本鬼子将来统治中国,自己也能吃香的喝辣的。结果呢,日本鬼子是兔子的尾巴,没多长,滚回老家去了,丈夫完蛋了,自己和孩子也受到了牵连。这都是报应啊,想死吧,还死不了,被眼前这个小男人把自己救活了。
地主婆望着眼前这位小个子男人,又想到:他也是一个苦命人儿,虽比不上自己死去的丈夫,可他是一个贫农,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能挨批斗,唉,混一时算一时吧,管不了那么多了,把孩子拉扯大再说吧。不知道面前这个苦命人能否愿意收留自己和这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想到这儿,便不好意思地对李小手开口说道:“孩子他李叔,你要不嫌弃我们娘仨,我就跟你回去,要不,我回去也是遭罪,说不上哪一天,我还是一个死呀。”李小手一听,心中暗喜,这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美好良缘哪,活到三十岁了,还没有碰过女人的边儿呢,今天倒好,来了。
“你说啥呢,嫂子?我怎么能嫌弃你呢,这两大侄子,长得多好看呐,我喜欢还喜欢不够呢,你就放心吧,我会把他们小哥俩当做自己亲生的一样,就怕你要跟着我受苦啊。”“啥苦我都能受,能保住我们娘仨的性命就行啊。”“咱们回家吧。”李小手高兴地说道。地主婆一看自己和两个孩子有了着落,心也放下了,便跟着李小手,一扭一扭地回到了李小手的家。从此两个人再也没分开。
李小手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父亲早年因病去世了。老太太领着李小手,一直是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总盼着能给儿子说上媳妇儿,好传宗接代呀。老太太的眼睛都要盼瞎了,也没有一个女人相中自己的儿子,今天,老太太突然看见自己的儿子把地主婆子和两个孩子领回家来,老太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要开口问,李小手马上打断老母亲的话:“妈,我有媳妇儿了!就是她呀!”
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她是你媳妇儿?”“是啊,大娘,我答应嫁给他了,您老人家不嫌弃我吧?”“不嫌弃,不嫌弃。”老太太嘴上说着,可心里却犯嘀咕了,这可是一个地主婆呀,引火烧身可怎么办呀?老百姓能允许吗?政府能允许吗?
老太太越想越害怕,事情真的像老太太想的那样,终于有一天麻烦事儿来了。当地人看伪保长死了可他老婆还活着,总想批判她,不批判她就像不过瘾似的,总来李小手家里找地主婆,老太太眼看自己儿子好不容易找一个媳妇儿,也要保不住了,一股急火,去了阴间。李小手把老母亲送走之后,本想在家乡好好过日子,怎奈自己找一个麻烦媳妇儿,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李小手一看走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啊。
李小手含着眼泪连夜收拾收拾,领着妻子——地主婆和两个孩子远走他乡了。
李小手领着地主婆和两个孩子先是到了辽宁省,那里的斗争也很激烈,那里的人口也多,他一看,还是向北走吧,他们一路讨饭来到了吉林省,在长白山地区过了几年,后来听说内蒙古容易生活,又去了内蒙古,给人家放马,李小手眼看着面前的这两个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不读书也不行啊,李小手和地主婆一商量,还是去黑龙江吧,找一个靠山屯儿住下,总比放马好。最后他们四处流浪讨饭才到了这里。他家的两个小子上学了,可是没几天,又都回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家的历史被人知道了,都欺负他们,所以就回来了。
孩子不读书,就在家里干活吧,后来场子也有工作,给他们分配一些重活让他们哥俩干,谁让他们成分不好呢。母亲经常这样对我们说。也好,从此他们家过上了定居的生活。地主婆像是很满足,四十多岁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她一点也不瘦,还是那么胖呼呼的。母亲说“那样的人喝凉水都上膘”。